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石头带来县委小唐,时光看了郝卫国亲笔信,直挠头。信中大意:明天有个叫槔木久夫的鬼子少佐,从高淳来广县见同学小林。因他刀劈平民无数,上级命令游击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广县。注意,此人性情残暴,行事诡异。
小唐补充说:“据了解,军统已下追杀令,军统太平组前天行动已失败。郝书记考虑游击队现状,又考虑川军肖营长是狙击手,让你出面请他协助。”
时光听了此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自感这样的行动若请肖阳参加,不仅游击队没面子,而且这龟儿子肯定要摆谱,架子会拿到天上去。游击队枪打的准的也不是没有,儿子枪法也不错。肖阳是他师傅,名师出高徒,搞不好小龙胜他一筹也不一定。但小唐已将老郝的意思讲的清清楚楚,如果为挣面子,硬撑着不请肖阳,放跑了人,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他也不愿意让儿子去冒险。遂表态,请郝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送走小唐,他对接下的任务有信心,却感觉摸不着头脑。望闻问切没路数:这个鬼子长什么样不清楚,一行几人不清楚,他行事如何诡异也不清楚。是坐飞机来,还是水路、陆路偷偷来更不知道。只知道此人是从高淳来。他想让大家出谋划策,尤其是想听听“一根筋”和侯中磊意见。正好曾子萍进门,让她请肖营长过来。
曾子萍言肖长官已带周长庚进城,准备狙击明天来广县的日军杀人狂魔。
时光一惊,问什么时候的事?她说下午未时就走了,估计已进城。接着说了详情。
下午,曾子萍带茶馆伙计找到肖阳。伙计说,上峰电令军统广县组,于明天务必完成截杀前来广县的日军少佐。听说这家伙很难缠,太平组行动已失败。广县组就剩二人,朱组长想跟肖营长借两个枪法好的士兵,说罢递上电报。
肖阳看电报是军统芜湖站给广县军统组的,大意是,日军第六师团少佐槔木久夫,在南京刀劈国军俘虏和妇女儿童上百人,恶贯满盈。军统已发追杀令。据情报,此人将于本月十七日到广县。上峰严令我站,务将其除之,请广县组的同志执行,不成功便成仁。
肖阳看罢,心里早就升腾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日军居然不遵守战场规则,刀劈已放下武器的俘虏和手无寸铁的平民?手段如此残忍,猪狗不如,已突破了做人的底线,人神共愤!遂决定这事由他跟周连长来办,问有没有狙击步枪?
伙计点头说,有,茶馆有一支德国造狙击步枪。曾子萍提醒,长官进城,是否跟时队长打个招呼?
肖阳说,这个鬼子杀害了那么多的兄弟和平民,身为党国军人,自当义无反顾地为他们讨还血债。他去执行龟儿子死刑最适合。游击队这两天焦头烂额,已自顾不暇。再说这是正规的狙击行动,不是去跟鬼子打群架,人去多了没用。不要以为游击队什么仗都能打,这是点穴战,游击队可能听都没听过,让他们跟本教头学着点。见到时郎中,他要怪,就跟他这么说。
六
时光听了曾子萍的说词,被肖阳自命不凡的留言恼得心火噌噌窜,心里暗骂:“一根筋”,你龟儿子嘴真臭。你这么能,为何还跟我们躲在深山里当孙子?你以为这是你个人的事,这是两个国家、民族比点子,比天还要大的事。还军校毕业哩,书都给鬼念了。
恼归恼,骂归骂,自己接下的任务还得去完成。他问曾子萍为何不早说?游击队接到同样的任务。这是桩一锤子买卖,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应该周密部署一下。
“我理解,”曾子萍着急说:“肖长官认为这是国军的事,不想麻烦游击队。现在怎么办?”
