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就定在几日后,热热闹闹的重新上梁,柳五爷还命苏伯买了乳猪请了胡同里的邻居。
上梁那日九生没去,怕不吉利。
拜长者那日九生却是去了,被宋芳州硬拉来的。
这宅子宋芳州原下了订金,如今也确定要买,虽未谈价格,却是定要买的,便就由宋芳州来拜长者。
长者请的是一户农家的老太爷,八十有一。苏伯给了银子,又给添了新衣服,恭恭敬敬的请进宅子,端坐在正堂里。
“宋公子,行跪拜礼吧。”苏伯给宋芳州垫了软垫。
九生在正堂外偷偷看,便见宋芳州板板整整,十分认真的跪下行礼叩头,尊称了一声,“老太爷。”
他果真是一见老人家就不敢犯浑。
归寒凑了过来,低低对九生道:“你的眼睛最近感觉如何?”
九生吓了一跳,“我……我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归寒摸着下巴看她的眼睛,“那估计还早。”又问:“你可愿意跟我回去见我师父?”
九生退开半步,拒绝道:“不愿意。”
归寒也不勉强,只道:“你总会愿意的。”
待到一切都处理完,苏伯接来了老太爷一家人,连同他自己一块在宅子里先住下了。
柳五爷带着九生,宋芳州,归寒一同坐马车回去。
已是黄昏,永安驾车。
柳五爷在马车内和宋芳州谈宅子的价钱,他拿出一张地契和契约书给宋芳州看,“宋公子看一看这个价格可合适,还有什么不妥的。”
宋芳州并不懂这个,随便看了一眼便道:“签吧签吧。”
“宋公子不再看看?”柳五爷问。
宋芳州正挨着九生想跟她说话,也懒得看,只说:“我也不懂这个,你别坑我就是了。”
“哪会。”柳五爷笑了笑,取笔墨和朱砂递给宋芳州,“那宋公子便签了?”
“签吧签吧。”宋芳州接过笔签了名字,又按了手印,笑道:“这宅子如今是我的了。”
柳五爷看着那契约书很是愉快,点头笑道:“只要宋公子付了银子,什么时候想住便去住。”
宋芳州便对九生道:“我把这宅子送给你吧,你搬过来咱俩可以一起住。”
九生吓了一跳,忙看柳五爷,他却是笑眯眯的,“我不要,你自己住吧。”
“我自己住着多可怜啊。”宋芳州苦着脸道:“你陪我住,我就可以不犯病了,不然我有家不住干嘛住那宅子里。”
“我不要。”九生拒绝,“你不想住可以不买。”
“怎么能不买!”宋芳州皱眉道:“这宅子是我的福地,我在宅子里遇到你,我们又一起看宅子,遇鬼,好容易处置好了,我可不想它落在别人的手里。”
九生还要拒绝,柳五爷笑道:“既然如此,九生你就去陪宋公子住几日吧。”
“这样很好!”宋芳州抢先一步道。
九生惊讶的看柳五爷。
柳五爷依旧笑吟吟的道:“宋公子先前已经付了一百两金子,也就是八百两白银,余下的三千二百两,宋公子随便哪一日付清都好。”
“自然不会亏欠你。”宋芳州脱口道,随后愣了愣,“你刚刚说多少钱来着?”
“三千二百两,总共四千两白银。”柳五爷笑容可掬。
宋芳州猛地跳起,险些撞了脑袋,“这么……这么贵?!”
柳五爷眯眼,“自然,你也说了那宅子意义重大。”
“可是……可是……”宋芳州有些慌了,“这也太贵了!我没有那么多……”
柳五爷笑容不减,道:“并不着急,宋公子可以慢慢,分期付。”
宋芳州脸色发白的握着十指,“能不能少一点?”
柳五爷笑了,“白纸黑字的都签了,宋公子你说呢?”
“好像不太能……”宋芳州坐下,愁眉紧锁。
一直不吭气的归寒忽然啧的笑了,开口道:“五爷你坑的也太狠了,你当初多少钱买的宅子?”
