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尽是悠悠诵经之声,沈青南留在前院帮忙照应着,吩咐丫鬟们在僧侣周围放上几盆炭火,不至于让他们感觉太冷。
屋檐上的雪渐渐化开,凝成水滴滚落,砸在地上,和诵经之声相和。
沈青南抬头望着满园的积雪,清冽的空气沁入肺腑。
转过头,几个佛门弟子正迎面而来。
遥遥一面,他认出了她。
“大娘子。”
紫苏见那人盯着沈青南,提醒她道。
四目相对,许多旧事如浪潮般涌来。
“思空师父。”
“多年不见,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沈青南垂眸,将其带去了偏院,二人站在屋檐下,看着积雪渐渐消融,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想过你会离开王府,没想到又入了顾家,此间纠葛,必然不少,你不是说过不会委屈自己吗?”
紫苏小心看着眼前的和尚,年轻俊朗的面容和记忆中的人重叠,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进侯府是我自己选的,不算委屈。”
他还是沈青南记忆中的大哥模样,她是傅家女的事,她只告诉了他。
思空是秦王的长子,十几岁开始遁入空门,不再沾惹尘世。
当年的沈青南思母心切,心中的仇恨总是会夺去她心底的那份宁静,练功心不在焉,秦王很快就察觉不对,认为她难堪大用,想除去她,是沈墨带她去了南安寺,二人才得以初见。
“你既然成了顾家的夫人,心里的旧事可曾放下了?”
沈青南觉得惭愧,曾经的思空师父也问她能否放下,她断然说不,可今天这话,她却答不上来。
“不必觉得难以回答,我无需知道答案。”
紫苏听着二人的话,才知道两人也是旧相识。
“王妃去世了,你知道吗?”
思空点点头:“花开花败,本是常事。”
王妃虽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却是真正抚养他长大的人,难道他真的可以丝毫不在意吗?
沈青南面露不解的神色,思空又说道:
“放下自己,才能得见众生。常常人们觉得不能放下的,归根到底是自己的执念,爱是执念,恨也是执念。”
“可是爱恨不是与身俱来的吗?有所执念才有所持,无所执念,便无所坚持,如若全然不顾世间人情,超然物外,我们所说的‘自己’又凭何而存呢?”
思空没有继续说下去,沈青南见到屋檐的雨滴落在他的肩头,可他没有躲。
许久之后,思空才开口:“草木本自天地生,又是凭借什么而存的呢?夫人说‘有所持’,所持的又是何物呢?”
沈青南顿在原地,等转过头时,明黄色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没想到这些人里也有你认识的人?”
顾清野突然出现在身后,沈青南忙收回眼神,转身回望。
“曾去过几次南安寺,偶然认得,侯爷也认识吗?”
顾清野摇头:“我从不去寺庙。”
方才他们所说的话,顾清野尽数听了去,只觉得心中的疑虑更胜了几分。
她不能放下的会是什么呢?
“侯爷。”
大成忽然赶来,顾清野看了她一眼,沈青南便退了回去。
可到了转角处,沈青南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大成一眼。
“不是叫你这几日别回府里吗?出了什么事?”
“属下得知,宋将军这几日行踪无定,似乎在安排什么大事,但是毫无踪迹可循,既不在军营,也不在家,属下觉得蹊跷,特来回禀侯爷。”
宋将军不会事秦王的人,看来是皇帝的意思,难道皇帝在密谋什么。
“知道了,北麓营里情况怎么样?”
“一切照常,但是失踪的那几个人还是没有找到。”
这不像是秦王的作风,掳走兵士不是打草惊蛇之举吗?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知道军情,探听后放回才合理。既然动了手,为何不彻底解决,而是带走呢?
“下去吧。”
大成走远,顾清野重又思量起刚才那个和尚的话来,觉得绕有深意,却又遥不可及。
被尘事牵绊的人,哪里会有“放下”一说,若都能放下私欲和不甘,又何来汲汲营营,碌碌而为的众生。
紫苏跟在沈青南身后,一心想着从前的王府大公子,觉得机缘如此之巧妙,曾几何时,她还曾受过他的恩惠,免了顿好打。
那时候的他还是王爷最喜爱的长子,可是后来不知为何,王爷不再亲近于他,而是更偏心如今的秦王府世子。
她见他被罚跪在祠堂好几日,秦王却带着小儿子在屋外玩耍嬉戏,甚至都没发现已经晕厥在地的他。
那时候,她觉得他好可怜。
也是因为这样,他还未及弱冠之年,就断然违背父母之命,遁入空门,不再留连于尘世。
世间的好儿郎又少了一个。
沈青南也面色沉重,只不过她想的不是和尚的话,而是顾清野。
顾清野说大成病倒了才会在床头寻药,可她方才明明见到大成气息平稳,面色红润,绝非病后之症。
也就是说,顾清野只是在试探她。
药丸是特制的,旁的地方不会有,倘若此时被发现,就很难解释清楚了。
她赶忙回到房内,开始翻箱倒柜查看,将所有的药丸统统仔细清点了一遍,竟然真的失踪了几粒。
顾清野果真怀疑到她了。
为了不被抓包,她将那些独用的药丸藏到另外一盒柜子里,藏在床下,她心里好不容易寻回的那份安宁彻底被打破了。
往后的路可能更加难走,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无法再让他信任了。
夜里,顾清野从外回来,沈青南观察着他的举动,见他没有异样,才稍稍放了一点心。
“侯爷,这几日府里忙,好久没有跟你这样说说话了。”
顾清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心却越来越空。
他不知道未来的他们,还能不能像此刻这般相依相偎。
如果沈青南进府另有所图,那父亲的死,她是否能逃脱得了干系?
她不声不响地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甚至赌上了自己的半生,成为了侯府夫人,她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心实意的?
沈青南眼眸微动,耳畔的心跳是她所熟悉的,可是此刻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