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站在高台,带着几分笑意,而后离去。
等万民宴完,康熙询问苏州官员:“可曾找到王氏爹娘。”
群臣下跪认错:“臣等无能,不敢有一日懈怠,却未曾寻到贵人双亲。”
康熙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众臣不敢抬头。
良久,康熙方道:“起来吧,之后你们上心些,多查一查,勿要扰了百姓就是。”
众臣行礼:“臣等不敢有丝毫懈怠。”
康熙让他们下去,良久才收回目光。
而后,康熙一行人三月末才回宫。
上朝时,康熙道:“我治天下二十八年,常作夜思,勤求治理,体恤百姓,永图久安。”
群臣叩首,山呼万岁。
另一边,新进宫的答应还需要各自安排,先去了延禧宫。
现如今,后宫诸多事宜皆是荣惠二妃掌管,荣妃一心抄经,压根儿不愿管这些事,也就惠妃处理这些琐事。
惠妃见了她们一面,看着内务府呈上来的册文,打量了她们一眼,指了各自所去的宫,便也不再与她们说什么,让人把她们领去各宫,交由各宫妃主。
而妃主们也只是派身边宫人领她们入住厢房,并不见她们。
人生地不熟,她们本就出身低微,更不敢说什么。
内务府分来的宫女第二日才到。
宫女比她们熟悉宫中制度,便由宫人们领着她们去教养姑姑那里学规矩,行为举止尽皆扳过来后,才停了教学。
常答应因得了康熙厌弃,与她一同进来的答应并不与她玩乐。
她所在宫殿的其他妃嫔,也从别的地方知晓了这件事,对她更是闭门谢客,不愿惹上一身腥臊。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拦住了姑姑:“我想去拜见各宫妃主,不知姑姑有什么指教。”
教养姑姑只教礼仪规矩,不教她们这些人情世故。
闻言,教养姑姑行礼道:“奴才无甚指教,主子们该离开了。”
说罢,行礼后离去。
常答应心中暗恨。
旁边两人看了她一眼,把臂离去。
常答应暗恨不已:“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不敢小瞧我。”
她身边的宫人等她发泄完,行礼道:“梁总管派人知会主子,主子学完规矩后,便开始禁足。除特例,不得出屋。”
宫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学规矩也是怕主子丢了皇家的脸面。”
常答应闻言,差点儿要背过气去。
宫人上前扶住她。
常答应推开她,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管起我来了。”
宫人冲她冷笑道:“主子出不得门半步。若不对奴才好些,只怕哪日饿死了,也没人知晓。”
常答应听得此言,心中仓皇悲苦。
世人都说宫中好,可她如今入的是个什么宫。
她踉跄着。
宫人行礼道:“请吧,主子。”
常答应如丧家之犬惶惶然,缓步回宫。
宫人跟在她背后,提醒她道:“背打直,主子,宫中可是有失仪这条罪过。”
常答应茫茫然,打直了背,游魂一样的回去了。
康熙下了朝,并不去永和宫,多去翊坤宫和永寿宫中,时不时的翻牌子,多有临幸。
近来最受宠的是咸福宫的袁青青,得了几回赏,康熙还将自己随手佩戴的一个玉扳指给了她。
后宫众人听说后,也有意抛去橄榄枝。
宝音也因此多赏了几回珠宝首饰给她。
袁青青对此只是安然接下,进退有度的一一谢过,滴水不漏。
四月初二,恭靖妃去世,康熙辍朝三日。
乌玛禄也就这会儿,才瞧见了康熙一面。
两人目光对视。
康熙默默瞥了她一眼,不再看她。
乌玛禄收回目光,按照礼仪规矩,拜祭恭靖妃。随后由琉璃搀扶着离去。
两人未曾说过一句话。
康熙对她越加冷漠。
时至五六月间,咸福宫中传来袁答应有喜的事。
琉璃已经派人按例送去东西。
万琉哈柳烟这会儿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出来见乌玛禄有一段时日了。
她虽还惦记着十二,但没有那么伤感了,自也没有对乌玛禄那么带有恶意了。
