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字?”苏幕问道。
纳兰白没有丝毫犹豫:“姓纳兰,单名一个白字。”
“这不挺识趣的嘛。”
苏幕用冰凉的剑身拍了拍了纳兰白的面颊,笑吟吟的说道。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
纳兰白满脸讪笑,探出小拇指,小心翼翼的想要将咽喉处的长剑推开,可惜根本推不动。
纳兰白无奈,只能悻悻的收回手指。
此时的纳兰白是脸上笑嘻嘻,心里一万句三字经飘过。
他是性格执拗不假,可也要看是什么情况下。
如今他距离死亡就差一根小拇指的距离,这还装什么啊,赶紧认怂保命吧。
纳兰白从小游走生活在街头,多年的街头浪迹练就出来的察言观色本领是他的看家本事,是人是鬼,何种性格他一眼便可观之。
那赵友青不敢对他下死手,因为对赵友青来说玉梅楼的声誉是最重要的,区区一顿白食而已,算不上什么,加上太玄城有玄天宗设下的规则在,赵友青还没蠢到对他下死手的份上。
而那突然跑出来的年轻读书人,纳兰白的评价就是“君子欺之以方”。
那个年轻读书人聪明是聪明,可再聪明也是个纯正的儒修,而儒修即便再愤怒,也不会做出逾矩的行为。
即便那年轻读书人突然就是一手“品性”让纳兰白有些措手不及,搞得纳兰白现在头顶“厚颜无耻”四个字。
可只要脸皮够厚,纳兰白心里至少有八成把握那读书人会主动撤回神通。
这就是读书人,这就是君子欺之以方!
有些时候,太过正直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让纳兰白没想到的是,除了那年轻人读书人之外,竟然还有个年轻剑修突然跑出来多管闲事,而且对方上来就把剑横在了他脖子。
纳兰白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剑锋上隐隐散发出的寒意。
“你在发抖?”苏幕看着脸上强装镇定,双腿都已经开始打颤的纳兰白,倒是没想到对方会怂的这么干脆。
以对方刚刚那嚣张的姿态来说,不应该再嘴炮几句吗?
“抖怎么了?我穿的薄,因为冷才抖的,才不是因为害怕!”
苏幕挠了挠脸颊。“我也没说你是害怕才抖的啊。”
“……”
纳兰白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年轻剑修自出现起,他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就莫名失效。
他看不透这家伙!
对方脸上是笑着,可剑上的杀意又怎会作假?
刚刚对方问出那句“杀了你?”时,只要他敢嘴硬一句,纳兰白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已经人头落地。
纳兰白知道对方知晓城中规矩,可那个年轻读书人是因为愤怒而不在乎破坏规矩,可眼前这人,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把那个规矩放在眼里。
“这个人……是真的不在乎玄天宗立下的规矩!”
纳兰白腿抖的更厉害了,一个不在乎得罪玄天宗的剑修,会在乎他这种小人物的性命?
笑话!
所以纳兰白怂的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是秒跪……
纳兰白苦着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年轻读书人,闭眼长叹一口气,心里彻底认栽,然后开口道:“道歉是吧?我道歉就是咯。”
“对不起,我错了!”纳兰白紧闭双眼,大声喊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打自己脸吗?
少侠,您听这声音够劲不?
苏幕撇了撇嘴:“喂喂,睁开眼,看清楚方向,在那边。”
纳兰白睁眼一看,发现年轻剑修指了指另一边的那个青衫读书人。
他苏幕又不是青麓书院的弟子,也不是那长得比他苏幕还帅的徐渊识的朋友,他肯定不生气。
“哦哦。”
纳兰白挠挠头,再一次拉起嗓子,向浮攸鞠躬九十度,声音洪亮道。
“对不起,我错了!”
“嗯……”
纳兰白听到对方应下,神色一喜,便要直起身子。
他就说这家伙是个君子,是个真正的儒修吧?随便一道歉就完事了。
可下一秒纳兰白的神色僵硬的呆在原地,因为面对纳兰白的道歉,浮攸幽幽开口。
“错哪了?哪错了?你真的错了?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错了?”
死亡四连击!
