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沮授袖中,还藏有如此欺霜赛雪,冷气逼人的匕首。
刘协自小长于宫中,虽然因制不得久触这等凶器,却也是个识货的。看这匕首长仅一尺左右,宽有二指,背刃稍弯,刀柄处吞口镶嵌着紫红色的异域宝石,若是在平日得见,说不也要喝彩一声,好一把名器。
可如今,这样一把利刃,却是在这一刻出现在了君前,刘协可不会以为沮授的用意,会是向自己献上这等宝器。就算是沮授有这等言语,有如今已经流传甚广的孟德献刀的典故在,刘协也不敢轻易相信。
“沮卿,朕待你二人不薄,你这是想要做什么?”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见沮授突然如此,可刘协却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正确的反应,向后退了一步,疾步躲到矮榻之后,怒视着愕然看着场中不知所措的袁尚,和手握利刃的沮授,喝问道。
“陛下恕罪!臣也是迫不得已!”沮授漠然注视着刘协的动作,冷冷一笑。反手握着匕首,一步步逼近。
“来人!来人!这厮疯了!这疯子要行刺于朕啊!羽林军、两位曹爱卿,快来护驾!护驾啊!”眼见着沮授一步步的逼近,刘协就算是再冷静,利刃当前,也是失了计较。虽然刘协仍旧不肯相信眼前这一副文士打扮的沮授,竟然真的敢行这弑君之事。毕竟就在上一刻,自己还“帮助”这两人躲过了一劫,可一想起那赫赫有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就是出于眼前这人之口,刘协好容易积聚起来的一点勇气,只瞬间便烟消云散。到最后病急乱投医之下,竟是有些怀念起之前仿佛看管囚徒一般,“护卫”自己这天汉天子的曹军兵士来。对刚刚支开身边所有人的举动,也满是悔意。
“陛下还是莫要叫嚷了,否则臣下若是当真心急。伤了陛下龙体,让陛下早上即可龙驭宾天。那可真是罪莫大焉了。”沮授一步步逼近刘协,似乎在等着什么,倒也不急着要了刘协的性命。两人在宽大的龙榻前僵持了起来。因为本就已经安歇了一阵,刘协被沮授所迫。披在身上的龙袍散了,发髻也乱了,浑身颤抖,形象简直狼狈不堪。
“逆臣!想要弑君的逆臣!你杀了朕,你也是要被曹操挫骨扬灰的!”刘协的嘶吼因为极端的恐惧,都带上了哭腔。尽管眼前这人比不得董卓、李郭二贼那般的武人,可刘协却能感觉的到,沮授是当真能够杀死自己的。这年头真正的儒士,可是文武之间的界限没有那么分明。下马能治国,上马能领军的。因而刘协丝毫不怀疑已能感受到沮授丝丝的杀意,会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也该着刘协多活片刻。在同如若疯狂一般的沮授在周旋的同时,刘协终于注意到了场中异样。
“袁卿!袁卿!你这先生失心疯了!快快救驾啊!袁卿!朕封你作车骑大将军,只要你能拦住这疯子,朕这就下令让你继承袁公职禄,你快来救驾啊!”袁尚,刘协看到了袁尚。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呆呆的跪在地上仿佛被吓傻了袁尚。这让刘协惊恐中仿佛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冲着袁尚大声呼喝求救。还从自己腰间,扯下因为传国玉玺“下落不明”,而被平日作为刘协诏令用印信物的天子行玺,冲着袁尚摇晃不已。
“公与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早就被沮授这疯狂的举动吓呆了袁尚,此刻仿佛才被刘协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喊的回过神来。见沮授几乎已经将刘协逼到了死角,仿佛只要跨过龙榻,就能近得刘协身了。这幅场景是之前,或者说是有生以来从来没有,也不敢想过的。又缓了好大一会,才惊叫一声。就欲上前来阻止沮授。
“公子!莫要糊涂行事!如今你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主公的爵位职禄,本就应该由你承袭,又何必被他人用做人情?再说,不过是空口许愿而已,又怎么做的准?公子还是莫要拦臣下的好。”眼见袁尚被刘协说动,沮授神色佯作慌乱的向一旁略避了避,开口对袁尚说道。
“等一等!袁卿,你且暂稳一下这疯子,朕决不食言!决不食言啊!朕这就写下诏书。这就写!你总该相信了吧?”见业已“疯狂”的沮授,也就只有牵连到袁尚,才能听得进去人言,仿佛怕袁尚反悔似的,刘协发了狠,当即也顾不得什么九五之尊的身份以及天子的脸面了,说完了话后,马上就一扯袍服下摆,就着刚刚为了躲避沮授的刀锋,而划伤的手臂上的血迹,一边时刻戒备着沮授,一边急速涂抹起来。只用了数息的功夫,便已经血书完毕,匆匆盖上天子行玺,抛掷给了若有所思的看着沮授的袁尚,急声说道:“袁卿,不,袁大将军,袁侯,现在你该相信了吧?朕乃天子,朕的手书,就连昔日二贼,如今曹操都无可反驳,你快快将沮授手中利刃夺下,朕……朕绝不怪罪你等,还马上送你等出宫如何?你等可知,许昌宫城其实不大,曹操那两员大将发现两处有异之后,很快又会赶回来,你二人却不快逃,又待如何?”
