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后来回忆起那一天,还是有些好奇,陈悦怎么突然想起对她讲这些——
她也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陈悦笑着回答: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便是一种没由来的亲切感——”
随即,陈悦讲起了她的故事,其实故事的主人公是两个人,但司予认为那故事的一大半,都是陈悦自己,是独属于她自己的一段历程。
原来陈悦和林慕年是多年的同学,不止大学,高中也是。
陈悦是高一下学期,父母离婚后,跟着母亲一起搬到了一座陌生城市,也是那个时候到了林慕年的学校。
一个普普通通无甚出众的转学生并不会对同学们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更何况,还有更加吸引她们注意力的——
林慕年。
林慕年算是从小优秀到大的人。
那个时候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
陈悦刚到新学校,新班级,整个人还是拘谨沉默的。
她当时那个活泼跳脱的同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彼时教室另一头的少年——
“啊啊啊!你快看,物理老师那么凶,班里最调皮的学生也得乖乖听他课,但是林慕年不一样,就算他一直埋头做自己的事情,老师也不会发脾气,还总是和颜悦色的……
唉,我什么时候,能体验一把好学生的待遇呢?”
“那你就努力成为好学生呗。”陈悦没有太当回事,只是随意地附和道。
林慕年确实优秀,足以让向来严厉的物理老师为他区别对待,但这又怎么样呢?
“你说得轻巧!你知不知道林慕年有多厉害,你才刚来,可能只看到他那张天生好看的帅气脸庞,但是很快你就会发现,他还有天生好用的聪明大脑,一般人无论怎么努力,可能都比不上……”
彼时的陈悦还是反应平平没有应答。
谁还不是个好学生呢?
小小陈悦心里装着淡淡的不服气。
但是很快迎来的段考,也确实狠狠地打了陈悦的脸。
一方面,因为陌生的地方,无论是身边环境,还是老师的教课方式,都有所不同,陈悦还没好好适应,成绩自然有些下滑。
当然也有家里的事情的缘故,父母刚离婚,母亲整日脸上阴云密布不见半点好脸色。
她也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另一方面,她确实在原先的地方成绩算是很不错,但那里的教学质量还是比不上这里,原来在那里,能够名列前茅,到了这里也就是个中上水平。
一系列的原因,导致陈悦当时的成绩并不是很好看。
她的同桌瞧了一眼她的成绩:
“没想到你也挺厉害的嘛,不过你现在也发现了吧——就算林慕年上课不听话,他也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名。
可能再没有人会超过他!”
“那可不一定……”陈悦盯着成绩单上的数字,不是很服气地小声嘀咕一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上林慕年?信不信我跟你打赌?”她同桌顿时一脸的不服气,好像陈悦刚才说的并不是林慕年,而是她同桌。
“赌什么由你定!”同桌还在激动着,“我相信我男神!”
陈悦那时是满腔的傲气,也只是撂下一句:“随便,赌什么都行……”
……
放狠话容易,要真正实施起来,却还是很有难度的。
陈悦为了践行自己的赌约,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知道高三下学期的一次模拟考试,她才终于以一点点优势超过了林慕年。
当时她和林慕年一起站在台下等着校长亲自颁奖,她站在林慕年的前方。
林慕年眉眼温柔地说了一句“恭喜”。
那一刻,陈悦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矜持地点点头。
林慕年却像是很热情一样:
“你好,我叫林慕年。”
陈悦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自我介绍,他们已经做了两年多的同学不说,就算他们不是同班的,只要是这个中学的,哪怕不是同一个年级的,试问谁不知道林慕年是谁?
看着陈悦疑惑的眼神,林慕年又解释了一遍:
“陈悦同学,你好,我……”
陈悦终于忍不住点点头:
“……我认识你……我们好歹做了一年多的同班同学,在,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她声音小小的,忍不住反驳。
林慕年却小声地笑起来:
“我还以为陈悦同学整天埋头学习,不认识我这号人物呢……”
他淡淡的调侃,陈悦明明知道是在开玩笑,却还是有些羞赧……
是啊,因为当初一时的傲气地脱口而出,她努力了整整一年多,有时候看着差距稍微缩小一点,但下一次考试又被超过一大截,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迟疑……
眼看着已经到了高三,大家都沉寂在高考的压力中,她却还想着怎么能超过林慕年,那个时候,她都想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她只觉得,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高三了,会不会还没等到自己超过林慕年,人家都已经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当初那个女孩已经不是她的同桌了,但她也终于不得不默默向当初那个女孩“妥协”——
林慕年真的是生来就有天赋的人。
他平日里总是看着无比轻松的样子,但别人却是要花上千倍百倍的努力,才能稍稍望其项背。
学校每次考试都是通过上一次成绩的排名安排座位。
陈悦虽然和林慕年是同班同学,两人却是几乎没有交集。
陈悦只能接着每次考试的机会,望向前方的他。
先前是对角线,她坐在教室里,最后面的位置,而林慕年是坐在教室斜前方第一的位置。
后来,这种差距渐渐缩小。
她终于和林慕年坐在了同一竖列上,越过好几个人,就可以看见林慕年。
再后来,她终于坐在了林慕年的后面。
这么一坐就是好久。
陈悦始终在身后默默望着。
连别的同学都调侃,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已经成了钉子户,怕是要“一辈子”都这样了……
那段追赶的日子,漫长而艰辛,陈悦也因此习惯了每次听到林慕年的名字,不管是在哪里,都会下意识地追寻他的身影——
看着他上台给大家讲题时从容淡定、风趣幽默……
看着他作为主持人,和别的漂亮女生,一起站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上,聚光灯洒下,一时间竟然会让人有些分辨不清,闪光着的到底是灯,还是人……
看着他在运动赛场上奔跑的身影……
看着他作为学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然后听着耳边都是关于他的讨论和赞美……
……
有时候,看久了,陈悦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殊不知,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已经生出了异样的情绪和体验……
直到有一次,自从父母离婚后,陈悦的父亲第一次出现在了校门口,还没等陈悦隐隐喜悦,就下意识走向父亲的时候——
父亲竟然是来接另一个女生的……
陈悦见过她,是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叫阮义,长得漂亮,家里有钱,就已经能成为同龄人中值得羡慕的存在。
光是她知道的,她的父母就积怨已久,搞不清缘由,只是,记忆中慈爱温和的父亲一去不复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对她展露笑容。
哪怕后来,父母离了婚,她还是天真地想着,不管怎样,他都还是她的父亲。
可是眼前的一切,仿佛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陈华显然还没有注意到陈悦,不停伸长脖子向前张望着,一看到隔壁班那个女生的身影,脸上立马露出笑容,随即迎了上去。
不一会儿,阮义也看到了陈华,但显然她没有那么开心,整张脸瞬间耷拉下来,加快的脚步,看得出,真是恨不得立马和陈华拉开距离。
陈华却像是无所察觉一般,更加积极地迎了上去。
“你妈妈让我来……我们先……好不好?”
