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虚无的冥府之中,白龙肆意纵横,其滚过之处,犹如犁地一般,虚无之中生出花,混沌之中有净土。
在罗酆之前,冥府只是冥冥之府邸,但在今日之后,冥府之中,将有实质之物,而非冥冥之中,是谓之冥土。
今日才将将现世的冥府轮回,在罗酆三言两语之间,其进程被推进了不止一截。
“窃贼,窃贼!”
天穹之上,未央宫中的景帝怒极,气的险些吐血。
身为大离之主,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仅凭罗酆一人,做不到这地步。
他是在以大离国运之反面阴德来为万鬼塑体,为鬼道继续开辟前路。
而偏偏,能让其撬动国运之反面阴德的权力,还是他赐给他的。
在冥府之门出现前,国运就是国运,用以庇佑死者,轮回不坠的阴德,就算有,也如同冥冥之府一般,不可捉摸。
可在冥府之门出现后,阴德就是真实不虚的力量。
若是没有罗酆,那这股力量,本来该为他所有,甚至于,这份开辟冥土的丰功伟绩,也该是他的。
届时,他的帝王剑,一剑分两光,隔世分双界。
一剑斩出九州,九州之下的倒影,将是冥土种种死者苏生之地。
如此一剑,涵盖阴阳两世之力,人世极境怕是也要被镇压,说到底,真神之下,无人能够超脱生死。
可如今,罗酆却借助了他赐给他的国运,将这一切,窃为己有,他怎能不动怒。
“帝者不为外物所动,景帝虽然回返年轻,但看样子,心境反倒落了下乘。”
长乐之中的卫长青摇了摇头,缓声道:“他早就知晓,佛门会开辟冥府之门,比之江离罗酆,他有着先知之优势。
但无论是他,还是早就谋划这一切的佛门,没有人想到冥冥之府,对应九州之土,生者也可以于冥府之中存在,谓之为鬼。
哪怕佛门的地藏,已然无限接近这一状态。
自然,也就更不可能猜到这可以为鬼物塑体,隐约可以庇护鬼物不坠轮回的国运反面之阴德。
既然想不到,猜不到,对变数毫无预料,没有准备,自然就该接受满盘皆输的下场。
事已至此,已然是无可挽回了。”
即便按理来说,大离的国运,合该由赤帝子嗣传承。
哪怕是国运的反面,在冥府现世,鬼物初生之后随之诞生,可庇佑鬼物不坠轮回,凝聚实体的阴德,也该由死后的赤帝子嗣继承。
但问题是,罗酆是第一个鬼。
在他之前,赤帝子嗣,诸位大离大帝,只有真灵仍存,甚至说不得早就轮回转世了。
这个时候,被景帝赐予可以调用国运权柄的罗酆身死。
是,他是只能调用,不能将国运据为己有,但景帝没说他不能将阴德据为己有啊。
阴德开辟冥土,一切种种,都是罗酆所做,冥土之中,他就是如同赤帝那样的开朝之君。
无论景帝如何愤怒,但罗酆已然先一步占据了鬼帝之位。
除非罗酆身死,否则,这份大离阴德,会被他死死地攥在手上。
而就连景帝都可以谋划通过冥府之门接引真灵,千秋万代,何况罗酆?
“不愧是本帝子的对手,道敌。”
帝子彻倒是没有在意这份本该同样由他继承的冥土王朝被窃夺,他只是双眸闪动,轻叹道:“十日时间,就颠覆了佛门千百年谋划。
江离啊江离,不愧是你。”
佛门所谋,无非入九州布道。
而入九州布道,就是为了谋取足够的信仰,寻到冥府之门,接引诸佛归来,让佛门真正做到一世独尊。
在江离罗酆出现前,无论谁胜谁负,佛门入九州都是势不可挡,因为他们掌握着冥府之门,掌握着冥府之门,就间接掌握了冥府轮回。
当然,冥府轮回之伟力,无人能够参透,但比起其他人接触都无法接触,可以接引真灵的佛门,哪怕比别人只多走一步,也是天壤之别。
但偏偏,就有这么一个惊世之才,他在看到了佛门先行一步之后,一个两级跳,十日时间,比之千年佛门才多走出的一步,再走了一步。
“一步先,步步先。”
江离望向面前的地藏和尚,笑眯眯的说道:“谁说佛门轮回势不可挡?