时光问,她对肖长官二人完成此次任务有没有信心?曾子萍认为应该没问题,她只是担心完成任务后,两人出不了城。除非不开口,一开口便暴露了身份。
时光微微点头,他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拼命谁不会?跟鬼子同归于尽划不来,一赔俩的生意不能做。你杀他一个,他抓你两个;你一枪毙命,他倒省了事。鬼子抓你俩,先把你打得不成形,再游街示众吊城楼上,看你“一根筋”脸面哪里摆?这么简单的帐都不会算,蠢死了。“着名郎中”跟你学什么?学你猪脑子?还点穴战哩,你知道穴位在哪儿?见曾子萍急切的眼光看自己,回过神来,安慰说现在急没用,明天凌晨再说。
余南山安慰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杀个鬼子,也没必要兴师动众。他俩都是受过训练的,问题不大,就相信他俩一次。建议让他带十几个人去县城看看,如能碰见肖营长更好,碰不到,找个隐蔽的场所住下来,相机行事。
时光摇头说:“相机行事是在保护自己,消灭敌人的情况下才能用。在鬼子窝里,你怎么相机行事?城里鬼子肯定加强了防卫,不要说杀人,进城都有问题。即使进了城,鬼子再来个全城大搜查,你往哪儿躲?躲老百姓家连累人家,城里阴沟窄的很,变成老鼠差不多。还不排除广布暗哨。尤其是本道哥哥进城更要当心,小林晓得了,肯定会请“黑龙”去喝茶。”
曾子萍说要找到肖长官不难,她去能找到。时光想来想去也只有她知道肖阳在哪儿,但不忍心让她一人去冒险,没同意。还说:“我早就说过,鬼子喜欢花姑娘,你送上门,鬼子岂肯放过你?”
曾子萍要他等一会,她回去一下马上来。
余南山打烟,说肖阳二人肯定躲进军统组,隔老远打一枪,就死人,这法子也不错,不要担心了。门口来一老妪要点水,余南山转身拎水瓶,边给她倒水边说:“进城这么难,让曾子萍去,本道也不放心。细皮嫩肉的,鬼子见到她会淌口水的。嗨呀,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怎么一去不回?不要等她了。究竟怎么定,郎中弟弟快拿个方子呀。”
时光已经发现坐门槛上的老妪很异常,仔细看看是曾子萍。故意说:“这丫头鬼点子多得很,也只有她晓得肖阳猫哪儿,让她去吧。但不能让她一人去,得派个人陪她一道去。”
在一旁偷听的时小龙进门,一本正经地说,他陪她去,他人小,鬼子不会注意他。
坐门槛上的老妪急忙起身说:“不行,这趟进城很危险,又不能带枪,你去了也没用。”
他争辩,他可以放风,传信,拿起鬼子的步枪也能打。谁说没用?
余南山这才发现老妪是曾子萍假扮的,很是欣赏地说,这次任务比较特殊,小家伙就不要掺和了。他建议让秦大富陪曾参谋进城,遇到特殊情况,他有经验。说完看看曾子萍,问她咋成这副摸样,看上去比本道年龄还大不少?
曾子萍得意地说,她在茶馆时,茶馆朱老板教她的。原打算出城用,没用上。
时光要他俩转告肖营长,游击队接应人员明天凌晨六点整到南门。这次去,不要走城墙竹篱笆,那里肯定有暗探。秦大富和曾子萍双双点头。
正在时光焦头烂额之时,城里茶馆朱老板已在给肖阳二人介绍日酋情况:名叫槔木久夫,军衔不高,人很残暴,对山地战研究颇深,曾和小林多次来苏、浙、皖山区考察,毕业论文内容是关于皖南山区山地战在对华作战中的战略地位。这次他随第六师团进攻南京,亲手砍杀多名平民和国军俘虏。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他前天本来计划去采石矶,中途突然改变路线去了大青山,致使军统太平组匆忙应对,功败垂成。广县组若再失手,将失去除掉恶魔的最佳机会。
周长庚鄙夷地盯着茶馆朱老板,待他离开后牢骚满腹,说什么怕失去战机,分明是怕死。
肖阳认为军统建联络站不容易,怕延误战机的理由能说的过去。反正这次也不是为军统干,他是不想让这个人渣活下去。接下来的情况令他无奈,朱老板再次进门,除上述情况外,对其他情况如时间、线路等一概不知。好在还有一支德国造狙击步枪。
朱老板焦虑地说,鬼子已全城戒严,可能要大清查,先去地窖……
七
时光苦着脸回家,父亲问儿子为何闷闷不乐?
