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内空气浑浊,沈青南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知道顾清野有自己的难处,可是进来这么多天,他竟都不曾来看她一眼。
说到底,顾清野从未真正相信过她,从她进入顾家的那一天开始,这结局便早已注定。
她忽然觉得很冷,这雪下的也真是时候,那年雪中梅下,她跟随父亲,与他对坐饮茶,男孩儿靠在老侯爷身边,一直盯着她。
后来她才得知,正是在那一日,父亲安排好了自己未来的去处,若没有后来的一切,他们必然是能够长久相伴的。
这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仿佛她想依靠的所有,最终都会当着她的面,顷刻间轰然倒塌碎裂。
小时候是与她骨肉相连的母亲,而后是本该护佑她的父亲。
后来在黑风阁遇到沈墨,亲手将她拽出污泥,之后,便是成为她夫君的顾清野。
母亲在乎她,但更在乎父亲的爱,当被父亲误解时,第一个想到的嫌弃她是女儿身,怨她不小心说错了话,让自己被主君厌弃,而非耐心护佑。
父亲一心只有楚娘子,对傅莹雪一次次的哭求置之不理,视若无睹,甚至以栽赃为名,罚她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
沈墨倒的确是一片真心,可在她将要送离的那天,他甚至都不敢开口叫她留下。
而顾清野,他们始终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靠山山倒,靠 墙墙塌,无一例外,她应当是洒脱的。
思量这些的功夫,衣袖不小心松开了口,双手又冰了许多,她吸吸鼻,低着头,又往墙角躲了躲。
“莹,莹雪?”
苍老的声音传来,沈青南只觉得胸口似乎抽痛了一下。
抬眼看去,围栏外是满头白发的傅宏伟,只见他佝偻着腰背,声音开始颤抖:
“莹雪,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你可知道这些年,爹一直都在找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沈青南瞬间脸色惨白,说的很急。
如今她已得罪了凤阳公主,若是傅家此时来认她,岂不是要往火坑里跳。
“那件事,若轩都告诉我了。”
沈青南紧闭着嘴,极力克制自己,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泪。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娘已经被你们害死,若是老天有眼,傅若轩早就应该死在狱里,他和楚娘子一起下手害死我母亲,现在只是丢了个舌头而已。
若不是我落到这般境地,我必然让他血债血偿。”
沈青南双肩颤抖,咬紧双唇,似乎能沁出血来,母亲的仇,仍然占据着她的身心。
门栏外,老人的身影在幽幽烛火中显得很是落寞,伸到半空中的双手,握不住任何东西,最后只好颤颤巍巍地收回,咽下心口的叹息,可眼角的泪终究还是滑落了下来。
“无论如何,你是我的骨肉,若轩也是你的血亲,那件事是爹爹的错,让你娘枉死,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是爹一时鬼迷心窍······”
声音颤抖着,好似他身后抖动着的盆中焰火。
“别说了。”沈青南别过脸,连忙制止。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快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背对着老人,正对着窗口,冷风只往衣领中钻。
“我知道你不愿意原谅我们,可是清梦都已经不在了,你难道还不能收手吗?”
果然,他们还是怀疑她是杀害傅清梦的罪魁祸首。
既然如此,就更没有必要解释什么了。
“不能,凭什么让我收手。”沈青南转过身,正对着眼前的人:“傅宏伟,你比谁都明白,真正害死母亲的,究竟是谁。”
女子的质问,叩击着老人脆弱的灵魂,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湿冷的双眼看不清面前人的面容。
“若不是你受那楚娘子的挑拨,疑心我娘失了妇德,她生前也不会过的那么痛苦。
你宠妾灭妻也就罢了,你不在意我们也就罢了,可你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公道都给不了我们。
我被他们两个兄妹算计,差点就死在冰冷的湖底,你不但不为我做主,反而让我带着病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夜。
你是一家之主,可你连自己未出生的孩子都保不住,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一声声的斥责是她内心深处积藏多年的伤痛,也是支撑着她活到今日的最大柱石。
声音撞在坚硬的墙面上,竟是如此冰凉,傅宏伟的肩膀颤了颤,他早知道会有今日。
“都是爹爹的错,可前尘往事,已然难以更改。难道咱们父女俩,注定要做一辈子的仇敌,再难修好吗?莹儿,可否给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让爹有机会弥补过去的遗憾,否则我就算是死了,也无颜面对你娘。”
他愤恨自己年轻时的刚愎自用,他不该用冷漠惩罚妻子的背叛,更不应该等到真正失去后,才知道早已无法离开她。
傅若轩亲自承认往事,坦言自己的过错,不仅让他恍然大悟,也让他明白,只有赢得女儿的原谅,他才能安心面对已故之人。
妻子的死,从来都是他的噩梦。
沈青南依旧决绝,更不会嘴软:“你我之间,从无半分父女情分,往后也不可能有,请你快点离开。”
傅宏伟还想说什么,狱卒也开始在一旁催促他快走。
“莹雪,我还会来看你的,无论你认不认我,你都是我的女儿。”
傅宏伟走了,沈青南重新瑟缩在墙角,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深渊依旧在那里,冰冷刺骨,让人痛彻心扉。
见到傅宏伟走出狱门,沈墨忙让人安排他上了自己的马车,可他自己则站在幽暗处,静静地看着角落里的人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世子殿下,若是公主发现你私自安排傅家人看望,会不会迁怒于你。”
一直跟随左右的侍卫早就看出他的心思,不过此举的确有些危险。
“无碍。”
忽然,沈墨想起什么,动了动唇:“前几日为何突然有了新人?似乎连我都不大认识,你去查一下。”
“是。”
一行人出门而来,满地都是未消尽的雪,冷风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