白悠悠哑然失笑,没想到浮攸大哥哥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乌鸦也笑的乐不可支。
而苏幕则是惊异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浮攸。
好你个浓眉大脸的浮攸,想不到阴阳怪气人来这么有一手啊?
纳兰白张口欲言,可即便是他这种伶牙俐齿惯了的人此时都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悻悻的闭嘴不说话。
这叫人怎么回啊?纳兰白感觉怎么说都是个死。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有意装睡的人,也无法让一个诚心为难你的人满意。
所以想来想去,纳兰白只能苦着脸道:“爱咋咋地吧,反正我向青麓书院和徐渊识道歉,我道不道歉是我的事,你接受不接受是你的事。”
“哼。”浮攸冷哼一声,刚想继续说什么时却被苏幕打断。
“话说,这东西是你的吧?”
浮攸寻声看去,只见苏幕掌心正静静躺着一枚天青色的环形美玉,向纳兰白问道。
君子佩玉,熠熠其德。
所以一般儒家弟子都会选择腰间佩戴一块玉来表明身份。
纳兰白瞥了一眼那美玉,冷声一声,现在他看见这东西就来气,但察觉到苏幕的向他看来的目光,纳兰白即便心中不情愿也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没错,是我的!”
纳兰白对这个年轻剑修有种莫名的惧怕,来自身体,来自本能,来自直觉。
反正不能招惹就对了,赶紧把这个大爷打发走算了。
苏幕把玩着手中的环形美玉,玉色质地细腻温润,本身就是块极为上等的美玉,只不过看上去却没有丝毫灵气。
对于修士而言,没有灵气的东西,质地再好也是无用。
这玉落在苏幕眼中却察觉到有些不同,因为这玉并非没有灵气,而是天生自带的灵气被人抽走了。
“这玉哪来的?”苏幕随口问道。
听到苏幕的询问,纳兰白却是冷笑一声:“我说你就信?”
“你不说我怎么信?”苏幕笑着反问。
“……”
纳兰白又一次被噎住,不过既然苏幕都这么说了那他也无所谓,直接坦言道:
“徐渊识送给我的,说这玉能代表我是那位谢太傅的亲传弟子。”
“哈哈哈哈!”
听到纳兰白这大言不惭的话语,赵友青直接捧腹大笑,毫不顾忌的肆意嘲笑道,身边酒楼其它人也是笑的乐不可支,只觉得听到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人家徐渊识贵为青麓书院院长亲传,又是仙朝探花,你何德何能可以让徐探花赠玉?还代表你是那位谢太傅的亲传弟子?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赵友青对纳兰白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只觉得这家伙是死鸭子嘴硬
可苏幕却是神色如常的将玉在手中把玩了几遍,然后抛给了不远处的浮攸。
“?”
浮攸不明所以接过那枚佩玉,疑惑的看向苏幕。
“探查一下玉的内部,看看有没有很熟悉的感觉。”苏幕提醒道。
浮攸一愣,看向手中玉佩的目光认真了起来。
能让苏幕这么说,这看似普通的玉中肯定别有乾坤。
再联想到纳兰白的说的话,浮攸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荒诞的猜想。
“那家伙说的……不是真的吧?”
强忍住匪夷所思的情绪,浮攸分出一缕浩然正气,深入玉佩内部。
可当那一缕浩然正气与玉佩触碰的瞬间,金玉碰撞的伶仃清脆声顿时响彻整条街,玉佩中陡然浮现一缕浩然清风。
风起太玄!
那一缕浩然清风卷起浮攸手中的玉佩,然后化作流光转瞬飞回了
而当感受到这缕微风中的意境时,浮攸满脸震惊:“这是……谢院长的气息!?”
谢院长,谢寅杰!
这玉佩里存着的竟然是谢寅杰的一缕浩然正气!
因为这缕浩然正气的出现,整个太玄城都为之震动了一瞬。
不过在察觉到这不过是道君境儒修的一缕气息,并非谢寅杰亲临太玄城后,太玄城便恢复了平静。
只是谢寅杰这缕浩然清风的出现,却让赵友青等人看傻了眼,其中甚至包括了纳兰白。
“卧槽,徐渊识那家伙原来没骗我!?”
