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夜幕低垂,幽暗的烛火映照在傅宏伟冷峻的面颊上。
白色的玉坠撞在冰冷的地面,瞬间开了花。
“夫君,此人只是我少时的旧友,在外多年,听闻我已有了家室,故来看望,我们并未有过分之举,何至于如此疾言厉色?”
“是啊老爷,这只是块玉坠,或许真是咱们误会了夫人,还请老爷不要再生气了。”站在一旁的楚娘子说着,直往傅宏伟的怀里钻。
“若只是旧友,何必要用这玉坠为引才能相见?莫不是我平日对你太过宠溺,让你觉得用这种话也能哄骗我不成?”
傅宏伟恼羞成怒,他一直以为这些年妻子和自己举案齐眉,心心相印,是彼此心里的第一人。
没想到如今却出来了个并不相识的’旧友‘,且妻子从未提及过,不免疑心起来。
“我没有,我入府少说也有六七年,老爷难道真的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傅夫人身为家中女幺,从小被父母宠在手心里,今日之事纯属意外,她无法面对丈夫如此斥责自己。
虽然那人与自己有过一段情缘,那也是年少时的缘分,如今多年未见,相互道别,各报平安,有何不可?
而丈夫如此咄咄逼人,怒火中烧,分明是在羞辱自己,又见那勾着嘴偷笑的妾室,愈发赌起气来。
傅莹雪睡在里间的榻上,听闻外间有人争吵,睡眼惺忪地光着脚走下床榻,来到母亲身边。
傅宏伟见到女儿,突然想起什么,蹲下身抓着女儿的手臂,开口询问道:“莹儿,别怕,告诉爹爹,今日见到什么了?”
傅夫人惊讶地望着丈夫,没想到他对自己如此不放心,那妾室显然已将自己抹黑得不成样子了。
“莹儿,快告诉爹爹,今日给你买糕点的那个叔叔,说了什么?”傅宏伟依旧耐心地问着。
“他给我买了梨花糕,还说我长得像娘。”
“还有呢?”
小姑娘摇摇头,不再多话了,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些,也不知道母亲的手,为何会变得如此冰凉。
傅夫人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面前这个人,他待人温和,与他成婚这几年,从未与自己红过脸。
可今日因妾室几句话,就让他如此恼火,仿佛换了一个人,心中便觉得万分委屈。
傅宏伟立在那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在意的并非是妻子与人往来,而是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不知情,若不是妾室楚娘子告知他,兴许现在他还蒙在鼓里呢。
傅夫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傅莹雪,低头啜泣。
傅莹雪则用稚嫩的双手帮她擦去泪痕,并且柔声说道:“娘,你怎么又哭了?是不是爹爹也像那个叔叔,让你难过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傅夫人刚以为自己能够洗清嫌疑,可傅莹雪一句话,彻底葬送了所有的努力。
“啪!”大掌落下,傅宏伟双眼通红,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才肯罢休。
傅夫人心里想怨傅莹雪不懂事,可是一个五岁的幼童,知道什么呢?
似乎从那一天起,长夜便不再复明过。
夫妻离心,傅宏伟从前有多爱妻子,现在便有多么憎恶她的背叛。
从此以后,他鲜少去夫人的屋内,即便是去了,也只是静坐半日就匆匆离去。
傅夫人面对满园萧瑟的场景,又瞧着别院一双儿女绕膝,主君和楚娘子恩爱无比,似乎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倒像是做妾的。
那件事从此横亘在他们中间,终究难以跨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傅莹雪很少再去祖母那里了。
记得那日她不小心打翻了一件茶碗,祖母当即呵斥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白养你这么大了,生得如此莽撞,还怎么得了,若将来出了府门,还不知惹多大的灾祸呢。”
小姑娘静静看着,往母亲的怀里躲了躲。
可祖母还是不肯饶过,对着母亲又说道:“你若是个明事理的,该为傅家多生几个才是,倒不用日日来我这里,我一个老太婆,也没有那么多话要嘱咐你。”
傅夫人知道老太太动了气,忙要起身告罪,老太太又说道:“你和夫君离心,你自己也知道是为什么,身为妻子,守住男人的心才是最要紧的。”
“母亲说的是,儿媳记住了。”
“你也不必装乖堵我的嘴,若非没有嫡子,我儿也不必被人说什么子孙无缘荫庇之福的话来。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争气,就别怪我不给你好脸色了。”
(荫庇:祖辈官职够高时,嫡子可在仕途享受一定特殊待遇。)
傅夫人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来,带着孩子匆忙离开。
看着趴在桌上痛哭的母亲,傅莹雪在心里决定,以后再也不求母亲去找祖母了。
须臾几年,傅夫人的脸上渐渐没有了笑颜,傅宏伟出门赴宴时,一直是楚娘子陪同,再也不愿带着她,她成了人们口中体弱多病、不愿出门的老妻。
而婆母则是三番五次斥责与她,怪她没能生下嫡子,没能了却她的心愿。
楚娘子虽为妾室,如今却与正妻无异,都说母凭子贵,她倒是占了这个先机,连老太太对她都不似从前那般嫌恶了。
得到了主君的心,楚娘子便开始担心起子女日后的福分来。
在她看来,膝下一对儿女皆是品格高贵的人物,只可惜是庶出,虽然也记在傅夫人的名下,可将来总是要比人处处低上几分。
可恨那大夫人只是空占着嫡妻的名分,除了一个女儿并无所出,白白浪费了朝廷荫庇之恩。
如此思量着,心里愈加恨起来。
那时的傅莹雪不知母亲为何会变得如此阴郁,也不知她为何再也不愿与她亲近。
无论她怎么哭闹,母亲的眼里都泛不起一丝涟漪。
再到后来,母亲头上生出了白发,眼角也逐渐泛起了皱纹,而与她年纪相差不大的楚娘子却日日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常常侍奉在祖母膝下,父亲也愈加重视起来。
傅夫人想到自己沦落成这样,皆因傅莹雪的一句话,于是对其愤恨不已,动辄打骂,开口就是“贱人”,似乎连婢女都比这个亲女儿胜上几分。
短短几年,她已然心性大变。
这府院内的一切都让她痛苦不已,她将自己心里所有的恨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恨她不是男儿身,恨她一句话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傅宏伟见到女儿手臂上青紫的伤痕,心生怜惜,怕再如此,恐会有更多的祸事,终于肯来傅夫人房里歇息了。
不过多久,傅夫人竟然真的怀了孕,这是所有人都未料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