陈华看出阮义的不高兴,连忙安抚。
听到这里,也几乎什么都明白了。
还有阮义周围的同学,不停小声追问——
“他是谁呀?”
“阮义,我记得你爸爸不长这样呀?”
……
如果说上一秒陈悦心里还带着某种侥幸和期盼,比如,陈华来这里,就是为了专门来看她,现在不过是帮着接一下朋友的孩子?
所有自欺欺人式的猜想,全都被推翻了。
阮义显然并不那么容易买账,她一面环望周围人打量的目光,一面不停地嘴里嘟囔着“烦死了……”
然后,很努力地想要绕开陈华。
陈华满脸讨好般的笑容,一边小心护着阮义,生怕她被身边人挤着碰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安抚阮义,说要接她回家……
陈悦望着,瞬时便湿了眼眶,她甚至怀疑,眼前的究竟是不是她的父亲……
记忆中那些美好的瞬间,和雄伟的身影,也渐渐当然无存……
看着自己的父亲,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还不停地讨好着……新的女儿?
这么尴尬痛苦的时刻,应该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躲避开吧……
可是陈悦却像是被粘住了脚,怎么也动不了,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
时间一点点推移,身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陈悦还站在原地。
阮义还在闹脾气,这些年,在陈悦记忆中脾气愈发不好的陈华,在这一刻,仿佛换了一个人。
或者说,他只是对她脾气不好罢了。
陈华现在正满脸堆满笑容地哄着阮义。
终于陈华注意到了眼前的陈悦,他脸色唰变,说不清是难堪、漠然,还是什么……
陈悦和陈华对视,在这一刻,陈悦终于忍不住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阮义看向这边,她看看陈悦,又看看陈华,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陈华垂了垂眉眼,没有办法,终于还是很小声地叫了一句:“悦悦……”
话音刚落,陈悦哽咽出声。
阮义也终于反应过来,凶狠地瞪着眼前的两人,随即冷哼一声,想要跑开,陈华想也不想地喊着阮义的名字,追了上去。
陈悦望过去,就在陈华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陈华像是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来。
陈悦几乎都要挪动步子上前的时候,陈华一顿,终于还是选择继续追了出去。
陈悦终于再也绷不住了,蹲下身,痛哭起来。
她一直留在这里,是真的走不动了吗?还是在暗自期许着什么,但又是在期许什么呢?
从陈华刚才的表情中的愕然,惊错……不难看出,他确实没有做好遇见她的准备……
是啊,他是来接他的新女儿的……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他可能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地方遇见陈悦吧。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陈悦一个人的独角戏,她悲伤于爸妈的离婚,想着他们是不是也在因此受着煎熬……
她想要快快长大,到那个时候,她就不再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孩子,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把父母聚到一起,因为不论怎样,他们都还是一家人。
可是现在看来,一切只不过是陈悦一个人的臆想。
陈华显然已经是真正的不在乎了吧,他如果没想遇见陈悦,就算来接人,可能也会小心地看着、躲避着,可是他没有。
两人就是这么巧合地遇见了。
因为他早就不在乎自己的女儿会在什么学校读书……
他早就不在乎了……
……
陈悦蹲着哭了许久,感受着身边人来人往的声音越来越小,腿脚发麻,精疲力尽的时候,她从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点的释然……
突然,头顶响起轻轻地声音——
“陈悦……陈悦……陈悦?”
陈悦艰难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蓝色校服。
那人顿时忙乱地摸着书包,随即很快掏出一包纸,递到陈悦面前。
陈悦抬起头,泪水迷蒙了眼睛,却还是能认出眼前的人是林慕年……
陈悦一时间,竟然忘了动作。
林慕年又主动帮忙着打开了纸包。
陈悦终于不得不接过纸,却重心不稳,一踉跄,差点倒下去,还好林慕年及时拉住她,然后扶着她起身:
“还好吗?是不是蹲得脚麻了?你跺跺脚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