柳五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宅子我人力物力和精力花了多少,自然不能这么算。”又叹口气道:“宋公子若是实在拿不出来,不想买,我也并非强卖与你……”
“不不不。”宋芳州忙不迭道:“买买买,这宅子我是要送给九生的,不能卖给别人。”
归寒瞪他一眼,很是恼火,“坑死你活该。”
马车里气氛有些凝重,马车忽然猛地一颠,哐的一声撞到什么停了。
车内一阵的动荡,车外永安慌忙勒马。
“怎么了?”柳五爷问,挑开车帘往外看,却是愣了住。
“五爷……我是按照大路走的……”永安神色慌张害怕,“怎么就……就走到了这儿?”
天色昏暗,暮色之下雾霭靡靡。
归寒挑车帘看了一眼乐了,“五爷,这次你该信我的话了吧?”
这马车居然又一次走到了那个满是秽物垃圾的化粪池前,再一次撞到了那块‘禁止投倒垃圾’的石碑。
两次了,每次皆是九生同车。
柳五爷放下车帘看了一眼九生,九生低着头坐在车角,十指攥着,不敢抬头。
归寒下车亲自驾马车。
一路上再无人讲话,柳五爷不知在想些什么,锁着眉头。
九生偷偷看他,却不敢出声,手指被人轻轻勾了住,她扭头就瞧见宋芳州冲她笑,小小声的对她道:“不关你的事。”
到了客栈,柳五爷径直回了房,吩咐永安去打听什么。
宋芳州拦住问:“他让你去干什么?”
永安也不明白五爷的意思,只道:“五爷让我打听那个化粪池。”
九生忙问:“我能跟着一块去吗?”
十二
永安和九生不见了,连同嵬度。
是在第二日早上,用早饭时才发现。
凌晨便落了雨。
宋芳州那夜回府去了,第二天带了一千五百两来先给柳五爷清帐,左右不见九生,便问:“九生呢?”
柳五爷只当她还在睡觉,便差玉音去喊她起来用早饭。
玉音却惊讶道:“九生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她去了哪里?”柳五爷略惊诧。
玉音便更是惊讶,“她昨晚不是和永安一同出去了吗?五爷不知?”
心里莫名的一沉,柳五爷起身道:“她和永安一块儿去了?一夜未归?”
“什么?她昨晚走就没有回来?”宋芳州也惊讶。
玉音愣愣的点头,“好像夜里没听她回来过,方才去看她,房中也无人,被褥都没有动过。”
“你为何不禀报我?”柳五爷皱了眉。
玉音吓了一跳,忙跪下道:“我以为五爷知道……”
宋芳州再坐不住了,横着眉眼瞪柳五爷,“她一夜未归你竟不知?也不问?”
柳五爷眉头锁着,却是冷笑,“她要去哪里也未曾知会我,我又如何得知她是回了没有?”叫来苏伯,低声吩咐他备马车出去找。
宋芳州生气道:“你既如此不看重她,还不如将她卖给我!”
“你买得起吗?”柳五爷转身看他,“等你什么时候有银子清了我的账,再来同我说这话。”
宋芳州一口气塞在胸口。他确实没钱,这一千五百两还是将老爷子的宝贝卖了才得来的……
柳五爷却不再理他,取了雨伞要出门。
刚到门口就愣了住。
嵬度背着九生浑身*的就站在门口,两个小小的人俱是狼狈不堪。
九生趴在嵬度背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也没了血色,右眼的眼尾一道不深的伤口血迹斑斑,如今睁着一只黑漆漆的眼睛看柳五爷,声音又小又哑的叫了一声,“五爷……”
不知为何,那句五爷叫的他心头一紧,发麻发酸。
他伸手接过九生抱她进屋,发现她身上泥泞不堪,腿上也有血迹。
“九生!”宋芳州瞧见九生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嵬度跟进来,指手画脚的表达道:“黑,没有路。”
“什么什么?”宋芳州听不懂,只吆喝随从去找大夫来。
柳五爷将九生轻轻放在榻上,她一身湿衣泥泞,浑身冰凉。柳五爷什么都没问,只让玉音先给她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九生却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低着头,长短不一的碎发盖在眼睛上,小声道:“永安不见了,我没有找到他,对不起……”
柳五爷脸色自始至终沉着,低头看她,道:“先换好衣服再说。”
玉音忙过来。
九生慢慢的从榻上下地,嵬度陡然到她身边扶住她,她轻轻“恩。”了一声,便要自己去沐浴更衣。
柳五爷心中火气难掩,五六岁的小娃娃怎就这样固执不听话?!自作主张,不打招呼的跟永安出去,夜不归宿,到如今还逞强不肯亲近人!