她常来找乌玛禄,王云锦也常来。两人见过两次后,知晓对方都是好人,也没什么计较心思,相处起来颇为愉快。
王云锦索性常拉着尹喜儿一起,四人凑堆打叶子牌。
她们都是刚学,玩性正浓。
打着牌,自然会闲聊几句。
听说袁青青有喜了。
万琉哈柳烟带了点儿恶意道:“姐姐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会交由谁养。”
她这话本没有错。
袁青青只是个答应,不可能自己抚养孩子的。
但万琉哈柳烟一想着自己孩子被抱走了,便有些恶意。
“大抵是咸福宫的吧。”乌玛禄道,“皇上是个重情的人,那位咸福宫妃如今并没有抚养孩子,记在她名下也正常。”
“也是。”王云锦道。
尹喜儿默默听着,并不说话,打下了一张牌。
乌玛禄邀她:“你闲暇时,大可以去慈宁宫见十二,皇上和苏麻喇姑又不在意。”
她叹道:“要不是我身子不好,我就和你一起去了。”
万琉哈柳烟道:“姐姐要不是早些年心肺受了伤,也不至于孱弱如此。”
万琉哈柳烟和乌玛禄是进宫就相识的情分,她自也是多多少少听说过乌玛禄的事。
这些时日,她自学了中医,因此知道些道理,免不得心生感慨。
她道:“姐姐身子原本是康健的,真孱弱的,如皇贵妃……”
她顿了顿:“我听说皇贵妃病情越发重了。”
“你莫不是去做了大夫。”乌玛禄半开玩笑,复又正色道,“想来是的,我这些时日递的拜帖,她总是不接。”
万琉哈柳烟叹了口气,不愿意再说这件事了,而是道:“那我明日去见一见苏麻喇姑。”
她又邀着几人一同,乌玛禄身子不舒服,也就拒了。王云锦倒是愿意和她一块儿去,也顺带拉上了尹喜儿。
见三人约好了,乌玛禄让琉璃把她从前给胤禛准备的七巧板和九连环拿出来,送给了万琉哈柳烟。
她道:“十二如今年纪大了,你将这些给他,做个耍子。”
万琉哈柳烟有些迟疑,却还是接下了:“我替他谢谢他德妈妈了。”
乌玛禄笑道:“这是哪儿的话。”
几人说笑着,聊着闲,吃着蜜饯干果瓜子点心。
下午,几人一同用了涮锅,才离开。
等人都离开后,王云锦又回来了,她抱着一小盒的首饰。
乌玛禄让她坐下。
王云锦摇头,颇为愧疚:“前几日,皇上翻了我的牌子,告诉我,没有找到我爹娘。”
“皇上这些日子没有来看姐姐,都是因为我的错,当时我若能够再等上几年,便不会这样,都是因为我的私欲。”王云锦白日里虽言笑晏晏,但心里终究还是愧疚的。
她只是个希望家里人能过得好的小姑娘,虽也会生气嫉妒愤怒,但到底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
她没有办法理直气壮的看着帮着自己的人受牵连,还觉得理所应当。
她当时请乌玛禄帮忙,也不过是觉得皇上那般宠爱乌玛禄,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和乌玛禄置气。
可她错了。
于是,皇上越是不来,她对乌玛禄便越是感到心中愧疚,便越发想为乌玛禄做些什么。
她说:“这是皇上赏赐给我的首饰里最好的,我知道姐姐有更好的。可这是我的歉意,姐姐还请收下吧。”
乌玛禄摇头:“你比我更需要这些东西,还是你自己留下吧。”
王云锦不愿意:“姐姐不收下的话,我始终心中不安。”
乌玛禄微微摇头,收下了,又让她起来,坐在自己身边。
乌玛禄同她道:“我同皇上,志趣未能相投。即便不因为你,也会因为别的,而招致如今的局面。你也不用太过于愧疚。”
王云锦心中略微宽松了些,但又很快清醒过来,暗捏了自己一把:“可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姐姐就不会遇上今天的事。”
王云锦作为数个少女中脱颖而出的那个,她的确比常人聪明些,不会轻易被表面的东西影响了脑子。
乌玛禄又劝了她几句。
王云锦略微宽心,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我瞧这些日子,李太医没来。”
“是,琉璃说他回家娶亲,又要守孝,可能暂时回不来。”
“这样啊。”王云锦眼中倒有些同情了。
她同乌玛禄告了辞。
她望了望月亮。
月牙啊月牙,原来这世上的两情相悦,都会因为千千万万种缘由走不到一块儿吗?
