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锦点头:“姐姐说的是,这件事我想过。我想等皇上……比较记得我的时候,再和皇上说这些事情。”
王云锦道:“皇上重情重义,也只是对着自己人。”
她的笑略微有些苦涩:“我还不算是自己人。”
乌玛禄不再说什么,只道:“你考虑过就好。”
她温和而慈爱的看着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不做出什么错事来,好好熬着,会有那么一天的。”
王云锦笑道:“我记着呢。”
王云锦松了一口气:“姐姐上回给了我二百两银子,寄回去就解了我家困境。我如今没什么好急的,慢慢来就是。”
乌玛禄笑着点头,邀她吃小厨房送来的青团,又让琉璃收了一盒,让她带回去给尹喜儿吃。
至于尹双儿和尹喜儿的事,由她们两姐妹自己解决吧。
若是自己想不开,旁人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四月末,康熙带着年岁较大的儿女,再次外出避暑于畅春园。
五月二十九日,康熙下谕,让大学士在汉人大臣中,选择学问优长的人来辅导太子。
随后,康熙又选派靳辅为河道总督,又对治河专家陈湟,委以重任,让他们治理河道去。
六月初六,康熙选择达哈塔、汤斌、耿介三人作为皇太子的讲师。
初七,康熙于今年刚建成的畅春园中,与众臣探讨辅佐皇太子的事宜。
初九,太子胤礽开始在畅春园无逸斋读书。
六月,有关三道沟事件终于结束,清使终于还朝,交了奏折上去。
在此次事件中,施放鸟枪的主犯六人被处斩,其他越境者流配边地,朝鲜王王被罚银二万两,郑载嵩等三使臣降等四级仍可调用。
另外,朝鲜四起谢罪、谢恩方物照样发回,充做来年冬至方物,并规定不准再送谢罪方物。
而此事过后,李氏王朝终于不对此漠视不管,阳奉阴违,制定防止边民越境的条例,实行近二十年的禁参政策。
禁止西北边采参,并规定西北边犯越者不论采参还是狩猎,也不论是首倡还是随从,一律在境上枭示。
为了防止边民潜入废四郡地区采参,在废四郡一千余里地方加设把守1一百处。还将这次事件的越江处厚州郡,从行政建置中抹掉,将军民人等全部撤出。
朝鲜与中原边境,终于太平。
康熙没什么不满意。
六月十日,康熙对几位年长阿哥进行了一次考核,几位皇子按照次序,到康熙面前,各读数篇文章。
八阿哥胤禩年纪尚幼,其余还好,字却不大好。
康熙让他多练。
后又叮嘱老四胤禛,不要光读书,对弓马步箭也要多上上心。
两人自是答应了。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爽,康熙带众人回宫。
畅春园是个避喧理政的好去处。
康熙一时半会儿本不想回宫的,奈何传来了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康熙忙叫宫人准备好东西回宫,他始终心不在焉,十分坐立不安。
回了紫禁城,康熙直奔慈宁宫,太后早已朝夕奉侍左右。
康熙见太皇太后躺在床上,气虚体弱的模样,急道:“怎么现在才告诉儿子。”
皇太后道:“皇额娘最初只觉得不舒服,后来不舒服了,苏麻喇姑才告诉我,我才告诉了你。”
康熙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心情沉重:“皇祖母一定要好起来啊!”
