公元344年正月,赵国邺城,十里长亭之外。
此时,登基不过两个月的石遵,正带着群臣,还有自己的仪仗龙腾卫士在此地驻足。石遵还好一些,有自己的六御车驾,可以躲在车驾里取暖,但是却苦了随同群臣!
群臣对此是敢怒不敢言的,毕竟石遵是皇帝,脾气虽然比先帝石虎好上一些,但是他依旧继承了石虎的残暴的基因,喜怒无常,若是敢惹恼了他,掉脑袋都不是开玩笑的。
“冉大人,我看啊,这大赵的天是要变了。”司空文章紧挨着大司农冉良,低声道,“这一回魏王凯旋回朝,平定了石冲之乱,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封赏魏王啊。”
“嘘。司空大人,慎言啊。”
司空,位列三公,大司农是九卿之一,文章的权位明显是高于冉良的,但文章却不得不巴结冉良。
要知道,冉良可是石闵的亲叔叔,这一人得道,岂不鸡犬升天?更何况,石闵现如今的权势如此之大,难保日后不会如同魏武帝曹操一般,改朝换代,取缔羯赵,建立起一个汉人的帝国!
文章虽然在羯赵的朝廷里当官,位居三公,但是他是一个汉人,本质上就被当政的羯人所排斥!
可以这么说,在羯赵的朝廷里,汉人的官,要比羯人,乃至于其他胡人的官要低三等的!
永嘉之乱迄今不过几十年,胡人入华夏,华夏膻腥。但是这些野蛮的胡虏哪里懂得治国?哪里懂得治人?只要他们一日不选择汉化,北地的汉人就永远不可能认同这些胡虏!
看到冉良如此谨小慎微,文章不禁哑然失笑:“冉大人,我大赵国的庙堂上,汉人文官职权最高者,便是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这里虽是人多眼杂的,但你我同朝为官,有此话题岂是他人能窃听,能揣测的?”
冉良摇摇头道:“司空大人,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魏王并未向老夫表露过什么心迹,故而你也不必费尽心机来试探老夫了。”
文章听到这话,讪笑道:“好吧。冉大人,老夫知道你与魏王都是谨慎之人。不过十五元宵之日,老夫想邀请你与魏王,到老夫府上一会,共度佳节。”
“我会只会魏王的。”冉良微微颔首,便不再言语。
与此同时,作为封疆大吏,一方诸侯的蒲洪也与姚弋仲攀谈起来。
蒲洪忧心忡忡地道:“襄平公,眼下石闵此子一朝得势,本已是滔天的权势,只怕现在消灭了石冲的叛军,得胜还朝,其气焰会更加不可一世啊。”
闻言,姚弋仲只是抬了抬眼皮子,闭目养神一样,打了一个寒颤:“广世(蒲洪字)兄何以如此忧虑?魏王屡战屡胜,靠的是自己的能力,还有陛下的信重。广世兄所言入我耳即可,切勿让有心人知晓。”
“呵呵,襄平公莫不是怕了石闵?石闵现如今的威势虽如日中天,朝野上下,无人可及,但其功高震主,难免不会有韩、白之事啊。”
蒲洪口中所说的韩、白之事,便是典型的狡兔死走狗烹的案例。
当然了,其实也不尽然。
白起在长平之战后,为秦昭王猜忌,被赐死杜邮。
但当时的六国未灭,不过以当时秦国独霸天下的威势,还有长平之战后的战国格局,山东六国,说灭,便灭了。
还有韩信,韩信在垓下之战,刘邦建立了汉王朝之后,便失去了其作用(或许刘邦认为,在项羽死后,各路诸侯已经无法阻挡自己进行大一统的步伐)。
韩信功高震主,从原先的齐王,改封楚王,最后是淮阴侯。韩信的下场可谓是很悲催的,吕后与相国萧何合谋,将其骗入长乐宫中,斩于钟室,夷其三族。
同样的,韩信被“烹”的时候,狡兔还没死完。
至少彭越、英布这些异姓王还奋起反抗。
听到蒲洪说的话,姚弋仲的脸色一沉:“西平郡公(蒲洪爵位),汝此话何意?”
“哈哈,襄平公不必挂怀。本公只是有些感慨,魏王的功勋如此之大,本已是位及人臣,封无可封的地步了,不知道待会儿,陛下要如何封赏他?”
“这就你我所能左右的了。西平郡公,你又何必在此杞人忧天呢?”
“襄平公,本公是不是杞人忧天,你心里应该清楚。若石闵是韩、白还好,我就怕石闵有曹孟德、司马懿之心啊……倘若他真有不臣之心,你我又何以自处?”
姚弋仲沉默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
“自我大赵国立国以来,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比比皆是,你我二人俱是其中之一。我观石闵此人没有容人的器量,他绝不会容忍,在自己的统治下,还有听调不听宣的割据势力的。”
蒲洪叹了口气道:“襄平公,眼下的形势你我都是心知肚明啊。自先帝驾崩以后,天下再无人可钳制石闵,当今陛下,名为天子,实为傀儡也!石闵掌兵二三十万,内外诸军,听从他号令的不在少数,在朝中更有许多大臣向他靠拢,现在石闵若是想取而羯赵代之,岂非易如反掌?”
