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到极致,她索性咬舌。
虽抢救回来了,她依旧不发一言,即便要说话,也不过是毫不停歇的唾骂他们。
宗人府大臣没有法,只好上报给康熙。
康熙此时已经接到了先前宗人府派去袁青青籍贯处寻找到的消息,说是几年前,夜里起了一场大火,一家老小葬身火海,里面的人都没能逃出来。
康熙气笑,摔了折子。
梁九功在一旁垂首,不敢说话。
康熙并不解恨,让梁九功叫来大臣,下了处罚:“当地县令粗心不察,革去功名。余下与袁青青进宫相关大臣,官降二品,罚俸三年。宗人府与内务府办事不力,皆罚俸一年。”
袁青青一家人死了个干净,不然此时也逃不了一个死的命。
“滚下去!”他厉声道。
众大臣退下。
康熙坐在椅上,问梁九功:“德妃还没什么消息?”
“德主子之前向咸福宫的妃主子递了帖子,咸福宫的妃主子没有接。德主子便没做什么了。这些日子,连门都没有出。”梁九功斟酌了一下道,“内务府那边儿说德主子今年比往年多要了些炭火。”
康熙微微闭目:“让内务府给她多送些炭去,她身子不好。”
梁九功闻言忙道:“是。”
康熙突然又问道:“她这样宽和的人,你说,袁青青有些话会不会告诉她。”
梁九功不敢回答。
康熙挥手:“下去吧。”
梁九功没有动,在略微迟疑后,跪地道:“奴才有罪。”
“说。”
梁九功不敢抬头,只道:“魏珠告诉奴才,德主子手下的琉璃前些日子去了趟咸福宫,叫她们照顾好小主子。”
“德主子向来仁厚,奴才不愿见皇上因为这件事情而与德主子渐生嫌隙,所以一时猪油蒙了心,没有告诉皇上,奴才罪该万死。”
“起来吧,我知道。”康熙不咸不淡道。
梁九功这才站起身,老老实实的低头。
康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似有所指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老实本分。”
梁九功挤出笑来,不敢说话。
康熙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去空气里的灰尘:“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梁九功忙不迭的下去,擦去额上的冷汗,还好他反应的快,否则的话……
他不敢想。
他路过魏珠身边,笑着:“你这几日忙得厉害,我看,你先歇一歇吧。”
魏珠张口欲言,最后闭了嘴。
梁九功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是你师父,自然要体恤你。下去吧。”
魏珠离了乾清宫,回了自己住处。一路上胡思乱想,心里堵得厉害。
梁九功看向一旁的小太监,让那小太监走了一趟内务府,传了康熙口谕,给乌玛禄多添了几分煤。
乾清宫中,康熙闭目,他叩着椅子把手,他要利用她吗?
没能得出回答。
未过几日,康熙染了风寒,久久不好,缠绵病榻。
各宫妃嫔派人送了汤水点心。
永和宫送来的点心混在里面,毫不起眼。
康熙尝了一口便不吃了,反倒是喝完了宜妃送来的甜汤。
十二月十二日,康熙实在头痛,传口谕,让太子胤礽与诸皇子代行孝庄文皇后再期致祭礼。
莺哥给胤禛备好了保暖的,叮嘱他不要取出来。
一向思虑不全的莺哥,在孝懿皇后去后,也逐渐会多想一些事了。行为举止,是个合格的姑姑。
快到年里,康熙终于好了起来,但还是没什么精神。
由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在除夕宴上,康熙终于看见了一直与世隔绝闭门不出的乌玛禄。
被冷落的她,没有他印象里生母被冷落时憔悴的模样,一如既往的平和优雅。
就好像,不论她遭遇了什么,她都能这样不慌不忙,平和的度过。
康熙收回目光。
可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总会落在她身上。