儿子说有个姓槔的鬼子在南京杀了上百人,上级要求除掉他。肖营长事先得到消息已动身。游击队对要来的鬼子情况不清楚,担心行动不统一,要坏事。
父亲数落,要坏事的还有小龙,刚才回家不高兴,说他适合执行这次进城任务,都不同意他参加,到这晨光还未回家。遇上这种事,急也没用,肖营长二人都是部队上出身,又都受过专门训练,杀个把鬼子,应该不成问题。
儿子说两人是外乡人,鬼子一听口音,便晓得是川军,会要命的。这个鬼子诡计多端,杀他不容易。游击队让他活着回去,丢人又丢牲口。父亲要儿子说说这个鬼子怎么个鬼法。
儿子说这个鬼子做事不守常道,定下的事说变就变。父亲说这样的话,确实难对付。万事抓根本,冬天广县水路不好走,他只能走旱道,只要他脚沾地,还怕他跑了?
时光被父亲一语点醒,拿出地图,先看西门,铅笔在他和徒弟炸军火车之地标上。在这儿埋伏头十人,既可防宣县,又可防朗县之车辆。次看北门,铅笔在离城十里地标上,既可防朗县车辆转道邱村直达北门,又可防机场车辆。虽然高淳没有机场,但这个鬼子鬼得很,不得不防。再看东门,铅笔在图上停住。高淳在县城西北,他会从东北来么?如他绕道东北,多走一倍的路程,脑子有病差不多。他扔下铅笔,又将方案细细地过滤一遍,心里还是忐忑。一锤子买卖不好做,这个鬼子会不会干出常人不可思议之事?
父亲提醒说,檀树炮铁箍锈的厉害,还得再打几道箍。清源道长看我有伤,派人帮着扛回来,还给了不少火药,鬼子下次来村里能用的上。最后叹苦,说他还是担心小龙不省事,不要看他闷声闷气,鬼点子多的很。就怕他这次又闷声闷气地去闯祸。
时光考虑一会,搓搓手抹把脸,问父亲会不会用步枪?他想让父亲以执行任务为名,带小龙远离县城。又担心爷孙俩在山里遇上鬼子,从洞里拿回来的枪,暂时还不能公开,准备跟上他借枪给父亲自卫。
父亲不以为然地说:“你不用怀疑你老子的枪法,你儿子的枪法也很了得。肖营长跟我说,孙子生来就是当狙击手的料。怎么?是不是想派任务?”
时光不解地问:“你打的是铁砂枪,步枪也会用?”
父亲诡异地笑笑说:“蕙兰师叔是我扛一头野猪换下的,铁砂枪能打死野猪?民国十九年我就摸枪了。枪是一个受伤的‘白狗子’送我的。我从山里背他回来,给他治好伤,他临走将枪和子弹送我,说他不当兵了,回绩溪老家。前年还给我带了止血灵药“土花生”种子,已经引种成功了。小龙自从龙芳牺牲,盯上了我的铁砂枪。我怕他闯祸,枪藏在杜鹃岭洞里,一直没敢拿回来。
时光又疑惑了,问父亲,为何将枪藏那么远?
父亲兴致勃勃地告诉儿子一个秘密。他说:“还记得老郝年初治枪伤的事吗?他是我救回的。龙芳让你给他治伤,没告诉你真实情况。”
时光惊讶地问:“你不会也是地下党吧?”