赵友青被纳兰白这震惊的话语给震惊到了:“合着你小子根本不知道?”
纳兰白罕见的有些理不直气不壮:“我以为徐渊识那家伙骗我呢……”
“那你还敢去玉梅楼吃白食?”乌鸦惊了。
“吃白食当然要找个理由咯,万一那蠢货真信了呢?”
纳兰白耸耸肩,就算徐渊识没给他这块玉佩,他也会找其他理由去吃白食,徐渊识只不过是刚好赶上了而已。
他作为徐渊识的老乡兼“同窗”,当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早已分别多年的那家伙真就能让他们两个拜在同一老师门下?
正如赵友青所说的那样,纳兰白谁呀,他配吗?
而纳兰白自己其实比谁都心有逼数,所以从徐渊识寄信来的时候他就只当徐渊识开了个玩笑罢了。
不过这封信的出现也确确实实让纳兰白动起了歪脑筋。
毕竟他穷的至少半个月都没吃饭了,为了吃上顿好的,谁还管那么多?
可纳兰白万万没想到的是,徐渊识这小子是真行,当初说的玩笑话是真敢实现。
苏幕看了一眼自动找寻主人并返回的玉佩后笑道:“谢太傅既然能赠予你这枚玉佩,那就说明他知道这件事,并且也认可你,所以你自称青麓书院弟子倒也没错。”
最开始苏幕也没在意,同样以为纳兰白是个吃白食的骗子罢了。
可当纳兰白意外将那枚玉佩扔到他脚下时,苏幕便察觉到了玉佩的异常。
“我是青麓书院弟子?”
“他是青麓书院弟子?”
纳兰白接受不了,浮攸也接受不了。
刚刚还动手逼人道歉的,现在突然发现是个乌龙,再看着纳兰白头顶上的那“厚颜无耻”四个字,浮攸尴尬的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另一边的乌鸦和白悠悠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惊呆了。
“那个……掌柜的,他之前的费用,就算在我头上吧。”
浮攸为了转移尴尬,找到一旁的赵友青说道。
而赵友青也正愁没台阶下的,如今浮攸这番话正好合了赵友青的心意。
“哎,一场误会而已,世间误会多了去了,能说的清就行,这次也算一场缘分了,你们尽管吃,吃完我给你们……免单!”
在知道纳兰白真的是谢太傅认可的弟子之后,赵友青也是有些懊悔。
即便这纳兰白并非谢太傅的亲传弟子,可那玉佩中的气息做不得假,玉佩都主动飞回纳兰白身边了,两人就算不是师徒也肯定有其它关系,大可不必为了区区一顿饭得罪那位离夏仙朝仅次于昊阳帝君的大人物。
毕竟那可是道君啊,就连他们老板都不敢招惹的。
只是一想到纳兰白那家伙糟蹋的那瓶珍贵至极的灵酒与众多珍稀的灵兽食材,赵友青心疼到无法呼吸的出来了“免单”两个字。
“免单不必了,掌柜的开门做生意,亏本买卖可做不得,该收多少钱您就收多少。”
浮攸知道对方是想卖谢寅杰一个人情,毕竟如果能得到一位道君境弟子的人情,那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正因为这点考虑,浮攸才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毕竟人情无价。
“这……行吧,那就给您打八折,也算交个朋友!”
赵友青也不强求,只是换了种方式。
如果纳兰白真的是那位谢太傅的弟子,那证明他这次没看走眼。
那以他的眼光来看,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不管是那个纳兰白还是眼前这位年轻读书人,亦或者那个无形中立于主导地位的剑袍少年,都绝非凡俗之辈!
这些人说不定就是未来的法相境甚至是道君境呢?
开门做生意,他可不做亏本买卖!
“呜呼,正好饿了。小白,想吃啥,这顿我请!”
乌鸦一听有便宜可以站,欢呼一声,就拉着白悠悠向玉梅楼走去,乌鸦对这太玄城第一酒楼可是期待的很。
白悠悠乖巧的摇摇头。
并非白悠悠没什么想吃的,只是白悠悠知道,乌鸦前辈的钱……都是从苏幕哥那里拿的!
