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又让自己身边的掌宫宫女那兰图抱出了孩子,放在了乌玛禄怀里。
皇太后道:“皇上常来看妞妞,说可爱的紧。”
乌玛禄温和道:“是太后您养得好。”
“少说这些奉承的话。”皇太后的语气有些严厉。
乌玛禄不再言语,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孩子。
皇太后缓了一会儿才道:“我知晓你身体不好,一直不大出门,以后有空可以来我宫里坐坐。”
乌玛禄温柔的笑着:“好,奴才一定来。”
皇太后看着她,总觉得心里别扭,叫那兰图扶着自己去里屋歇息了。
皇太后坐在床上,叹道:“你说他们爷俩咋想的,都喜欢这样轻言细语的,跟她说个话,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颇不舒坦。”
那兰图伺候自己的主子许多年了,自是知道自己主子说的是当年的孝献皇后,可孝献皇后是禁忌,提不得。
她索性不答话。
皇太后先歇着了,口中道:“你去给她说一声,她想看孩子,随时可以来,今儿我就不留她用膳了。”
那兰图应下了,给皇太后掖下被角,才退出去,又向乌玛禄转达了皇太后的话。
她没听见皇太后轻声的自言自语:“也是可怜见的,生那么多,没一个在身边儿的,跟我这不生的,有什么区别。”
唉……
长长的叹息回荡在屋中。
乌玛禄听见那兰图的转述,温和笑道:“谢谢嬷嬷,我知道了。”
她神情自然而温柔,那兰图也和她生气不起来,叫其他人拿来了妞妞的玩具,拨浪鼓,布老虎。
乌玛禄拿着拨浪鼓逗妞妞,妞妞黑黑的大眼睛看着拨浪鼓,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她笑着戳了戳妞妞的脸颊。
妞妞伸着手,想要抓她手指,她随她抓着。
逗弄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去。
休息了几日,她挑了胤禛在尚书房的时候,去了承乾宫一趟。
佟佳皇贵妃邀她坐下:“你真是谨慎惯了,如何就要你避开他了。”
佟佳皇贵妃笑道:“你以后自来你的,同他还是往日那般相处便是。”
乌玛禄尚在,她们又隔得近,佟佳皇贵妃心中一直担忧,如果胤禛养不熟,更亲近自己的生母该如何,如此一来,便对胤禛有所提防。
但继乌玛禄表态之后,她那心放下了大半。
乌玛禄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想法,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给自己找不愉快。
她这般温婉懂事,处处为自己考量,佟佳皇贵妃虽不说能完全与她坦诚相待,却也不介意给她些许好处。
乌玛禄笑道:“姐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说话,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到自是要做到。”
佟佳皇贵妃想了想,还真是如此,点头道:“我自是相信妹妹的。”
两人又邀着对弈,粉晶棋子落下,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佟佳皇贵妃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倒是要恭喜妹妹了,你玛法如今已经是从三品的包衣护军参领。”
乌玛禄心中一动,明白过来:“多谢姐姐。”
佟佳皇贵妃掩唇笑道:“谢我做甚,那是妹妹家里人,自个儿争气。”
乌玛禄知晓她不愿承认,加上康熙最讨厌有人结私营党,左右宫人还在伺候,便不再说下去。
佟佳皇贵妃下着棋,又提了一句:“你家人倒是和你一般德性,妥帖稳重得很。”
“哦?”乌玛禄闻言笑道,“姐姐怎么心生这样的感叹。”
佟佳皇贵妃按了按额角:“那宜妃阿玛三官保如今成了内务府佐领,行事举止逾矩得很,倒传到我这儿来了。我有心想要劝劝宜妃……”
她叹了一口气:“她若像你一般懂事那便好了。”
