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的干戚舞被后世很多儒生赞颂,认为这是舜有德的代表。
但在嬴成蟜看来,舜的行为约等于拉着一群身穿重甲、左手拿长斧右手握巨盾、下跨高头大马的精兵悍将在一群手无寸铁的人面前跳战舞。
一边跳还一边问:服不服?服不服!
服了就给我跪下,奉我为主。
不服?
不服你可就遭老罪喽!
苗人的兵刃根本没办法破舜麾下士卒的防,他们敢不服吗!
而共工的行为则约等于效仿舜,也拉着一群身穿重甲、左手拿长斧右手握巨盾、下跨高头大马的精兵悍将在马克沁重机枪阵地面前跳舞。
一边跳还一边问:服不服?服不服!
敌人不当场搂一梭子子弹那都纯纯是为了多看一会儿笑话!
所以,舜的干戚舞果真是‘德’而不是‘军事威慑’吗?
嬴成蟜笑道:“于弟看来,舜的干戚舞并不足以证明德的重要性。”
“这只能说明仁德只在重弩射程之内!”
嬴政眉头微皱、若有所思、轻声喃喃:“技术、兵刃、甲胄、器具……制度!”
大量历史经验、他人智慧在嬴政的大脑之内碰撞出火花,最终被嬴政以自己的智慧凝结提炼成一道灵光!
嬴政突然发问:“就如铁器之于变法?”
没等嬴成蟜回答,嬴政已经想通了一切,双眼放光的自问自答:“因为技术的发展让铁器价格愈发低廉。”
“郑国和楚国最先拥有了廉价又耐用的铁器,所以郑国和楚国僮奴(未成年和成年的奴隶)最先开启了叛乱,其后,各国僮奴景从!”
“低廉的铁器令国家得以拥有更多的粮草、兵刃和甲胄,但却也给了僮奴以反抗的力量。”
“铁器大兴在令得国家外战愈勇的同时,也令得内乱愈盛。”
“大争之世,无国敢于自弱,唯有寻求变法之道以治僮仆!”
后世很多人在上高中时就会学到一个知识点:战国时期,铁制农具和耕牛的使用进一步推广,社会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新兴地主阶级的势力增强,旧奴隶主阶级崩溃,为适应社会政治经济的变化,各诸侯国统治者施行变化改革,确立新的政治经济秩序。
但铁质农具凭什么有那么大的魔力?
难道铁质农具被附了魔,使用过程中可以加攻速、加耐久、加叛乱度、加丰收buff?
事实上,铁质农具在单次使用过程中并没有青铜农具好用,但在战国后期,铁质农具的价格却远低于青铜农具。
且虽然现在的青铜兵刃比铁质兵刃更优良,但在农具这个低端市场里,铁质农具却比青铜农具更加耐用,也更好维修!
在过去,农具是珍惜的,寻常奴隶很难获得农具,这让奴隶在逃离奴隶主后几乎无法完成对荒地的开垦,无法完成自给自足。
而较低的粮食产量也让个人和家庭难以积累存粮,抗风险能力极差。
为了活下去,奴隶即便备受压迫也不得不依附于奴隶主。
但更廉价、更耐用的铁质农具让农具保有量暴涨、价格暴跌,也让奴隶获得农具、开垦荒田的难度骤减。
耕牛配合铁器的进一步使用也让粮食产量暴涨,让个人和家庭拥有了一定的抗风险能力。
这直接导致奴隶们心里出现了一个疑问。
我们为什么要被剥削?
我们自己出去开垦土地过日子不好吗?
由此,公元前522年郑国数千奴隶起事,公元前506年楚国数万奴隶起事、逼得楚昭王逃到云梦泽避难,天下各地奴隶如烈火烹油般接连掀起动乱!
这也逼迫各个国家不得不开展变法,根据新的社会局势制定新的治民之策。
或许推进、研发铁器的旧贵族们也没想到,仅凭廉价和耐用这两点优势,铁质农具就掀翻了属于旧贵族们的时代!
“不起眼的铁器,却令得天命斗转!何其……”嬴政越想心中越是震撼,甚至无法准确用语言描述自己内心的情感,只能颤声道:“不可思议!”
嬴成蟜欣然而笑:“就是这个道理。”
“铁器时代的出现令得治天下之策不得不随之改变。”
“治天下之策发生改变后,打天下之策和励勇士之策也就随之改变。”
“弟以为,技术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变革天命)的力量。”
“技术决定了民生基础,而民生基础则决定了治国之道!”
“所以,技术是一切的根本!”
嬴政再次若有所思,随后露出一丝笑容:“所以王弟有什么好东西才藏着掖着,直至非拿出来不可时才拿出来?”