“一起进去聊聊?”
苏幕向纳兰白发出邀请。
听到那个读书人说把账算他头上,正暗自窃喜准备开溜的纳兰白身体顿时僵住。
“这……我刚吃过。”
“挨揍时不都吐出来了?”
纳兰白只能再找借口:“这有点不合适吧?”
“只是聊聊而已,有什么不合适的?”苏幕笑道。“放心,我只是对你和那位徐探花的事有些好奇而已,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谢寅杰前辈会将玉佩送给你。”
“这样啊……”
眼看苏幕都这么说了,纳兰白感觉自己再拒绝的话多少有些不识抬举了,只能讪讪一笑,跟在苏幕身后。
只是片刻之后,苏幕看着餐桌上风卷残云,如同野猪进食般的纳兰白,陷入了沉默。
“你不是刚吃过吗?”
“唔唔,可挨揍时都吐出来了呀……”
纳兰白吐出一根被啃得光亮的骨头,含糊不清道。
相同的话语不过顷刻间却改变了说话的双方。
被赵友青特意吩咐后厨努力招待的丰盛菜肴,苏幕和浮攸两人完全没动筷子,白悠悠则小口小口吃着,剩下的便是乌鸦和纳兰白两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喂,你饿死鬼投胎吗?”乌鸦一边扫荡,一边用余光看向纳兰白,在发现对方竟然吃的比自己还快时顿时忍不住了。
“饿死鬼投胎?你七天不吃饭试试?”纳兰白说话也不影响干饭。
“七天?这都没饿死你!?”
“我觉得可能活着就是为了吃你这顿饭。”
“我说的请客可没说请你啊,看你身无分文的样子,你怎么付钱?”
“什么!?你竟然还想着让我付钱?”纳兰白佯装大惊,仿佛一脸不可思议。
“想想你们刚刚是怎么揍我的?想想你们是怎么笑我的?你们忍心的吗?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纳兰白痛心疾首道。
“额……”
乌鸦顿住,一旁心思单纯善良的白悠悠有些羞愧。
趁着乌鸦动作停下,纳兰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乌鸦面前的那盘菜悄悄挪到了自己面前,理所当然道:“所以请我吃顿饭以作赔偿这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好像有那么点道……卧槽,我菜呢!?”
乌鸦一低头,发现菜没了。
赔不赔的待会再说,先干饭!
等到乌鸦和纳兰白停下时,两人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圆润了起来。
“嗝——”
纳兰白惬意的打了个饱嗝,吃饱之后顿时生无可恋,仿佛遁入空门一般无欲无求。
这可能就是极乐境界吧?
大师,我悟了呀!
“纳兰姓氏,我记得是白云州的一个名门世族,而徐师兄以前有提到过他便是来自白云州,这么说来,你们两位很久之前便认识?”
困惑许久的浮攸忍不住问道。
而吃饱喝足还有了一个牛逼轰轰身份的纳兰白此时慢条斯理的剔着牙,对浮攸的话爱答不理。
即便在刚刚浮攸便已经解开了“品性”,让他头上那“厚颜无耻”四个字消失,可这份屈辱,已经深深刻在了纳兰白的心里。
“你知道‘厚颜无耻’四个字对我一个青麓书院的新人弟子来说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吗?”纳兰白双手捂住胸口,满脸痛心。
一旁的乌鸦揶揄道:“好家伙,原来你还在乎这个?我寻思你这脸皮挡下剑君出剑都够了。”
浮攸皱着眉。
虽然对于误会纳兰白这件事他有些歉意,可再来一百遍,他还是会那么做。
而纳兰白忽然一愣,想起了一件事,转头看向苏幕:“等等,你既然早就发现了玉佩的异常,那你岂不早就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那你还让我道歉!?”
“从始至终,该道歉的人都不是我!”
“我纳兰白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不行,我不接……”
纳兰白越说越激动。
苏幕掏了掏耳朵,“啪”的一声将暮霞拍在了桌面上。
一只脚都已经踩在凳子上准备控诉众人罪行的纳兰白“扑通”一声坐下,神色认真而平静。
“小生我刚刚是有那么一点点激动了,还请诸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