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不死药。”
江离呢喃着这个字眼,自嘲的笑道:“也是,大帝称孤道寡。
他们在意的,始终只有自己。
无论裂之道的烟火明灯,裂药灭魂,还是器之道的利兵坚甲,诛神巨弩,终究只是外物。
裂与器,可以让他们的权扩张,让他们的权稳固。
但权不在握拳之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能让他们继续握拳掌权,才是最重要的。
凌驾于裂与器之上,也不奇怪。”
东方挑眉道:“小师弟以道称裂与器。
是认为这两门秘术,有资格与治世求仙相提并论?”
人宗治世,天宗求仙。
这是道门的两道,除此之外,都不过是术。
术为护道,道,才是根本。
江离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若只是单纯执着于器与裂的本身,那自然只是术。
我看到的,却是器与裂背后的东西。
而且,就算只是术,现在的摘星楼也是不合格的。
例如,金相合而诞生新的金属,这是师兄你们器之一脉的基础,可是你们只是在利用偶然性来试错,是以穷举法求术,这是不可取的。
师兄也该知道,我人宗医命相卜四脉,在天下有无数门生,但为什么他们是野狐禅,而人宗却是四脉道统传承之所在。
因为道宗的四脉,是传承,他们却是经验总结而成,不可否认后者有着一定的效用,但其不够科..不够稳定。
或许江湖之中偶尔有大才崛起,但不过是昙花一现,我人宗却能保证,代代皆有人传承。
这已然立于不败之地,而若是大才出现在我人宗,就可以将这传承,再度拓展。
如此代代传承,推陈出新,才算是为往圣继绝学,是万世不易之基。”
东方的兴趣彻底被提起来,他轻声道:“那依小师弟的想法,我们应该怎么改?
还有,裂与器的后面,是什么?”
江离心中悸动,终于咬牙道:“首先要做的,是找到金属内部的结构,性质,规律和其相互之间的作用,然后将其归纳,形成理论,是金石之理。
取金石之性质,更金石之结构,合金石之规律,使金石而运动,便无需穷举,性质相悖着不试,结构对冲者不试,违反规律者不试,无法发生反应相互运动者不试,甚至可以做到虚空推演。
但就算做到这一点,仍旧还是术的范畴。”
“金石之理。”
东方若有所思,缓声道:“那若是想要变成道呢?”
“若想变成道,依我之见,却是要填字。”
江离尽量总结着自己的语言,转变为此世能理解之句,缓声道:“器应当填一个物,器只是物的一部分。
术为人用,道存天地。
道自然可以后天开创,但那是天地未有,例如人宗治世为道,治世就是天地不存,而后天衍生。
但器乃是人根据天地之物创造,并非凭空产生,仍旧要遵循物之理,既然能够总结出金石之理,那就用同样的方法,寻物之性质,物之结构,物之规律,物之运动,便可得物之理。
物之理,可以分出无数的术,器只是其一。
其可涵盖万物之理论。
万物之理,当世之基,当可成道。
裂则应当加一个变字,裂变者,于多种事物相合反应之中,诞生新的变化,其变化而生的事物,有着不同于相合事物的性质。
这和合金不同,合金虽然是新的金属,但其实质,是两种金属重组相合。
性质仍旧是在金石之中。
但是裂药不同,硝石我也知道,它本身是没有爆炸的效用的。
根据我所猜想,其他相合之物,也没有爆炸之效用。
但偏偏,组合之下,却能够产生爆炸的性质效用。
此乃化生万物之学。
化生万物,自然可称为道。”
江离越说越激动,甚至想要畅谈万物之理,化生万物之学的种种成果说出,以求复刻于此世。
但东方忽的抬手,制止住了江离。
这位摘星楼主,号称可窥探未来命运的星命之术集大成者,眼角抽搐,血丝瞬间布满双眸。
江离大惊:“师兄,你怎么了。”
“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东方闭住双眸,缓声道:“师弟方才所说,道存天地。
而天生万灵,皆有命数使然,命也存于天地之间,但为何命只是术,而不是道呢?”