乌玛禄劝道:“各人有各人的秉性,各家家风也是不同,便如同宜妹妹,本就是个天真烂漫没心眼的人儿,想来她家概来是不拘着她的。”
佟佳皇贵妃听得心中一动,便故意问道:“皇上最是喜爱你二人,你便不怕她同她的阿玛抢了乌雅家的风头。”
“乌雅家本就不爱争什么。”乌玛禄含笑道,“世人都想干出一番大事业,青史留名,可从头到尾我也只希望我的家人平平安安,无有苦难。余下的再没什么重要的了。”
佟佳皇贵妃心中若有所思,口中却道:“你倒是想得开。”
乌玛禄笑道:“我常翻黄庭、佛经,便总觉得这世上的东西是有定数的,得到什么,往往就会失去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全都拥有。”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舍弃一些东西,才能保存下来另一些东西。那么只要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便十分好取舍了。”她轻轻笑着,“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我道你是个心狠意狠的人儿。”佟佳皇贵妃感叹道,“却不想,原是你通透如此。”
她自是知晓眼前人是重情重义的,却奈何,这人因为太过通透,行事上,难免叫人觉得其人心狠。
佟佳皇贵妃扪心自问,自个儿自是做不到像乌玛禄这样的。
非是她看不透,而是她舍不下。
她口中却只打趣道:“就差飞升成仙了。”
乌玛禄不接话,只是温和的笑笑。
她从前是个外刚内刚的人,后来是个外柔内刚的人,现如今,骨子里的那些刚强倔强正在被一点一点的消磨。
两人对弈了两局,疲累得很。
都是大病初愈的身子,谁也不打算强撑着,便要散开了。
赫舍里素真却来了。
得了佟佳皇贵妃的应许,赫舍里素真才进屋。
她自个儿就凑了过来,看着还没收捡完的棋盘,笑道:“佟佳姐姐、德姐姐你们在下棋啊。”
佟佳皇贵妃将糕点递给她。
宫人们一一见礼后,各归其位。
莲心心中尴尬,却也面上保持着太平。
琉璃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眼,也就算了。
这会儿,佟佳皇贵妃邀着赫舍里素真上了榻,问她来意。
赫舍里素真便说起了自己疑惑,那小孩儿养在自己名下,她该怎么办。
佟佳皇贵妃看了乌玛禄一眼,便讲了起来。
乌玛禄原本下棋下得困倦得很,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但如今听她们说这些事儿,倒也来了几分精神。咬着糕点,认真的听着。
岁月静好。
晚间三人一同用了涮锅,这才各回各宫。
夜里,乌玛禄歇下,才想起事来,闭着眼对琉璃道:“你派人打听一下家里现今的情况。”
“是。”
乌玛禄快要睡着了,又想起什么似的,提道:“前些日子我与你说的事,你要记住。”
乌玛禄前些日子提及自己现如今没法侍寝,若是她歇下后,康熙又来了,叫琉璃想法子把康熙引到万琉哈柳烟的厢房去。
她答应了万琉哈柳烟的,自是要做到。
万琉哈柳烟跟着康熙去了一趟五台山,还是有几分印象,平时也会翻牌子翻到她。
如今这样,想来康熙应当不排斥。
琉璃闻言说了是,却又忍不住问道:“主子心里不苦么。”
她伺候过三任主子,康熙对乌玛禄的不同,她是看在眼中的。
前两任主子,都曾私下表露过,皇上虽是皇上,却也是她们的夫君。
正如世人所认知的那样,皇帝的妻子唯有皇后,那么皇后将皇帝视为夫君,再正常不过。
可是,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主子只是德妃,而不是皇后,即便皇上待她的好已经算是明显。
可这位主子,似乎冷心冷肺,完全不在意。
她不解。
怎么能有人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冷静的去处理每一件事呢。
“把皇上完全当成皇上,是蠢的。把他完全当成自己夫君,也是蠢的。每个人都拥有多重身份,我们永远不可能只用一种身份对待别人。”乌玛禄平静道,“别人自也不会只用一种身份对待我们。”
