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宜妃:“你先歇着吧。”
宜妃退开,把在炭火上煨的水提起来,给他斟了一杯茶。
他接过,捂在手心,有些恍惚。
宜妃看出来他在愣神,却什么都不说,只道:“皇上明日事多,还是早些歇着的好。”
“你先去。”
宜妃不再说话,上床歇着了。
他痴痴的望月。
在那场梦的最后,他看见那陌生的美丽女子眨眼间成了额林珠的模样。
他的确有些时日没见着她了。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他上床歇息。
第二日,他索性陪宜妃去她家里走了走,同她家人说了会儿话,又赏了些东西,才回去。
回去路上,见盛京风貌粗犷,和燕京不同。
他想了想,带着几个妃嫔在第三天一同出门走一走。
宫里待着无趣,出来走一走也好。既领了她们出来,叫她们看看世面也不错。
他扮作富家公子,带着她们一路闲逛,又买了些东西。
这里间,有个相貌清丽的女子不爱珠宝玉器,其他三位妃嫔挑选的时候,她只选了一二就去一旁候着了,倒是在书斋挑得久些,迟迟未结束。
他上前看了一眼:“这,这,这……”
他一口气挑出十来本:“这些宫……家中都有,你要喜欢,回去后我叫人给你送来。”
魏见月小声道:“我想给德……玛禄姐姐挑些书回去,她最爱看书了。”
他听到了她口中的德字,看她的目光温柔了几分,当下陪同着认真挑了起来。
宫中多藏书,有些魏见月挑的,宫中早已有了,不必选,倒有些新奇的可以选几本回去。
宝音探头看了一眼,她实在不喜欢看书,尤其是这些汉书,看得人头都疼了,也闹不明白它里边儿说的什么意思,什么之乎者也,亦已焉哉。绕口得很。还不如吃两口甜糕呢。
她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等得不耐烦,让侍卫给她买了些糕点、糖葫芦来,分给了一同在等的几人。
宜妃小口吃着糕点,口中碎碎念:“他家不行,往东走,离这二里地,那家的糕点才叫好。”
赫舍里氏拉了拉宜妃袖摆,问她:“我想给佟佳姐姐带点儿东西回去,宜姐姐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宜妃想了想:“佟佳姐姐爱下棋,要不咱们给她带一副稀奇些的棋盘回去吧。”
宫中皆知佟佳皇贵妃爱对弈,所以都爱送她棋盘,珍贵的玉棋盘,又或是稀奇些的都送尽了。
也就来民间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儿些的棋盘,做工粗糙也没什么打紧。
她们这样的身份,要什么精巧的没有?也就只想瞧个新奇。
宜妃想到这里,点头道:“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到时候咱们让爷带咱们去就是。”
几人都应下了。
康熙还在选,魏见月在一旁亦步亦趋的跟着,等了会儿,她回头看了一眼宜妃等人,捏了捏自己的袖摆,到底没过去。
宜妃看在眼里,纳闷道:“我记得惠姐姐喜欢制香,不喜翻这些书。”
宝音笑道:“也许是她自己喜欢看。”
赫舍里氏想了想道:“我倒听佟佳姐姐说,咱们家里,旁人也只翻个趣儿,独德姐姐才是顶顶爱书。说是什么“可以居无竹,可以食无肉,不可一日不看书”。”
她摇头晃脑的说完,又笑道:“佟佳姐姐还说,德姐姐不通其他,唯独喜欢看书,书看得多了,也就养出些孤介的性子,不与她人同。”
宜妃捏了捏她的脸颊:“还不兴人家也喜欢看书?这有什么好比的。”
宝音也笑道:“素真儿,宜姐姐说得对,这也比那也比,要不要连吃几碗饭也比?嗯?”