“公与先生!陛下,陛下言之有理啊!”袁尚现在算是稍微明白了点沮授此番举动的用心。感动之余,听了刘协的话,却是让袁尚心思有些焦急起来。沮授前番也说过,许昌宫城仅仅形似洛阳旧都而已,无论是大小还是规模,也仅仅是旧都的三分之一还不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刻的时间,按常理推断,的确也正如刘协所说的那样,只怕再过不到一刻的时间。便会有人发现这里的异状了。
“言之……有理?”沮授仿佛也被刘协和袁尚的这话说动了心思,拿着匕首的手臂也垂了下来,慢慢的退后了一步。只是眼眸中闪烁着的未知的光芒,让本来松了一口气的刘协,依旧不能放下心来。
刘协警惕的看了两人一眼,缓缓的吐了口气,眼神却还是一直注视着沮授并未放下的匕首。
“陛下,公与先生今天也是因为曹军搜捕之事,才误会了陛下。绝非有意冒犯陛下天威的。”袁尚毕竟是个会来事儿的。见刘协同沮授现在这副仍旧彼此不太信任的样子,有心要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才硬着头皮挡在沮授面前,上前一步说道。
“朕可以理解。”或许是习惯了君弱臣强的对等,身为天子的刘协竟是率先表了姿态。还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勉强笑着说道:“沮先生河北之名士,只是一时因对那曹操之义愤所激,才做出这等事来。朕还需仰仗两位爱卿这等豪强之士,又怎么会自断手足?说实话,就是在刚刚,朕还在想着怎么把两位爱卿送出宫去呢。”
“臣谢陛下如此厚爱之恩典!”沮授突然开口说道。袁尚松了口气,沮授总算恢复了“正常”,连带着刘协的身形也矮了几分,似乎才刚刚把心放在肚子里。沮授说道:“陛下有如此大度之心。倘若放在治世,必当为一代明君,臣等惭愧之极。不过出宫之事。臣等却是已经有了谋划,就不须陛下费心了。区区千余曹军残兵败将,还不在沮授的眼界之内。”
“公与先生有出宫之策?何不快快说来。”这回不但是袁尚,就连刘协也是竖起了耳朵。沮授低头冲袁尚示意了一下,袁尚赶快凑了过来。
人的好奇心,有时候真的很要命。见袁尚听着沮授所说。竟是脸上露出惊愕之表情来,却是并没有出言反驳。的确是成功的调起了刘协这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的好奇心来,竟是一时间忽视了沮授手中依旧在反手握着的匕首,将身子从龙榻之后凑了过来。
“公与先生,你万万不能如此……唔!”沮授的话语虽小,但袁尚还是听在耳中,没想到沮授让袁尚这般凑过头来,却是将手中刚刚刘协丢过来的写满了“血字”,加盖了天子行玺的“任命书”,趁机塞进了袁尚怀中,在袁尚耳边说的话竟然是让尚未蓄出胡须的袁尚呆会只见宫中乱起,便随着逃跑的宫娥内侍一起混出宫去,找机会溜去两人来时,未曾去“拜访”的糜氏商行,去见那沮授深恶痛绝的许攸,乞求许攸能看在故主一场的份上,让袁尚得以逃出生天。袁尚被沮授这话弄得楞了一下,好一会才明白沮授之语究竟是说的什么意思。当即就要出言示警。只可惜刘协的好奇心的确是太强了一些,虽然经历了诸般磨难,但对于危险的反应也的确是稍差了一些。只是刚刚凑过了神来,却突然感觉腹下一疼,抬头看去时,正看到袁尚想要开口惊叫,却是没有来得及发声的口型,以及沮授状若死灰的眼眸。
“为何要做这等弑君之臣?”刘协一瞬间便明白了自己之前所顾虑担忧之事,竟然真的都变成了事实,如今随着浑身的力气消散,刘协语句艰难的问道。
“如今曹贼大军六七万就在许昌,臣同公子就算是身后生翼,出得宫城,也绝难逃离许昌。唯一之法,便是令许昌生乱。许昌一乱,我家公子便有机会出了这是非之地。如今机会大好,陛下便成全我等吧!”沮授眼眸中的复杂神色愈甚,握住刀柄的手也在剧烈的颤抖,但眼神却是坚定无比,凑近了已经开始眼神涣散的刘协耳边,低声说道:“挟天子以令诸侯,乃是当世王霸之道,我家主公不听良言,才放任曹操作大,倘若我家公子乃是庸才也就罢了,可如今被天子亲口所封,血字御赐继承主公职禄,当是大有作为,沮授深受主公大恩,又怎么会将天子这等重器,放于曹贼之手?陛下放心,你之所愿不过是让曹操万劫不复,如今这愿景,便让臣等替陛下完成吧!”
“你……你这弑君的逆臣,必然会……晤……”被沮授剧烈颤抖的手握着的刀刃再次的深入,刘协最后的场面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完,便睁大了眼睛,咽下了真龙天子的最后一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