“行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下去歇着吧。”
“是。”
琉璃没太听明白,但她不强求了。
她的主子太过聪明,不是她能懂的。
可她还是迟疑道:“奴才不懂主子,可是,奴才想,不论是皇上,还是夫君……主子这样置身事外,恐怕也只会招来皇上不喜。”
乌玛禄沉默片刻,她无意识的扣动着自己的手指,她说:“你说的是,我会考虑的。”
琉璃退下了,依言所做。
乌玛禄睡下。
万琉哈柳烟也得了几次除翻牌子外的临幸,只是肚子里迟迟没有动静。
万琉哈柳烟心中有些着急,却也知道急不来的,只能按下焦急,平日里还是会去找乌玛禄聊聊天。
她自个儿也会绣个荷包或是绣副画,送给乌玛禄。
末了,也会去找乌玛禄下象棋。
余下时间,她也学着写字画画。
她虽是常在,领不着什么好东西。
但乌玛禄贵为德妃,内务府短缺谁都不会短缺她。
乌玛禄知晓她有心学书画,便分了一些给她。
万琉哈柳烟心中自是感动的,只她知晓乌玛禄不是一个浮夸虚荣的人,于是只将这些感激放在心中,平日里越发对乌玛禄好了。
乌玛禄身体好些后,会去佟佳皇贵妃和皇太后宫里走一走,日子久了,也去太皇太后宫里走过几次。
太皇太后对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拉她说了几句家常,又送给了她个手镯,叫她好好养好身体,以后好给爱新觉罗家再添几个大孙子。
她自是应和着。
康熙最初知道她去太皇太后宫里了,还会赶来,落得个被太皇太后取笑。
太皇太后笑他:“瞧你这着急忙慌的,难不成,我还能把她吃了?”
康熙决计不能承认:“孙儿想皇祖母,来看皇祖母而已,皇祖母何故取笑孙儿。”
太皇太后笑着打量他,懒得理他。
留他们二人一同用膳,这才作罢。
知道太皇太后不会伤害她,康熙便不曾再做过这样的事了。
乌玛禄也不以为意,一切行动举止皆如往常。
前两年康熙去了塞外,也东巡了,接下来他便准备南巡。
康熙同佟佳皇贵妃叹道:“唉……你和德妃身体不好,不然这会儿应该把你们带上。”
佟佳皇贵妃淡淡笑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德妹妹向来也不大爱出门,恐怕也不乐跟着南巡,倒不如把宜妹妹带去。”
康熙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佟佳皇贵妃问他:“皇上出巡要带的妃嫔人数定了吗。”
康熙点头:“宜妃,还有永和宫的万琉哈常在,余下的劳你点几个吧。”
赫舍里素真现在要看孩子,钮祜禄贵妃刚诞下皇嗣不久,博尔济吉特宝音一向不被康熙所喜。
佟佳皇贵妃想了想道:“宜妃的姐姐郭络罗常在今年夭了个孩子,宜妃也要跟着出巡,不如就她吧。”
“既要雨露均沾,那便多带几个皇上喜爱的。”佟佳皇贵妃顿了顿道,“钟粹宫的章佳常在,延禧宫的纳喇贵人,储秀宫的王常在,咸福宫的张常在。”
再添上之前的翊坤宫郭络罗常在,永和宫的万琉哈常在。
六宫都点了个齐全。
真真是雨露均沾。
康熙点头:“还是你心细。”
佟佳皇贵妃笑了笑:“奴才的本分。”
佟佳皇贵妃又和他说了几句胤禛读书时候的事。
康熙无奈笑道:“那混小子,还吓老四,我一会儿说他几句。”
佟佳皇贵妃道:“太子也是少年心性,想来是想和老四亲近亲近,一时不察罢了。”
她叹道:“老四被奴才养的怯懦了些。”
“没有的事。”康熙随口安抚着。
对他来说,老四和太子都是家里人,他也就盼着兄弟和睦,互帮互助。
后来,太子被康熙拉去说了几句,大意便是叫太子要尊兄敬弟,如今虽做了太子,他这个做皇父的还是盼着他能和兄弟们好好相处。
太子只道记住了。
康熙便又拍着他的肩,道:“奴才就是奴才,只要不打出人命,随你怎样。就算打杀了,也没什么。只是污了仁君的名声。我希望你以后能在史书上有个好名声。”
他道:“但老四,老大,老三,以及之后的弟弟们,他们都是你的兄弟,你要好好待他们。以后等你登上皇位,也离不开他们帮你治理天下,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