三番五次,死不悔改,言不由衷,意不由己。
然而,年里,康熙最常翻的牌子是章佳敏若和王云锦的。
王云锦侍寝后第二日。
大年初五,梁九功亲自来了一趟,给乌玛禄抱来了一件大红色的狐狸皮斗篷。
琉璃忙把梁九功迎进了屋子,端上杯茶:“梁总管喝口水。”
梁九功忙摆手:“我还要回去伺候皇上,就不喝了。”
梁九功上前道:“这是内务府新进的,皇上命人赶制出来后,就派人给您送来了。”
乌玛禄命人收下了。
梁九功略微犹豫后,劝乌玛禄道:“德主子,听奴才一句劝吧,皇上既已这样,您见好就收吧。”
乌玛禄垂目想了会儿,让琉璃将康熙曾送她的那枚相思玉扣取了出来,然后交给了梁九功。
她说:“还请总管告诉皇上: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梁九功心里默念了两句,见记住了,这才道:“是,奴才记住了。”
“多谢总管。”
梁九功退了出去,琉璃塞了赏钱。
回了乾清宫,梁九功把相思玉扣送上去,也转告了这句话。
康熙手心里捏着玉扣,口里念着这句话,有些想砸了手上的东西,到底不舍,只是让梁九功退下。
他喃喃:“好一个,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旁人听不出,他还听不出吗?她死不认错,死不悔改,她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真是愚昧可恶!
但他到底舍不下,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摩挲那枚玉扣。
公元1690年,康熙二十九年,出了上元节,便是包衣秀女选秀的时节了。
佟佳苍雪是康熙下旨让进宫的,还未入宫便有了位份,地位尊贵,自是不可能跟包衣秀女一同的。
挑了个良辰吉日,她上了要入宫的马车。
佟国维这段时日细细叮嘱,见她要走了,临行前,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要听你姐姐的话,她是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做。要是受了委屈,只管跟皇上说……”
佟佳苍雪这会儿倒大度得体:“爹娘,女儿心中自有计较,你们不要为女儿担心。”
佟国维夫妻,看着马车消失于街道,才回了府,闭门。
一男子站在城墙上,远远的望着。
身边有人喊他:“四哥不去吗?”
“不去了。”他的目光缠绵在那里。
他听自己的阿玛额娘说了,他深爱的女人要在今日进入皇宫,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了。
可是,没有办法。
他与她都由不得自己。
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家族。
所以啊,即便曾与卿订鸳鸯盟,也只能远看着明月照他乡。
要入宫的马车上,佟佳苍雪忍不住几番回头看。
她自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看不见爹娘,也看不见那人。
她自是知道她跟那个人有缘无分,今生今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一起。
可那人也明明是贵婿的。
日边红杏倚云栽,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贵婿啊……
正因为这个批语,所以才让爹早已经打定主意,要让佟家出两个妃子。
所以即便她八旗选秀落选了,她的心上人一次又一次的提亲,爹也始终没有答应。
她原本想,等她成老姑娘了,爹也就放弃了那样的想法。
可她的姐姐,终究去了。
她也如了爹的愿,进宫做妃子。
这是多大的荣宠啊!
