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府卫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闪避!”
金街之上,大批京府卫的士兵高声吆喝,转瞬便将萧洛辰和博尔大石决斗的屋顶下面清出了一片空地来。
“两国邦交,不斩来使。萧校尉,可千万莫要冲动,莫要冲动啊!”
新任的京城知府沈从元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口中高声呼喊,腔调里竟已有了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博尔大石原本已经闭目待死,此刻忽然睁开了眼,看了一眼下面层层叠叠的士兵正张弓搭箭,那闪亮的箭头对着的竟不是自己,而是举刀指向自己咽喉的萧洛辰,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笑容:
“看来你们汉人里有人舍不得我死?还是不敢让我死?”
“最起码我敢让你死,你信不信?”
萧洛辰咬着牙,手中马刀依然举得很稳,可是并没有前进分毫。
“不信!”
博尔大石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竟是越发灿烂地道:
“今日这一场决斗,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刚才我对苍狼大神所发的誓言依然有效,萧朋友,北胡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我真心希望有缘再见之时,我们两个能够成为真正的朋友。后会有期了!”
说话间,博尔大石竟是对自己喉头间的马刀视如无物,一俯身间拾起了那把大日金弓,不紧不慢地从房顶上跃了下去。
“我要讨个说法,要向你们大梁的皇帝讨个说法。你们大梁号称礼仪之邦,可是这个萧洛辰伤了我们的护卫,还企图杀害我们草原上尊贵的神鹰博尔大石,这个事情不给我们北胡一个交代,我们北胡铁骑就自己来讨!”
北胡正使阿布都穆瞬间就变了脸色,揪着沈从元不依不饶地发着脾气。北胡和大梁近百年来虽然战火延绵不断,但总的说来还是大梁负多胜少。近年来虽然屡传寿光皇帝陛下有对北胡用兵之意,可是两国往来,大梁依旧是该送公主和亲的送公主和亲,该以给钱帛的给钱帛。北胡使臣从来都是只占便宜,哪里又吃亏过!
“贵使放心,贵使放心!我大梁朝廷以礼教立国,断无伤害他国使节的道理。此事定会给贵使一个交代。”
沈从元一连声地安抚着阿布都穆,好不容易才哄得这位北胡使臣暂时安静了下来。
萧洛辰长叹一声,手中马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转身从屋顶上跃下,向着沈从元深施一礼道:“虎贲校尉萧洛辰,见过沈大人。”
沈从元的眼神之中闪烁不定,铁青着脸看过了萧洛辰半响,忽然大声下令道:“来人,给我绑了!”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被城府卫兵士远远隔在圈外的百姓一起大哗不说,就连领命的参将都有些迟疑。沈从元看看左右,大怒道:
“都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要本官亲自动手不成?”
那城府卫的领兵参将无奈,亲自带人到了萧洛辰的面前,先道了一句对不住,这才让手下动手绑人。萧洛辰也不反抗,一言不发地任由两个兵丁将自己五花大绑起来。一双眼睛却是鄙夷万分地盯着沈从元,脸上兀自冷笑不已。
“贵使放心,朝廷自有法度,此事定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沈从元又安抚了阿布都穆等人几句,这才把手一挥,冷冷地道:
“带走!”
萧洛辰今日一战,俨然已经成了在场众人心中的英雄,众百姓你推我搡,迟迟不肯让开。那负责弹压的兵丁也是有些手软,可是上峰既是有令,又哪里能不听的,进展虽慢,却是渐渐地清出了一条路来。
“且慢!”
一记清脆的叫声响起,负责弹压的兵丁巴不得有人能改变了这个局面,手脚一停,那好不容易清开的空隙登时又被百姓堵上,却见另外一边人群分开,有人慢慢走了出来,赫然竟是一个女子。
安清悠在人群中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到沈从元面前,却是先敛身为福施了一礼,口中轻声道:“沈世叔……”
“叫知府大人!”
沈从元似是猜到了安清悠想做什么,一开口便打断了她的说话,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沈从元一副冷脸,安清悠却亦是反应的极快,口中飞快地道:“好!知府大人在上,民女安氏有事容禀!”
“禀来!”
安清悠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半点迟疑地道:“小女子要告状,告这北胡武士格罗纵马惊街,当众伤人,告这北胡使臣阿布都穆纵容手下夺人车马强掳民女,告这北胡贵族博尔大石殴我车夫蓄意伤人。还望知府大人给小女子做主!”