看苏伯要去扶她,便道:“让她自己去。”又冷眼看凑过去的宋芳州,“男女授受不亲,宋公子请回避,苏伯请宋公子出去。”
苏伯应是,去拦宋芳州。
宋芳州登时恼了,眉眼一挑的冷声笑道:“我也是你拦得的?”又撇着柳五爷道:“你今天敢让人拦我试试,这京中还没我去不得的地方!”
柳五爷眉眼冷肃。
九生推开了宋芳州的手,道:“你回去吧。”
宋芳州一愣,看着她推开的自己的手,还要再说什么,有人扣住了他的肩膀。
他抬头是归寒刚刚睡醒的脸。
“你就别添乱了。”归寒松开他,“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啊?巴巴的送上门给人坑。”
宋芳州脸色一白,握紧了手指收回手,低头笑了笑,没有讲话。
归寒又对柳五爷道:“十两银子,我替她洗澡,怎么样?”伸手拦住九生的腰,一把夹在了腋下,也不管九生愿意不愿意,低声对她道:“我有话跟你说。”
九生看她一眼,便不再挣扎了。
柳五爷心烦意乱,看九生是愿意的,便应了下。
归寒扛着九生便去了卧房沐浴,嵬度紧跟了过去。
苏伯过来低声问柳五爷是不是要去找永安。
柳五爷想了想摇头,“等问清了状况再说。”
是好一会儿的功夫,归寒才带着九生过来。
洗干净了也换好了衣服,眼角的伤口也已不流血了,只青青的肿了起来。
大夫过来给她检查了一番,身上的是皮外伤,腿上的也没有大碍,包扎妥帖开了药。
苏伯去送大夫,宋芳州竟一言不发的跟着走了,走时看了九生一眼,她低着头,黑发散了一肩,并不看自己。
他走后,柳五爷又让归寒和嵬度退下,坐在桌边,看着榻上的九生,这才开口问:“怎么回事?”
九生道:“我昨晚跟永安去了化粪池,走散了,我回去找他,突然下雨起了大雾,看不清路,就滑倒了,嵬度就将我背了回来。”
一句话,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讲完了。
“怎么走散的?你又怎么滑倒摔成了这样?为何不先回来?”柳五爷脸色阴郁,忍着怒气问:“又是谁准你跟永安出去的?”
“对不起。”她轻轻道。
“我平生最不喜欢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柳五爷凝眉道:“你在做任何事之前就该想清楚,有没有得到我的准许。”
九生低着头,十指攥在一起,脸色没有表情,闷头半天,又是一句,“对不起……我会尽快找到永安。”
柳五爷火气登时一冒,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只吓得九生浑身一颤,惊慌失措的抬眼看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
看到那眼神,柳五爷心中的火气顿时掩了掩,禁不住软了语气问:“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九生惊慌的点了点头,“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会找到永安,不会再添麻烦了。”
她还是没明白问题错在哪儿。
柳五爷直接道:“你错在不该未经我允许私自跟永安出去。”
九生低头,小声道:“我只是想做些事……有用一点,你说过你不养没用的废物。”
柳五爷愣了一愣,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那样一句话记到如今,这样的敏感多疑。
语气却是软了,“谁说你没用了?”
她不讲话,半天抬头问柳五爷,“你信不信归寒说的话?”
柳五爷看着她回答不上。
她眼色暗了暗,又问:“那你也会把我卖掉吗?”
她竟还在担心这个。
见她神色老态的看着自己,柳五爷叹了一口气道:“你替我赚了来京城的第一桶金,我怎么会舍得把你卖掉?”
见她并未尽信,便起身到榻前抱起她,裹上了披风往屋外走。
“去哪里?”九生抓着他的衣襟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