父亲摇头说:“你老子三教九流都结交,多个朋友多条路。救老郝也是碰巧了,听说杜鹃岭有獐子,想去碰运气,却发现保安团追老郝,看他大腿中枪倒在花丛里,我引走了‘白狗子’。后来我被‘白狗子’包围,赶紧将打猎的行头藏洞里,自称是城里采药郎中。恰好有个当兵的在药铺看过诊,听我报了堂号,知道我是高振庭亲戚才过关。事后去杜鹃岭找过一回,没找到。再后来担心小龙拿枪闯祸,就干脆放哪儿了。”叹口气又说:“我这一辈子就这一次沾了赵家的光。”
时光打从记事起,就感觉父母不和,趁机问父亲原因?
父亲沉默一会说:“我跟你姆妈是指腹为婚,她长相还可以。结婚的头一年,听小伙伴告诉我,说西街胡家药铺少爷,就是胡斌父亲去赵家提亲,赵老爷子当然不答应,但你姆妈却愿意。胡斌父亲在城里是出了名的混混,你能想得出,我当时听到这话是怎样的心情。我感觉受了极大地羞辱。我时业祥再不济,也是个男人,当即决定毁婚。可你爷爷坚决不同意,我们结婚是被你爷爷逼的。婚后,双方心中有结,谈不上感情。你姆妈嘴碎,时常叨咕,嫌弃时家穷大方。动不动拿胡家比,你说我能不恼火吗?他胡家药铺靠坑蒙拐骗敛财,认钱不认人。你爷爷秉承家风,穷人看诊半治半送,还给人家送吃送衣,在她眼里就是穷大方。我跟她,根本不是一路人。你奶奶走的早,靠她服侍你爷爷,照顾的也很周到。要不是看她还有点德性,早休她了。”
时光听罢唏嘘不已,看父亲还在懊糟,赶紧岔题。父亲刚才透露他有枪,想游击队正需要枪,便说:“我有办法了,您跟小龙带上枪,杜鹃岭走一趟,正好一事两勾当。跟他就说是执行任务。”
父亲说,也好,那把枪用的顺手,还有不少子弹。
时小龙听说能带枪执行任务,兴奋至极,将石头送来的枪擦到半夜。
八
次日凌晨,朱老板夹床棉被,带肖阳二人出门。周长庚问带棉被何用?朱老板说天气凉,让长官在房梁上受冻过意不去。
肖阳趴在棉被上,伸出狙击步枪瞄准过去,车辆进院大门,在院内任何一个地方下车都在视线之内。
周长庚自然一旁警戒。问肖阳,在这儿危险的很,即使狙击目标成功,也很难逃出追杀,真想做一锤子买卖?
肖阳苦笑,说他从出川开始,每次执行任务,都没打算回去,唯怕“出师未捷身先死”!
周长庚捅捅肖阳,肖阳见一日军手提着狙击步枪爬上房顶,正朝他们走来。
日军狙击手发现屋顶有一铺开的棉被,拉了枪栓瞄着棉被,小心翼翼地接近。一手提枪,一手掀棉被,还没看清楚棉被下有什么,顿觉腹下一阵冰凉,用手一捂,红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里溢了出。倒下时感觉被人拽住,意识却模糊了……
周长庚手脚麻利地用棉被将日军尸体裹好放一边,肖阳专注地瞄向大院,见窗内两个日军官在谈话。
小林正在听全城大清查情况汇报,田岛信心十足的说昨晚就全城戒严了,逐街逐户,包括警备队周围建筑物在内,都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小林满意地点头,让他马上和高淳警备队联系一下,看看同学是不是出发了。
田岛要通了高淳警备队,问询后,说高淳警备队答复,槔木少佐和他的东北来的同学一行十二人,凌晨五时就出发了,按路程计算,这时候应该到了。
小林让田岛带宪兵队在大门外迎接,注意四周建筑物上的动静。又问有没有派暗哨?
“派了,周围建筑物都有。”田岛很有信心地答道。
小林吩咐,为了保证绝对安全,酒店就不要去了,将厨子带进来,在警备队午餐。又要求田岛挑选一些会说中国话的便衣,城内城外放出去,留意游击队和土匪动静。
田岛感觉小林竟有些婆婆妈妈的味道。很有信心地表态:“请阁下放宽心,现在满城都是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