“这……”
沈从元微一迟疑,万万没有想到这安家的长房大小姐竟然敢做出当街拦官告状的事情来。可是他为官多年,精通吏治,转眼间便想出了应对的法子。沉声道:
“既是告状,状纸何在?回去写好了状纸,再到京府大堂前来告状罢了。本官自会秉公办理!”
“状纸在此!”
不远处陡然一声高叫,人群再度分开,却见两个如月斋的伙计抬着一张长长的乌木书案慢慢前行,另有数名百姓中的壮汉颇为吃力地抬着一张黄花圈椅配合着他们走来。一个好似圆球一般的胖子正稳坐圈椅之中,趴在书案上一刻不停地奋笔疾书。等来到沈从元面前时,一张状书竟已一气呵成!
“在下京府童生安子良,亦为此事的苦主之一!”
安子良写好了状纸,从园艺上一跃而下,高声叫道:“原告还要加上一条,北胡武士欲断我手臂未遂!还望知府大人高悬明镜,秉公而断!”
“这……这审案应在京府大堂,哪里有在大街上的道理……”
沈从元又找了个借口,可是自己心里都有点发虚。看了看周围百姓愤愤不平的面孔,凑过来对安清悠低声道:
“世侄女,这等朝廷大事,焉能是你这一个区区女子可知的?再说你们安家书香门第,你一个大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当街拦官告状,这又成何体统?传出去又让安家的脸往哪摆啊!世叔父不让你告,还不是为了你们安家好?快快回家去吧……”
这时候再提两家的关系,安清悠却连理都不理他了,转过身对着围观众人高呼道:
“北胡人在我大梁都城纵马踏街,强抢民女蓄意伤人,万幸这位萧都尉所救,这才使小女子姐弟免于祸事。如今这萧都尉要被五花大绑的带走,小女子要告那北胡使臣,知府大人却推三阻四,大家说有没有这个道理?”
“没有!”
众人早已群情激愤,此刻一声喊,竟然满街之上异口同声。
安清悠又转过身来喊道:“史书上明君贤臣,当场断案的例子数不胜数。此刻原告被告皆在,人证物证俱全,如何非得等到京府大堂?便请知府大人当街断案,还小女子一个公道,还京城百姓一个公道!”
“断案应在大堂,朝廷自有礼制……”
沈从元还待再说,安清悠却早已一声高喊了出来:“断案!”
“断案!”
“断案!”安子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紧跟着高喊。
“断案!”百姓们齐声高呼。
“断案!断案!断案……”
一传十十传百,整条金街之间,不知多少人在高喊着断案这两个字。沈从元拿眼一撇,见那负责弹压的城府卫士兵们中间竟也有不少人在振臂高呼的,不禁登时大惊。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心道这群情涌涌,若是在天子脚下闹出了兵乱民变来,便是九皇子和李家也护不住自己。
“诸位!且听萧某一言!”
便在此时,一直以来一言不发的萧洛辰忽然开了口。此刻他在此地号召力极高,众人听他开口,倒是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
“兄弟!帮个忙,先给松个绳索。这般绑着实在难受。放心,萧某若要想走,刚才便已经走了。就这么一个京城知府,也能拦得住我?太瞧不起人了!”
萧洛辰笑嘻嘻地先损了知府大人一句,沈从元面色铁青,围观的兵丁百姓们却是齐声哄笑。身边一个京府卫的士兵几乎是笑着帮他解开了绳子,旁边一个开药铺的客商早就从店中拿出来了金创药替他敷上。萧洛辰也不客气,站着不动任凭旁人帮自己敷药,却是冲着安清悠一扬下巴,笑着道:
“疯婆娘,可以啊!连我都没想到你居然敢当街拦官告状!这才像我萧洛辰的女人!早知道你这么够胆量,刚才我就给北胡人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让这些蛮夷胡虏知道,想动我萧洛辰的女人?我宰了他个王八蛋的!”
萧洛辰说得粗俗,却是正合了这些兵丁百姓们的口味,众人齐声大笑。那北胡使臣阿布都穆脸现怒意,可是看了看自己周围的兵丁百姓,又看了看已经重获自由的萧洛辰,终究是什么都没敢说。倒是旁边的草原神鹰博尔大石眼神中精芒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
安清悠面显尴尬,抗声道:“我只是不能眼看着你受这不白之冤……”
“别说话啊,祸从口出!眼前这位沈从元沈大人可精着呢,有什么事咱俩自己回头慢慢说!”
萧洛辰直接打断了安清悠的话,可是他所说得话却有点越来越夸张起来:“再说了,老爷们儿出头上阵了,女人家就该把嘴闭上……大家说我萧洛辰的女人怎么样?”
“好——!”
群众都爱大拨哄,整条金街,又一次山呼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