“王弟说了这么多,是想劝谏乃兄压制技术的进步,以免我大秦内部生乱?”
嬴成蟜慨然道:“这确实是弟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想法。”
“确切的说,直至灭魏之战前,弟始终都有着这样的想法。”
“于弟看来,我大秦已经足够强大了,不需要再通过发展技术来获得什么增益。”
“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战争便可实现王兄的理想。”
“弟若是将弟研究的那些新鲜物件拿出来,于我大秦而言很难说是福是祸。”
“万一因为弟的缘故,反而导致我大秦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被破坏,弟……”
嬴成蟜声音多了些许苦涩:“俯仰之间愧对千古万民!”
技术从来都不是单纯的。
廉价的铁器却能掀翻旧贵族,马鞍加上了两侧高桥便让北方游牧民族彻底释放了凶性,一架不起眼的纺织机悄然开启了工业革命。
每一项技术的出现都会从方方面面去改变天下,进而将天下引导向技术发明者都无法预料的方向!
嬴成蟜内心深处的保守性让他根本不敢将更多的新技术带入大秦。
没准就因为嬴成蟜随意拿出的某个技术便令得大秦内部出现动荡,甚至让天下局势出现变化了呢?
大秦灭亡都是小事。
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华夏错过了一统天下的良机,嬴成蟜觉得秦桧都有资格踹自己两脚!
巨大的压力让嬴成蟜连块肥皂都不敢造!
看着嬴成蟜满脸沉凝、脊背微弯的样子,嬴政心疼的温声宽慰:“你想的太多了。”
“这些都不是你应该去想的。”
“伱只管做你想做的事,至于是否要行之天下,还有乃兄看护着呢。”
“若是果真因你之所为而令得天下动荡,皆乃兄之罪也!”
“莫要忘了,乃兄才是这大秦的王!”
嬴政今日才知道嬴成蟜内心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但在嬴政看来,这些压力都不该是嬴成蟜去承受的。
嬴政才是大秦的决策者!
如果决策出现了错误,自有他嬴政来承担罪过。
待未来于九泉之下面见列祖列宗时,也是他嬴政跪在最前面!
嬴成蟜释然而笑:“灭魏之际,粮草短缺、强敌环伺、道路难行。”
“若非援军来的及时,弟或许已经战死于安陵城内。”
“彼时,弟想了很多。”
“如此稀少的粮产、如此难行的道路。”
“即便我大秦打下了这方天下,又如何治天下?”
“弟实不该故步自封。”
“因为当今天下的技术水平根本无法承载你我的理想!”
经历过各方压力、带着大军走遍半个天下的嬴成蟜深切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方天下还需要更优秀的道路和更强的生产力才能真正支撑起大一统的封建专制!
他该担心的不应该是某项技术让天下局势出现变化。
恰恰相反,他需要用更强的生产力为这方天下带来变化,这方天下才能孕育出足以承载兄弟二人理想的土壤!
除此之外,韩、魏二国的灭亡、历史线的巨大变化也让嬴成蟜有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反正本君对这方天下的影响已经够大的了。
既然如此,那不若闹他个天翻地覆!
嬴政有些无法理解嬴成蟜的这番话:“当今天下的技术水平无法承载你我的理想?”
“何解?”
嬴成蟜沉声道:“弟以为,唯有进一步解放黔首,让绝大多数黔首都能脱离权贵,且在脱离权贵后能够自给自足,形成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方才能够进一步解除各地方权贵对黔首的强号召力。”
“就如我大秦可以将政令下达至乡里之间,但韩、齐等国却需要借各地权贵之手才能影响乡里。”
“一旦朝廷的政令触及了各地权贵的利益,朝廷的政令就会被无视,甚至被曲解。”
自商鞅变法之后,大秦的旧贵族集团基本被清理干净。
但韩、齐等国却依旧保存着相当高度的奴隶制度。
所以韩非苦苦劝谏韩王废奴。
所以田荣移居狄县后很快就成为当地的大户,及至秦末之际振臂一挥就引得数万僮奴景从。
嬴政若有所思:“弟此言倒是与商君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嬴成蟜笑道:“商君之策,乃是自上而下之策,借大秦之手打击权贵,为黔首解绑,再以军功爵制给予黔首们养活自己的物质条件。”
“而弟之策,则是自下而上之策,利用技术的进步蛊惑黔首自行解绑,甚至倒逼权贵亲自为黔首解绑!”
“殊途,而同归!”
“只是应用于不同的局势而已。”
嬴政轻轻摇头:“但这很难。”
“乃兄也希望黔首们能够自给自足,无须为权贵所辖。”
“乃兄更希望田亩里能产出更多的粮食。”
“可这又该如何做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