太皇太后睁开眼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只用力的握紧了康熙的手,那力道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让人感觉不出来。
康熙握着太皇太后的手,沉默许久。
皇太后劝他:“皇上专心理政,这里有我看着,你皇祖母也希望你能做个专心政事的明君。”
“好。”康熙虽然应了,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皇太后又絮絮道:“各宫妃子知道你皇祖母病了,都来看过,永和宫的人也来看过。你是皇上,你若不做出样子来,我们又该怎么是好。”
康熙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皇太后劝他:“松手吧,你这样,你皇祖母会不舒服的。”
康熙下意识的松开手。
康熙又坐了一会儿,期间博尔济吉特宝音端进来药,更是康熙亲手喂太皇太后喝下。
皇太后道:“宝音这丫头知道太皇太后病了,同我一起伺候太皇太后,也很是辛苦。”
“嗯,辛苦。”康熙下意识的回答。
皇太后见他这样,也不拉着他说话,让左右的人都下去了。
她静静的陪着康熙坐着。
夜里,康熙恍若游魂的回了乾清宫。
他在黑暗里坐了一夜。
他想,他还没有习惯离别。
他这段时日处理政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更是时时有空就去慈宁宫。
皇太后见他这样,劝他道:“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你是皇上,怎么能这般小儿女姿态。皇上去各宫走一走,让她们宽慰宽慰皇上吧。”
康熙本想去承乾宫,临到门口,想起佟佳皇贵妃身子不好,未免她负担,又折了回去。
他考虑过要不要去翊坤宫,想起宜妃那性子,一时不耐,有几分厌烦。
他不想留在自己宫中,便前往了坤宁宫。
坤宁宫空无一人,只有粗使宫人每日打扫。
他坐在床上,让人下去,一个人发呆。
他生母去了,仁孝皇后去了,孝昭皇后也去了,现如今,他皇祖母也要去了。
他愣愣坐在床上,不食不语三日。
梁九功看得心焦,派人去请太后来。
太后来后,不论怎么劝,康熙也不说话。
太后无法,又让人请来佟佳皇贵妃、宜妃与乌玛禄。
宜妃来得早些,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的靠近,握着他的手,担忧的看着他。
佟佳皇贵妃比乌玛禄要早一些,换了身端庄的衣裳,脸上薄施脂粉,佩戴香囊,神情里却透着疲惫。
有宫人端上凳子,佟佳皇贵妃坐下,轻声询问:“皇上是打算怎么样呢?这样不吃不喝,于国于家有利吗。”
康熙一味沉默。
半晌开口:“你们都出去,让我静静。”
几人对视。
太后开口:“都出去吧。”
乌玛禄姗姗来迟,由琉璃扶着,穿着平底软底的鞋,虽与一身衣裳不搭,却也没人指责她什么。
宜妃拉住她:“皇上让我们都出来。”
“好。”乌玛禄看着她笑了笑,老实的站住了。
梁九功让宫人搬来了好几把椅子,让几人坐下等。
皇太后看了一眼乌玛禄:“你这肚子有四个月了吧。”
“是。”
皇太后叹了口气:“他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平日,你还可以安心养胎,这几天,你老是反复奔波,辛苦了。”
“倒也还好。”乌玛禄温和道,“孩子本身就是值得期待的。”
她道:“奴才倒是愧疚,不能侍奉于主子前。”
乌玛禄又问道:“太皇太后如今怎么样了。”
“太医开了药,正在喝。”皇太后答道。
佟佳皇贵妃坐了会儿,发了会儿呆,才对皇太后道:“主子,依奴才见,不如让德妹妹进去试一试吧。”
皇太后沉默了会儿,才点头:“去吧。”
琉璃扶着乌玛禄进去,坐在床上。
乌玛禄让琉璃出去了。
整个坤宁宫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煞星,怎么我身边的人都活不长?”康熙疑惑。
乌玛禄握着他的手,平静道:“生死再正常不过,颜回寿夭,彭祖岁高。这哪是咱们说得清的呢?”