国公,两个皇后,一个妃子,世家大族都比不上吧。
她忍不住嗤笑,却早已泪流满面。
她忍不住暗骂,那蠢道士,批什么:日边红杏倚云栽,此花开尽更无花
说的是准,却也因此枉送了他的性命。
如果不是她想知道爹打的什么主意,恐怕,这世上再无一个人知晓那个道士有关的事了。
可怜啊,可悲啊。
他可怜可悲。
她也可怜可悲。
她默默拭干眼泪,静静的坐着。
她得长大了。
她的姐姐去了,现在轮到她为佟家打算了。
以后,她会收起自己的性情,不大哭,不大笑,不与人争吵。凡事多思多想。能够替佟家争得更大的恩宠。至不济,也能够维持佟家现在的恩宠。
她笑了起来。
她自己看不见。
她笑起来的模样,和孝懿皇后在生命最后几年的笑容很像。
那是被吸干了所有精力,沧桑疲惫的笑。
身边跟着她从小长大的燕五姐已经为她递上温茶:“主子。”
她捧在手心,小口小口的喝着。
到了宫门,魏珠早就等好了,请佟佳苍雪入坐后,让人抬着一顶轿子,将佟佳苍雪抬到了承乾宫。
魏珠被梁九功冷了小半个月,这会儿多少去了点儿浮华,看上去稳重不少。
他行礼道:“这宫中的宫人都是孝懿皇后曾用过的,皇上觉着您用着更顺手,也就没有让内务府重新换人。”
佟佳苍雪垂目应下了。
魏珠又笑道:“您是这儿的妃主,一切的东西用度都是按妃位安排的。要是有什么欠缺,您尽管吩咐下面人。”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魏珠笑着。
燕五姐按规矩打赏了他们。
魏珠先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站在宫门口的莺哥迎了上来:“奴才见过主子。”
佟佳苍雪让她起来,一行人进了屋。
莺哥领着宫中宫女太监一一拜过佟佳苍雪,才让她们下去。
莺哥道:“这些都是大主子曾用过的,主子尽管放心。”
她又道:“等主子安定下来,三日后,承乾宫宫中的其他妃嫔主子和小主子们都会来拜见主子。随后就是各宫的妃嫔主子和各宫小主子了来拜见了。”
佟佳苍雪看了她一会儿,问她:“红韶呢?”
“出宫去了。”提及红韶,莺哥声音有些冷。
佟佳苍雪闻言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嗤笑道:“我就知道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早就劝过姐姐,可姐姐偏不听。”
莺哥不语。
佟佳苍雪看向她:“你跟着我姐姐在这宫中多年,宫里面的事情,比五姐她们清楚多了。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还是做这承乾宫的大宫女。”
莺哥沉稳行礼道:“是。”
佟佳苍雪坐下,吩咐道:“五姐,你跟着莺哥多学学这宫里的事。”
“是。”
燕五姐跟莺哥退出去了。
燕五姐高兴道:“莺哥,没想到咱们还有相见的一天。”
莺哥看了她一会儿,才问道:“主子就带了你一个?”
燕五姐点了点头:“其他的不是配了小子,就是想留在府里侍奉双亲,我无依无靠的,就跟二小姐进宫了。”
莺哥回头看了一眼:“主子心里一定很苦。”
她又提醒她:“私下里也得叫主子。”
燕五姐笑道:“是。”
她又道:“你教教我。”
莺哥带着她下去,细细和她说宫里的事了。
而红韶早在佟佳苍雪进宫前,就向内务府递了孝懿皇后生前写的信。
那会儿承乾宫还没有新主子,她也不是包衣秀女,只是孝懿皇后自个儿带进来的人,顶多在内务府留了个印。
内务府的人想了想,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允她出去了。
红韶出了宫,便看见在等自己的情郎。
她走向他,笑道:“难为你等我这么久。”
那情郎挤出几分笑来,道:“你好不易出来,可不得专门等你吗?”
他接过她身上的包裹,带她回家。
他原是个读书人,是红韶未进宫前,便有了私情的人。
只是孝懿皇后对她很好,她不忍心抛下,便随着入宫了。
入宫多年,一直和这人有着书信往来。
他住在京城近郊,他向她道歉:“我家贫,还有两个孩子,委屈你了。”
她在宫里过得好,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还像二十多一样。
她的情郎在宫外经历磋磨,已经老了,也没有当年刚见时的风发意气,年少风流,只有着被岁月折磨的沧桑与卑微。
可她喜欢他了那么多年,哪是说舍就能舍的,她还是觉着他哪儿都好。
她跟着他,走向自己的归途。
她想,她不用再伺候人了,孝懿皇后给她的钱,她可以拿出来,做点儿小生意,又或是在近郊买两亩薄田,好好的生活也好。
她微微笑着。
阳光正好。
佟佳苍雪既已入宫,各宫都得了消息,只是按着规矩,并不急着上门,而是遣人送了贺礼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