不待江离回答,东方就接着说道:“那是因为,没有人能掌控命道。
命道是一条长河,万千人的命数组成,命师能做到,不过就是窥探河流走向。
所谓改命,不过就是更改其中一滴水的命罢了。
而这一滴水,无论如何,都无法左右河流的流淌大势。
所谓天命之下,大势难易,便是如此。
但方才,你说出这两门道之时,我却看到了命运长河开始激荡,那命运长河的下流还是反扑。
若是你再说下去,命运长河会对撞冲垮,未来难明。
而就现在的命运长河而言,我能看到的大势是好的,走向是利于我人族的。
所以,话止于此吧。
师弟,你的确是不世出的大才,不修命术,却能让命运长河激荡。
这是连子房道主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也侧面反映了你所说的话之正确。
裂与器,占据了万千鼎炉的绝大部分,你算是他们的一字之师,相信我,他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剩下的,就让摘星楼,自行研究吧。”
江离愣了愣,是因为物之理,化之学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吗?
也对,这两门道的出现,直接更改了前世的大势,数代亿万万生民之命。
那还是时代的慢慢发展。
若是他直接将所学的框架搬来,这个既是时代不同,又是世间观不同的大离,怕不是会彻底崩掉。
江离平静心情,吐出一口气来。
“罢了,之所以这么冲动,还是因为受了前世落后挨打的怒其不争情绪之影响。
其实摘星楼本就是在认真的研究创造,而非裹足不前,就算没有我,只要摘星楼不消失,总会慢慢自裂与器,发展到物与变。
而如今有了我的存在,摘星楼的进程会更加提前,当不会有如此之忧了。
只可惜,一宗钻研,如何比得上举国之力。
我没有想错,这是大离的弊端,通天之路,只有修行,这是不对的。
若想守成,让大离万世不易,我需要开新路,使摘星楼之中,不局限于人宗一家之人才。
届时,如果举国钻研,也许要不了百年,就能再现出玄幻版的物之理,化之学了。”
想到这里,江离不由叹道:“就算没有术近乎道,裂与器也已然有了丰硕的成果。
哪怕只有如今这些,摘星楼也已然有了改变大离乃至天下格局的潜力。
但平阳公主乃至朝堂新贵,庙堂诸公,都将师兄看做大帝宠臣。
士农工商,他们不过把摘星楼的东西看做奇巧淫技。
而虚无缥缈,难以追寻的方士不死药,却能让大帝为之建造万丈高楼。
他们未必不知道摘星楼可以改变未来,但是他们活在当下,也就只求当下。
长生不老就是活在当下的终极所求。
方士不入百家,却能流传至今,也是因为如此吧。”
虽然双眼紧闭,但心情大好的东方轻笑道:“师弟看起来,对方士意见不小啊。”
江离颔首道:“这些天游走于九州之间,本朝并不销书毁籍,故而对前朝之事多有了解。
方士,也即是方术士。
起始于大凰乱世,诸侯并起的六国时代,兴盛于大玄王朝。
大凰乃是上古三朝,也是最后还有真神住世的三个王朝。
在大凰名存实亡之后,真神就已然隐世,虽然彼时诸子百家接续修行之路,初代诸子都有真神之能。
但是世俗王朝,庙堂江湖之中,却再也无人长生。
方士,就是因此而诞生,追寻道门炼丹之术传说,求长生不死之仙药。
而在一统天下之后,大玄始帝绝地天通,世上再无真神,也再无长生,故而长生不老,更为殊贵。
就算是始帝,也开始求长生而访仙,方士之道被倾尽一朝之底蕴支持。
始帝死后,大玄轰然倒塌,也与方士误国有相当大的关系。
但始帝老死于沙丘,方士不死药何在?
误国之举,却在器裂之上,到底有些意难平。”
江离是真的意气难平,毕竟他深知器裂之后的物之理,化之学的重要性。
也看过因为一个泱泱大国,因为忽略了这两条道路,而从天朝上国,沦为被蚕食的刀俎鱼肉。
而如今,这两条道路初现端倪,但真正举国之力而建造摘星楼的原因,却偏偏是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药。
至今,这位紫微暗星,仍在摘星楼最高层,江离用屁股想,都猜得到他占用的资源,也当是最多的。
对此,东方却有些不置可否:“小师弟,方士误国,乃是前朝之事。
而且,虽然假借方士不死药之噱头,但紫微可不是空谈之人。
裂之秘术的总管者,火德星君罗轩,就是他的嫡子。
也是因为练不死之药的过程中,才有了硝石的发现。”
江离这才正色少许,问询道:“按师兄的话,裂之始,和这位紫微星君脱不了关系。
不知道这位紫微星君,真名为何?”
东方没有说话,那独坐最顶的道人却缓缓张开眼眸,直视江离,缓声道:“吾名,罗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