她这个回答并不能说服康熙。
乌玛禄坐近了些,拉起他的手,置于自己小腹:“这里,有爷的孩子。”
康熙转过头,看着她。
乌玛禄知道他现在心不在焉,也不劝他。
无论如何,至亲死亡,只要不是完全泯灭人性者,会感到悲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时候,无论劝什么,悲痛者都听不进去的。
乌玛禄安静的坐着,并不说话。
半晌后,康熙问她:“你为什么不劝我。”
“因为一个人即便知道全天下的道理,该难过的时候还是会难过。”乌玛禄温柔的看着他,“爷孝顺太皇太后,为自己至亲而痛,再正常不过。”
什么话都叫她说了,康熙还能说什么。
他冷不丁的问她:“孩子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
“怎么不告诉我。”
“六月的时候就查出了,王太医说胎儿不稳,奴才就没告诉爷。后来太皇太后病重,就更不能打扰爷了。”
康熙坐了起来,抱住了她,安静的坐着。
虽然心思烦乱,但似乎可以思考了。
她太瘦了,仿佛只有一把骨头。
康熙抱着,都有些硌手了。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怀里人,其实也是个久病人。
他叹了口气:“以后我不会碰你了,我怕你离开。”
“这个孩子生下来,咱们便什么都不要了罢。”
他也曾想过,要和她子孙满堂,儿孙绕膝。
可是这些东西,在这瞬间,比起她来,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比起那些有的没的,他更想她活着,长命百岁,平安无忧。
他近乎自言自语:“你要好好活着。”
“好。”
“你答应我。”
乌玛禄笑了起来,用尾指勾住他的尾指:“我们定契吧,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哼道:“连就连,你我相约百岁死,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康熙定定的看着她:“咱们说好了,少一年一个月一刻,都不算百年。”
乌玛禄怔怔的看着他,有些失笑,喃喃:“要不知道,还以为你……”
同我是同个时代的人。
“怎么?”康熙问她。
乌玛禄笑道:“奴才说,要不知道,还以为爷已经好了。”
康熙觉得她在哄自己,但他没有证据,他松开手:“我饿了。”
“奴才让梁公公送膳来。”
“好。”
乌玛禄出去让梁九功送膳。
众人齐齐都松了一口气。
宜妃定定的看着她。
乌玛禄感到视线,侧首和她对上,然后对她笑了笑,又转过去。
乌玛禄同太后道:“皇上已经用膳了,奴才身子不适……”
她话还没说完,梁九功已经出来,叫道:“德主子,皇上请您进去一块儿用膳呢。”
乌玛禄收住话,冲太后行礼,得了太后应承,才进去。
太后看着宫门,微微摇头,对宜妃和佟佳皇贵妃二人道:“散了吧,散了吧,咱们都散了吧。”
她由那兰图扶着离开。
佟佳皇贵妃与宜妃各自乘上轿辇回去。
佟佳皇贵妃实在没什么精神,只坐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她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
宜妃回了宫,让画意下去了。
她自个儿上床歇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自觉自己最受皇上宠爱,荣耀不断,但是德妃能哄好皇上,她却哄不好。
她虽蠢了些,却也不是没脑子。
以往那些想不明白的东西,都想通了。
怪不得最初皇上会对她说那样的话,她那时就听说皇上和当时还是奉茶宫女的德妃关系不一般。
是她自己没有上心。
怪不得她每次说,她想看德妃,多和德妃亲近的时候,那些妃子都会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她。
可能是在看她这样的蠢物吧。
她气到捶床。
床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画意在外问:“主子,怎么了!”
她凶巴巴的:“闭嘴!”
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也不吃饭。
第二日才让画意进来给她梳妆。
画意道:“皇上昨日封咸福宫主子为妃了,是下午的事儿。主子在睡,奴才不敢搅扰主子。”
“哦。”
画意又道:“皇上往永和宫……”
“闭嘴!”宜妃语气严厉道。
“主子……”
宜妃急促道:“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永和宫,管它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许提。”
画意受了惊吓,却还是应道:“是,是。”
宜妃推开她:“算了,不想梳妆,你下去,不许人来。”
她歇下了,抱着被子,睁眼看床帷。
她不知道自己昨天的那些无谓的猜测,对或者不对。
但是,她是一个小气的人,她绝不要和德妃讲和。
她讨厌德妃,也讨厌皇上,也讨厌像傻子一样的自己。
可是,要让她恨德妃和皇上,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