乌玛禄等她走了,也只是休息,混不在意。
她疲惫的闭上眼。
未过几日,莺哥来递佟佳皇贵妃的口信,说是佟佳皇贵妃想要见她一面。
乌玛禄应承了,约了时间,莺哥便先回去了。
乌玛禄用膳过后,一通收拾,才由琉璃扶着出去。
长生嘀咕着来找她,她哄长生道:“额娘一会儿回来了,再来找长生玩儿,好不好。”
一路跟来的尹双儿闻言,忙让嬷嬷们把长生抱下去。
尹双儿有着带六阿哥的经验,乌玛禄便听了琉璃的,这几年让她照顾长生和十四去了。
时间长了,尹双儿心中因为六阿哥胤祚早夭的伤心也好了大半,只顾得越发照料两位小主子。
那些嬷嬷、乳娘知晓她是德妃特意派来的,对她也多有尊敬。
上下相处还算和顺。
出了永和宫,坐上轿辇,到了承乾宫,莺哥迎着乌玛禄进了屋。
屋内燃着熏香。
清淡的香味里也掩不住腐朽凋零的味道,那是一朵花开到末路的糜烂。
荼蘼花事了。
佟佳皇贵妃卧病在床许久,为了见她,已经由莺哥和红韶扶起来了。
佟佳皇贵妃招她上前坐下,疲累的扯出笑来:“我已经看见无常等在了床边,想来是活不久了。”
她剧烈的喘气道:“只是,还有些事,放心不下。”
她长长地深重地叹息一声。
乌玛禄握住她的手,悲伤的看着她:“姐姐你说。”
佟佳皇贵妃侧首看着她许久,才说道:“你有十四了……但我想把老四还给你了……还给你……我去之后,你对他好些吧。”
乌玛禄点头应下。
佟佳皇贵妃久久的看着她,半是惆怅半是遗憾:“我同你相遇……算不得好。可如今,我能托付的竟只有你了。”
“我早些认识你该多好……”
乌玛禄安静的听着,她本可以有一百句乃至一千句安慰的话可以说,但那些安慰的话,在此时是如此的无用累赘。
佟佳皇贵妃看着她,把放在枕头下的一方手帕给了她。
那手帕陈旧发黄,带着毛边,好像被人无数次的拿在手里摩挲。
她说:“这是我……六妹妹生前送我的,我又添了花,那是华花郎。”
“我多想……飞走,飞走……去看看田野、草原、大山和湖泊。”
她的目光落在虚空,怅然若失。像是在看一场今生达不到的幻梦。
她这一生,困在佟府与皇宫,不曾有半点儿机会看过外面的世界。
她最爱不过是华花郎,风一吹,便散作漫天,会飞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看看高山与大雪,冰原与白熊。
可她不能了。
德妃很好很好……
可是,就让她临终前也自私一下吧。
她喃喃的说:“我会被葬入皇陵,可你若是有一天能出宫随驾,不管是塞北还是江南,就将这手帕烧了,把灰散在风里,就如同我随风去了大江南北吧。”
她只看过院中窄窄的一片天。登上城墙,目之所及,也不过是荒野与城池。
她为佟家尽了一辈子忠,临了了,也只有这样的私愿。
如果有来世,能否让她多看看别的天地。
佟佳皇贵妃将枕下一叠房契地契给了她:“这是谢谢你的,也是给老四的。”
乌玛禄没有推拒,她捏着纸张和手帕,讷讷不能言。
佟佳皇贵妃闭目道:“谢你愿意来见我……迟一点,咱们天上见。”
乌玛禄轻声问她:“告诉皇上了吗?”
“没有。”她苦笑着,“我想学学那李夫人。”
李夫人临终不愿见汉武帝,以求汉武帝记得自己美貌,好多照顾自己家人兄长。
而她,只想他能记着自己貌美模样。
女为悦己者容。
她终究未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