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年、战乱不止,大批的流民从四方各地聚往都城隆州,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真正到达隆州的人并不多,他们一家三口从沂州流亡到隆州也已经精疲力竭、奄奄一息了,本以为天子脚下,万民安康,可是国力早已为前方战事掏空了,官吏每日最多在城门施薄粥一次,朝不保夕。
那时她还小,什么也不懂,可是有阿爹阿娘就是最开心的事了,她可以同小乞丐打架,饿上三天三夜昏迷不醒也没关系,流亡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可她不想看到爹爹阿娘挨饿,所以她经常自己出去寻食,好心的大哥哥大姐姐都会可怜她给些吃的,也有人放野狗追赶她……可是有一天,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一直跟着她,她的噩梦也就开始了……
“阿娘、阿娘,你要带我去哪里啊?”她小声的问道。
“雪迎乖,阿娘带你去吃好吃的。”阿娘拍了怕她的后脑勺,安抚她。
她本不叫江衡,而是叫江雪迎,出生在极寒的冬日。
阿娘一大早给她洗干净了脸,还帮她乱糟糟的头发梳理清楚扎成羊角辫,阿娘第一次夸她可爱,抱着她前往西市深巷,天才微微亮。
直到在巷尾最深处,直到看到前几日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中年男子,她心里才微微泛着恐慌,就算她年纪小,不懂事,可是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害怕,甚至都不知道害怕的是什么。
“迎儿,快去跟着叔叔,跟着他就有饭吃了。”阿娘将她放下,亲手将她推向他。
“快过来,小美人儿……”
他牵着她的手,粗糙而有力,却又让人感到恶心,比吃了臭屁虫还要恶心,她仰视着这张阴郁而又丑陋的脸,她真想挣脱跑开,而阿娘却不打算带她回去了。
阿娘从他手里接过几枚铜钱就转身走了,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呆呆的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想哭想喊,但身后那个浑身都散发着恶心的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叫不出声,阿娘也听不到。
他转身来到她前面蹲了下来,用他粗糙的手摸着她的脸蛋。
他笑着说:“还是把你弄到手了”,他笑起来比黑夜中的野猫还要吓人,张牙舞爪、原形毕露。
微弱的晨辉中,他就像一只随时会扑向猎物的野兽,令人毛骨悚人,那双圆而怒的双眼笔直地盯着她,下一秒可能就要吞了她。
她害怕极了,当时她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儿,却真实体验到恐惧是什么,连喊叫都忘了,阿爹阿娘也忘了。
就在他把手伸向了她的衣服时……
呲--
在那里,她杀了第一个人。
那一刻和现在得知灭门的心情一样,她的心在翻滚着绞痛着,是无情吗?是背叛吗?是憎恶!
她的手里还拿着流血的木头刺,那是她平日打野狗用的。就在他脖子靠过来的时候,她从荷包里掏出来狠狠地扎在他右侧脖子凸显的血管上,鲜血四溢,甚至溢到了她的眼睛里,他一边痛苦狰狞的捂着脖子一边死死地抓住她,那双沾满血的手锁住了她的喉咙,可是越用力他脖子上的血冒的越多,她还没被掐死,恶鬼就倒一片血泊里了。
她没想过会杀了他。
天越来越亮了,她一身的血,看着倒在她脚边满是血的陌生尸体,这样回去,阿娘还会要她吗?
她饿了。
那一天她也遇到那个给她肉包子吃的人。
那个人站在巷口,穿着米白色素衣,与身后的阳光交相辉映,融在了一束暖阳里,飘扬的头发散在空中闪闪发光,江雪迎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干净明亮的人,像是梦里飘飘而来的仙人。
他逆着光走向她,用帕子抹了她脸上的血,并不惊讶于眼前的狼藉,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温热的包子放在她手上,她想都没想就大口咬起来,一边使劲的咬,一边控制不住放声大哭。
“不好意思,我只带了一个。”那人无奈地望着她。
“你想跟我走吗?”他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她还是呆愣住着没反应,白衣男子准备转身离开,就在他抬脚的那一刻,她抓住了他干净的衣服下摆,那一刻,她和路边期待被施舍的野狗一样,眼巴巴的望着他,她还想吃肉包子,五岁的她就只有这么个愿望。
那人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珠,一把抱住她,从西市屋顶飞檐走壁到东市,神采飞扬、武功盖世,他说他叫梦无机,以后是她的师傅。
那一天世上再无江雪迎,她多了个名字,江衡。
十年之隔,那些恩怨情仇又带到了今天。
——
梦无机——我要杀了你!
昔日的恩人今日已然成了仇人。
那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她叫了他十年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没想到,十年后,她家人的死跟他脱不了关系,造化弄人,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对这个人下死手,那本该是她一生敬仰敬佩的人。
记忆变得扭曲起来,十年来所有的情感都伴随着恨杂糅在一起,她恨!她恨自己!她恨她自己随意被人舍弃的命运!她的脑袋像装了一壶沸水,翻滚不停,灼烧她的神经,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冰封了起来,冷得可怕。
她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家仇,恩怨,她一样也摆脱不了,如今她是叱咤江湖、冰冷狠绝的江湖第一杀手---玉面罗刹江衡,即使她想走,成千上万的仇人能轻易放过她吗?命运会放过她吗?
江衡站在雨中望着天空冷笑一声,雨水融进里了她的眼睛又向外倒泻,她怎么会流泪呢,在别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杀人没有感情的怪物罢了。
提着腿,艰难的走在这座石桥上,莫名的牵绊令她的步伐缓慢前行,又继续前行,这世上再也没有存在对她有任何意义的事物了。
此时,远处一座小亭里,一位不染纤尘的白衣男子正望着雨中的人,看了许久。
天色渐晚,雀楼燃起的灯更亮了,灯火缱绻、萦绕在一片红红火火中。耳边已经奏起了绕梁之音,琴声在山间悠然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