素真苦着脸:“回去我要告诉佟佳姐姐,你们都欺负我。”
几人笑成一团。
康熙这会儿也选完书,走过来,笑问道:“说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
“说怎么让爷带咱们再逛逛。”宜妃笑道。
“这东西不比宫……家里精巧,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我和妹妹们便想着给家里的姐妹带一些回去。”宜妃笑道,“先前妹妹们挑好了各自喜爱的,这会儿也该记着家里的其他姐妹了。”
康熙闻言浅笑道:“就你会说。”
他又笑道:“你这样的性子,竟也记着这些事,不允你,倒要说爷们儿苛刻了,同去吧。”
宜妃晓得他逗自己,也不恼,拉着康熙袖摆扯了扯,权作小女儿姿态的撒娇。
康熙含笑着由随着她去了。
她说得倒也对,他寻思着给额林珠也带点儿东西回去。
结了账,又同他人逛了逛古董店和玉器店。
那两家见大爷来了,如何小心伺候不说,众人如何挑选也不说。
有侍卫防着,自是没出什么事的,旁人更是只能远远看着。
过手的东西都是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去取的,处处小心,时时在意。
康熙瞧了一会儿,挑中了一对相思玉扣,玉珏相扣,底下打着同心结。一对儿两个,两个又能拼成一个。
这相思玉扣自然比不上宫里的东西,但这等巧思,倒是康熙喜欢的,也就留下了。
此外,每人又各挑了一些东西,打了条子,让人往盛京故宫结账去,这才往外走。
这会儿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人打马过街头,那马直直而来,左右侍卫忙护着几位主子。
正等着马过去,人群里有人拿出了刀,冲将了上来。
侍卫抽出了手边大刀迎了上去,将康熙等人护在里间,关上了门,打斗起来。
几人在屋里坐着。
康熙道:“这事儿回去以后都不要提及。”
众人忙称是。
他啧了一声,他知道反清复明的人一直试图刺杀,所以出行之时多加小心。
只是大家久居深宫,他也想让大家散散心,没想到他们如附骨之蛆,驱之不散,真是欺人太甚。
他安静的听着外面打斗,手指有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
不多时,平静了下来,盛京的官员外面跪了一片,各个请罪。
康熙没有出面,让梁九功出去赶人,等人散了,康熙也没了兴致,在侍卫的护送下,和其他几人一块儿回了宫。
回了盛京的故宫,妃嫔各自回了宫殿,随行太医听闻消息,早早熬了安神的药,送往各宫。
梁九功把今日送来的奏折给康熙拿来,口中道:“太医已经去给太子请平安脉了。”
康熙点头:“叫他们给各宫的都看一看。”
“是。”
梁九功端上一杯茶,问道:“今晚皇上还是要宿在宜主子处?”
康熙沉默了片刻:“今晚就不了,让她们好好休息。”
梁九功应了一声:“是。”
康熙想了想,又道:“算了,今晚去见见她们,素真应该吓坏了。”
“是。”
康熙想让梁九功下去,却又问道:“德妃近来怎么样。”
梁九功答道:“德主子心平气和,同往日没什么差别。”
“她倒是不争不抢,自得其乐。”
这话不好接,梁九功索性当作没听见,端着托盘站在一旁。
康熙让他下去了。
夜里,康熙去偏殿看素真。
早前赫舍里素真身边的人都得了消息,早已经备好了,该说的话也教她过了几遍。
赫舍里素真安安静静的听康熙说话,把背会的话在脑子里颠来复去说了好几道,才说出口。
“奴才年纪小,照顾不好皇上,身边有个宫女,有几分温柔,想让她帮忙照顾皇上。”
康熙见她这样,少了几分谈性,不冷不热道:“仁孝皇后向来本分,你要多学学仁孝皇后。”
仁孝皇后赫舍里氏,正是她的姐姐。
闻言,莲心等人已经跪下齐呼:“皇上息怒。”
赫舍里素真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跟着跪下喊道:“皇上息怒。”
跟个十岁大小的小姑娘计较,康熙不是这样的人,他微微示意,梁九功已经见机上前低喝道:“没眼见的奴才,还不快把你家主子扶起来。”
莲心忙上前扶起赫舍里素真。
康熙看着她:“多少是个主子,别老跟奴才学。”
不冷不淡的说过几句,他又道:“你送的我收下了。”