“西平郡公,慎言。”
“襄平公,我本以为你是一个不畏强权的英雄,没想到你跟朝中的那些庸臣一般,只会趋炎附势,毫无节操!”
蒲洪的这话音着实够大的,引来了附近不少大臣的目光。
“蒲洪,你不要再说了。”姚弋仲冷着脸道,“老夫念及与你的旧情,今日的事情,权当你没说过。只要魏王还是大赵的臣子,当国的还是石氏,我姚弋仲便会不疑有他,全心全意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也如此。”
言罢,姚弋仲随即走到一边去,不再理睬蒲洪。
蒲洪见状,不禁心里一阵怨毒,暗骂:这姚弋仲还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食古不化!朽木不可雕也!
难怪蒲洪会这么愤愤不平了,按照他原先计划好的,他与姚弋仲作为羯赵国的两大诸侯势力,若是联起手来,何惧石闵一人?
打不过还能跑回去,再打不过还可以依附晋国啊!
但蒲洪万万没想到的是,姚弋仲竟然如此愚蠢!对赵国这艘早已破落,即将四分五裂的大船还抱有希望!
说起来,蒲洪与姚弋仲的经历颇为相似,权位亦是不相上下的。
蒲洪是氐人的势力代表,姚弋仲则是羌人的势力代表。
蒲洪,略阳临渭(甘肃秦安陇城)人,氐族,部落小帅蒲怀归之子,前秦景明帝苻健之父,十六国时期前秦政权奠基者。
蒲洪好施舍,多机变有谋略,勇猛威武,善于骑射,先后归附前赵、后赵(羯赵)。
而姚弋仲,在西晋末年,率部东徙榆眉(今陕西千阳东),有众数万。先后投靠前赵、后赵。
石虎时,公元333年姚弋仲率部属迁发达地区清河的滠头(今河北枣强县),被任为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
蒲洪与姚弋仲的经历与成就都大同小异,在原来的历史上,他们的儿子,都称帝,追封他们为“太祖”。
不过,这其中唯一不同的是,蒲洪比较狡猾,早有不臣之心,而姚弋仲则是相对来说比较忠于石氏政权的。
姚弋仲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
之前,石虎废后赵文帝石弘自立为帝,姚弋仲称病不来朝贺,经石虎不断召见才至,并态度严肃的对石虎说,您是辅佐之臣,为何反而夺权?
石虎因为姚弋仲的刚正不阿而不责怪他,于是迁任他为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
历史上,永和五年(349年),高力督梁犊与其部众兵变,声势浩大,并在荥阳击败了石虎派往讨伐的李农。
石虎当时大为恐惧,并召姚弋仲与燕王石斌讨伐梁犊。姚弋仲率其部众八千余人轻骑至首都邺城(今河北省临漳县)。当时石虎已重病,不能马上接见,只先赏赐姚弋仲酒食。
姚弋仲怒而不食,说:“召我击贼,岂来觅食邪!我不知上存亡,若一见,虽死无恨。”石虎接见后加授姚弋仲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赐铠马。
随后姚弋仲就不辞而出,策马南奔,大破叛军,斩杀梁犊!因功加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而在石虎去世后,太子石世继位,而征梁犊归来的姚弋仲、蒲洪等人亦于此时回军,并与彭城王石遵相遇于李城(今河南温县),并共同劝说石遵起兵夺位。石遵随后起兵,不久就杀石世继位,并让冉闵掌有兵权。然而不久冉闵就废杀石遵,立石鉴为帝,掌握朝政。
新兴王石祗于是与姚弋仲及蒲洪连兵,移檄讨伐冉闵。
随后冉闵杀石鉴并诛杀石氏宗室,姚弋仲就率众讨伐冉闵,移兵至混桥。
不久石祗于襄国即位为帝,以姚弋仲为右丞相,封亲赵王,并殊有礼待。
永和七年(351年),冉闵围攻襄国,姚弋仲命其子姚襄率兵救援石祗,并配合后赵太尉张举的行动,遣使向前燕求援。最终在汝阴王石琨、姚襄、前燕三军以及襄国守军夹击之下,围城的冉闵兵败,败退邺城。
虽然姚襄取胜,但因为没有应姚弋仲在出发前所要求的擒得冉闵,遭姚弋仲以杖打一百责罚。
随着石祗被杀,后赵灭亡。
姚弋仲在患病时向诸子说:“石氏厚待我,我本来想尽力帮助他们。而今天石氏已经灭了,中原无主;我死了以后,你们要尽快归降晋室,并固守臣节,不要做不义的事呀!”
于是遣使向东晋投降,获授使持节、六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诸军事、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单于,封高陵郡公。
永和八年(352年),姚弋仲去世,享年七十三岁。
其五子姚襄续统其众。姚襄后为苻生所败,姚弋仲的灵柩为其所获,苻生以王礼葬姚弋仲于天水冀县。
后来,姚弋仲第二十四子姚苌称后秦帝时,追谥姚弋仲为景元皇帝,庙号始祖,其墓称为高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