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如此的笃定。
他将她揽入怀,抱上榻。
宫人退居门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一夜红烛泪尽。
前朝政事尚算平静,康熙也多了些空闲,一周会来见乌玛禄两三回。
余下几天,他又翻看起了西洋书籍,同洋人讨论一些东西。
他知晓乌玛禄爱看书,所以有时候会让梁九功给乌玛禄送些书来。
这些书并不局限于西洋书,有些是专门从民间采购来的话本子以及诗集。
无非是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
乌玛禄也算是多了些打发时间的书,近来她跃跃欲试的,想要学古筝,只是暂且搁置,打算年后再说。
若是还有空闲时间,康熙会去看一看别宫嫔妃,又或是翻牌子临幸。
乌玛禄并不在意。
琉璃曾问过她一回:“主子不在意吗?”
“为什么要在意?”乌玛禄笑了起来,“若是我的在意,可以改变这一切,我定然在意。可若是不能改变,在意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乌玛禄懒懒散散的冲着她笑:“好姑娘,这世上只靠人力可以改变的事太少了,与其想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快活起来。”
她眼中澄澈,万事万物不挂于心:“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也不过几个时辰,何必自苦呢?”
她起身,站在门口望着天,那湛蓝的天,只有几朵白云。
她让宫人搬出椅子,坐在廊下晒太阳,手边台桌放着茶水点心。
九月的太阳尚显毒辣。
她伸出手,过白的肤色在阳光下透着一股子病态,几乎要消融在空气中。
她在空中随意的摆弄手指,无聊的对着空落落的地面发呆。
琉璃轻声道:“奴才去把四阿哥带来,他定然想主子了。”
“然后呢?”她诉说事实,“他会想着他的佟妈妈,我也无法让皇上把孩子记到我名下。”
她平静道:“何况,我并无什么家世,我能够给这个孩子什么呢?”
她最后下评语道:“与其让他在我与佟贵妃间犹豫,一无所获。倒不如随着他的心意。如此,在他一生当中,也算是得到过他想要的母亲的爱的。”
她微微阖着眼,灼热的阳光让她眼睛不适:“这份爱是佟贵妃给的,还是我给的,有什么打紧。至少,他得到了。”
“主子毕竟是四阿哥的生母。”琉璃不是不聪明,而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子竟清醒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生恩不及养恩大。”乌玛禄的语气没有半点儿起伏,“对他来说,我不过是这宫中他皇父的妃嫔之一,而佟贵妃才是他的额娘。”
“太子曾将我当做生母,视为额娘。”乌玛禄镇定的喝了一口茶,道,“如今我诞育下的孩子,将别的女子当作生母,视为额娘也是正常。”
她眯着眼,淡淡的看着天上白云。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平静道:“天地因果,一琢一饮,实属正常。”
琉璃惧怕的叫了一声:“主子。”
乌玛禄将盘中糕点放在她手上:“好了,琉璃,你不必怕我,去请万琉哈答应来吧。”
她自言自语道:“她来了许久,我还没有好好的招待过她。”
琉璃让宝珠去叫万琉哈答应。
乌玛禄闭着眼,昏昏欲睡。
她不是个好妻子,也不是个好娘亲。
她无法亲手抚育自己的孩子长大。
她也许该去争一争的。
可,争了又能怎么样呢?
老四跟着她,真的好吗?
佟贵妃能给老四的一切,她都无法给。
甚至是,爱。
……
“妾见过德嫔娘娘。”
“坐吧。”
万琉哈答应坐下。
乌玛禄说:“好久不见啊,妞妞。”
万琉哈答应叹道:“妾蒙惠嫔娘娘赏识,赐名柳烟。”
“子规啼破相思梦,曙色东方才动。柳烟轻,花露重,思难任。”乌玛禄睁开眼,“双姐儿赐名叫见月,你赐名叫柳烟……”
她不再说下去,更像是顺嘴一提。
万琉哈柳烟沉默不语。
乌玛禄道:“你变了许多。”
“娘娘倒是没变。”
乌玛禄看向她:“你不说,我也忘了,咱们入宫也五六年了。”
“是啊。”万琉哈柳烟沉默了许多。
那个活泼开朗又锐利的姑娘,终究在这深宫中被消磨了。
乌玛禄并不介意,只问道:“在这儿待着还好吗?”
“蒙娘娘恩典,一切安好。”
“这样啊,那就好。”乌玛禄看着墙边的树,“差什么,遣人来我这儿取。”
“谢娘娘。”万琉哈柳烟顿了顿道,“戴佳氏也成了答应,后来生了七阿哥后,被封为了贵人。”
“是月月?”
“听闻她也得了赐名。”
乌玛禄沉默了一会儿,无事发生道:“也好,做了贵人也好。”
万琉哈柳烟道:“妾想要个女儿,到时候可以养在自己身边,也就不难熬了。”
“会有的。”乌玛禄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吃糕点。
万琉哈柳烟拿了一块儿,慢慢吃着。
乌玛禄道:“以后有空可以多过来走走。”
万琉哈柳烟上身略微靠近,乌玛禄靠了过去。
万琉哈柳烟轻声道:“惠嫔。”
她声音略微高了一些,道:“妾身体不适,还望娘娘恕罪。”
乌玛禄手搭在她手臂上:“放心,一切有我。”
万琉哈柳烟痴痴的看着她。
乌玛禄笑着:“以后想来我宫中,尽管来,没人拦你。”
“玛禄你……”
琉璃见状要上前。
乌玛禄挥手,让她退下,她为万琉哈柳烟拭去了额角汗水,将手帕递给了她:“放心好了,我几时吃过亏呢。”
“那倒也是。”
万琉哈柳烟眼中腐朽黯淡一瞬间消失,多了些神采。
她怎么就忘了呢?玛禄是她们这些人里面最冷静最聪明的人了,她们几个也只有玛禄封了嫔,她该相信玛禄的。
她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笑意:“好。”
乌玛禄笑着:“见月去了惠嫔那儿,想来能见着八阿哥,她心里也高兴。”
“惠嫔娘娘对孩子一向很好。”
乌玛禄笑了笑:“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