“梁九功,把那宫女封为答应,回去后,叫内务府记录在册。”
“是。”
他起身,将手上的珠串给她戴上:“好了,你今天受了惊,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早些歇着吧。这珠串给你,能安神。”
他离开后。
赫舍里素真看着莲心,带了点儿疑惑:“莲心,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准备的宫女,连个面儿都还没露呢。
莲心忙劝道:“皇上都封了答应,自然是应下了。”
赫舍里素真疑惑道:“但我总觉得皇上不高兴。”
莲心心里苦矣,她算是知道为何她前面伺候的三个主子,都不曾动过往皇上身边塞人的心思——这位皇上太有自己的主见,哪儿是别人能随便拿捏得动的。
她想起了德主子之前同她们闲聊时说的话:“皇上太过聪慧,必不会随波逐流。他若顺着你,也不过是因为他愿意这样做而已。”
德主子最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这天下万般事也逃不过“愿意”二字。”
莲心心里生出一个恐怖的想法,恐怕皇上收下主子送的宫女,只是因为皇上暂且愿意配合,不然,恐怕就是一场冷落。
不只是冷落小主子一人,而是冷落整个赫舍里家族。
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心中生出了一种疑惑,而这种疑惑变成了恐慌,恐慌让她焦虑不安。但这会儿,她只能不断劝哄自己年幼的主子。
她刚刚想的事情,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因为一旦被人知道了,她作为赫舍里府的家生子,她的爹娘在府里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只是皇上喜怒无常,圣心难测而已。
只是这样。
但她内心有细微的疑惑生出。
她是不是选择错了?她放弃了绝顶聪明的德主子是不是做错了?
她不知道。
但她已经没得选了。
她叫人给赫舍里素真端上奶粥,哄着自己主子喝下,又喂了安神汤,伺候睡了,才退下。
康熙这会儿也看过了宝音和宜妃,说了几句家常,安慰了几句,又送了安神的香囊,最后宿在了魏见月那里。
魏见月和梁九功今日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好一通忙乎,康熙才住下。
魏见月绝口不提自己的委屈,只是淡淡笑着:“奴才伺候皇上歇下。”
康熙叫人送来了几本今天挑选的书,邀她坐下。
魏见月今日见宜妃所行,并不被康熙厌弃,她便学着宜妃有话直说的性子,直接道:“奴才不识几个字,书是真的给德姐姐备着的。”
她笑道:“德姐姐帮了我许多,我心里惦记着她。”
她这般直言相告,康熙难免多看了她几眼。
这魏见月实在是没什么能让人记住的,平庸得出奇,虽模样有几分好看,但也抵不住她那无趣的性子。
偏她的性子和乌玛禄的性子无趣得还不是同一种,即便叫康熙来睹物思人,也差了好些味道。
一个是木头木讷的无趣,一个是玉石的无趣。
木头虽有木头的好,却到底不是玉石。
康熙宠了一段时日,也就算了。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乌玛禄是个通透的人,只是不愿意讨好,但是有时候冒出的话,叫康熙也忍不住觉着说得入情入理,聪慧异常。
康熙生来聪慧,比起蠢货,更喜欢聪明人。
他平素忙于朝政,实在不喜欢下了朝还要看宫里的阴谋算计,所以才对今日赫舍里素真送人的事那般不耐。
木一点也没什么,如那宜妃,便没有乌玛禄的玲珑心肝儿,但她生得美丽,如枝头三月的桃花,性子又讨喜,又没什么心眼儿。
康熙没什么不喜欢的。
可偏偏,这魏见月木呆呆的,性子不讨喜,也没什么才艺,又比不得宜妃美丽宜人,他也就忘的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你道他此次东巡为何点了魏见月。
只因他不待见惠妃,当年太子染天花的事,终究在他心里是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