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动过心否?
这个问题安清悠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如今既已心中笃定,又何苦非要留一份言语给他?
安清悠狠狠地下定了决心,自己的心肠似乎一直够硬。可是这份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之中,便是她自己也有些莫名的恐惧。
若真是亲口说出那动心二字,自己今天是不是还能迈得开步子,走得出这小小的一扇门?
“没有!”
安清悠背对着萧洛辰,口中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你不过是个惹人讨厌的混蛋,我怎么会对你动过心?便是当日金街之上举案录词,也顶多算是心中有些怜悯同情之意而已,便是你当时没被沈从元抓走,我们也绝不可能的!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天之所以来,本就是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说话间,一张薄纸已经从怀中拿出,背对着萧洛辰双手一举,却是毫不迟疑地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纸屑飞舞之间,一首亲笔所记的念奴娇再也不复存在。相见时难别亦难,如今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无论是从安家如今的境况,萧洛辰萧家的身份,还是从自己的那份心痛,此时此地都不是再留什么余情的时候。相见时难,又何苦别时亦难?
再见!萧洛辰!
安清悠放下了最后一分挂念,可是两行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在面颊上悄然滑落。不敢回头更不敢用手去擦,就这么红着眼睛向前行去。
“不对!不对!你哭了!我从你的呼吸里听得出来!”
萧洛辰好像微微皱眉了一下,可是陡然之间却猛地面色一喜,竟然不管身上大小伤口正在崩裂流血,兀自在那里放声大笑起来:
“疯婆娘,你可真是疯的可以!这么狠的心你也能下?不过你调香辨味的本事虽然天下无双,这骗人的本事却是不那么高明。哈哈哈哈哈哈!我萧洛辰偏偏在这方面就是顶尖的行家!你对我是动过心的,是曾经肯做我萧洛辰娘子的!我知道……我知道!”
“那又如何?”
安清悠霍然转身,也不管脸上泪痕犹在,红着眼睛说道:“你如今……”
安清悠抢白了萧洛辰半天,这一次却是轮到萧洛辰打断安清悠的话了,只见他大笑不停,眼睛却是没有看向了安清悠这边,口中兀自大叫道:
“师父!师父!怎么样?你这一次可是听清楚了否?我说这安家小姐定然肯嫁给我的,徒儿替你背了这么久的黑锅,这一次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的媳妇可就跑啦!若是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弟娶不上媳妇,明天我就投河自尽!看看谁给你领兵去打北胡!”
那扇一直没有动静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当先一人须发虽已皆白,腰却依旧挺得笔直,正是当今的大梁天子寿光皇帝。
安清悠选秀之时,却是和这位万岁爷有过一面之缘的。此刻愣愣地看了半天,居然连行礼都忘了,猛然间一指萧洛辰,大声地道:
“你……你没被皇上逐出师门?”
“到底不愧是安清悠这个混小子哭着喊着要娶的女人,见微而知诸,你刚刚不是在问这是哪里,嘿嘿!这里可不就是朕的西苑么!你们安家从老到小,竟是没有一个笨人否?”
寿光皇帝对于安清悠这等大声呼叫的行止倒是不以为忤,低下头指着萧洛辰骂道: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枉自朕教了你这么多年,自己没本事娶媳妇就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朕手边重臣宿将这么多,难道还缺了人领兵出征不成!要投河自尽?那你赶紧死去!朕还真是眼不见为净地少了一个祸害……不对不对,你这小屁孩子水性比鱼还好,投水肯定是又假死逃跑,到时候指不定又有什么古怪法子来折腾朕,当朕他妈的看不出来?”
安清悠有点发呆,无论前世今生,皇帝在自己印象之中好像一直是严肃阴沉不苟言笑的样子,今日听着万岁爆粗口,那句“他妈的”竟好像说的顺溜之极?
萧洛辰却好像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口中笑个不停地道:
“别介啊师父,我从九岁起就开始习看北疆的地图学北胡人的本事,一身所学全都是为北胡人准备的。如今这朝中又有哪个能够比我更熟?再说了!要不是替你背黑锅,徒儿又怎么会做这么多有的没的事情,安家小姐又怎么会对徒儿的成见如此之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爹既然已经被你连降三级赶到了北疆前线去,婚姻大事尚须父母做主,徒儿不找您出头,又能找了谁去?”
“萧大人,您这爱弄玄虚也就罢了,自己的身体可是要再多加些爱惜,眼下您还年纪还轻,血精气旺的。可是若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将来免不了总有身体不爱惜你的时候!”
寿光皇帝没有搭理萧洛辰的嬉皮笑脸,之前那个给他裹伤的灰衣老者却面有斥责之色,只是声音尖利,却原来是个老太监。萧洛辰虽然神鬼不敬的,对于这老太监却好像甚为惧怕,吐了吐舌头没敢吭声之际。却见寿光皇帝缓缓地转过了头,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安清悠,笑着问道:
“你这女娃子倒是有趣!刚才的话你想必也听见了,萧洛辰这个浑小子求媳妇求到了我这个做师父的头上,朕还真是没法不管。今日便问你一句,若是萧洛辰此前种种,真的有为国为民的大苦衷,此事朕可以为他作证,你又是愿嫁否?”
寿光皇帝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能够亲口说出这等话来,早已是对于臣下天大的恩宠。安清悠本就是聪慧之人,此刻哪里还听不出如今自己必然是卷进了一件天大的秘事之中。眼角余光一扫,更看到萧洛辰在那边居然是得意洋洋,一副拿定了自己模样,却是猛地一咬牙,低声说道:
“当初陛下曾言,民女愿意嫁谁,全凭我安家自行决断!”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明白得很了。萧洛辰猛地目光一滞,他心中虽曾有过千万算计,却没想到安清悠竟然刚烈如斯。寿光皇帝却是看看安清悠,又看看萧洛辰,竟似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让他开心的事情一样,陡然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连朕亲口劝婚都要往外推,想不到安家从上到下,这骨头竟然都是一样的硬!朕可是真想看看了,你这个自命不凡的萧洛辰,如今却又要怎生做好这门亲事?哈哈哈哈……来人!”
那先前一直在给萧洛辰裹伤的老太监登时转过身来,动作似慢实快,却另有一种说不出的轻盈飘逸。跪下叩头道:“回皇上话,奴才四方楼随侍田静海待旨听遣!”
“萧洛辰你这个小子,朕可就只帮你这么一次,这门亲事究竟如何,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只见寿光皇帝猛地脸色一肃,沉声道:“密召左都御使安翰池、礼部巡检郎中安德佑速至西苑见朕,有外泄消息走漏风声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