我就是要将这佛门轮回,化作我道门轮回。
接引真灵算什么?
冥府之中,人死为鬼,鬼入冥土,阴德王朝。
你们只能一个个的去接引,而我若是想,却能让天下之人,都在我的冥府之中。
存一念,而求不死,甚至于,鬼物之躯,还没有人之躯那样,生老病死。
你们只能依靠经书典故,来教导人们向善,我却能用事实告诉他们。
人在做,天在看。
阴德乃阳运之反面,若想好好做鬼,不至于身死魂消,就给我好好积攒气运,多行善事。”
连诸子齐至,世尊被拦,独对百家都面不改色的地藏,此刻却愁眉苦脸:“江道主,你这样我很难办啊。”
江离不惊讶他对自己的熟络和亲近,因为他也是如此。
此刻,在地藏心中跳动的佛心,是他见陈檀之时的佛心。
他对陈檀观感算不上坏,自然也不会对共用一心的地藏观感坏到哪去。
更何况,他的确很敬佩地藏这种人。
所谓知见障,很多事情在后来人眼中看起来是很轻易地,但是在先行者之时,却是天堑。
地藏,就是那种一人推动一个时代进步的人。
“冥府之门由君而开,地藏,我很敬佩你。”
江离不是个擅长隐藏自己心意的人,所以他直抒胸臆,缓声道:“你现在收手,我仍允你坐冥府,但冥府,只能有一个话事人。
这个世界的轮回规矩,由我来定!”
“我也很敬佩道主开创鬼道,立下冥土。”
地藏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不想与道主交手啊。”
谁又想呢。
江离不置可否。
自家人知道自己事。
他不是地藏这种人。
今日这等大手笔,只凭江离自己是推演不出的。
他能做的,只是借自己之口,复述一遍人魔如何以执念复苏生机,重活一世,来给世上第一个鬼罗酆做参照。
当然,比起人魔,占据了冥府之门这等天时地利的罗酆,再借助三生石之力补全人和,其难度要低的太多太多了。
真正指明道路的,是三生石碎片窥探到的未来。
乃是道门大兴的未来,未来的亿万种河流,切切实实的有这么一条支流。
江离只是引导河流向之流去,所以才会如此的完美,环环相扣,因为这就是真实不虚的未来。
“嗡。”
就在此时,那株三千里的桃树枝丫深处,罗酆立身之处,那条开辟冥土的白龙长嘶一声,似乎是有些累了,终于停下了耕耘的脚步。
而已然被耕耘出来的冥土土壤之上,楼阁亭台,栩栩如生。
以帝都为界。
上有天城,宫城,双宫。
而帝都之下,那方冥土,就恍惚水面之倒影,将帝都倒影而出。
倒立与帝都平行,阴阳而分。
大离国运动荡,如此短时间内,开辟一方冥土帝都,已然是极限。
而当冥土之都成型。
那一间间空无一人的屋舍之中,隐约有浩大之声响起。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鬼帝罗酆,以鬼帝之身为权,以大离阴德为力,敕封大离子民,死后皆可入帝都。
这片土地之上,时时刻刻都有人身死。
自然,也当有魂入冥府!
盘膝的地藏神色一动。
身为冥府之门的开辟者,他自然能够察觉到,此刻,被牵引塑魂,接引而来的,反而是帝都之中最多。
七日而魂散,这个道理,很快就会被世人知晓。
而这十日之中,又有多少人,死于这场七国之乱,帝都退无可退,是最严重的地方。
家家户户悬棺而立,岂是虚妄。
“轮回今日而始。”
罗酆端坐桃木王座之上,眼见无形阴德塑体,在三千里桃木之上,一批又一批茫然无措的魂体,踏入这个形似帝都的城池之中。
而后,被屋舍所吸引,落叶归根,与生前一般无二的场景,终是让其意念再生,回想起此生种种。
而后,似有所觉的他们皆是对着城池中央的罗酆行了一礼。
知死而畏死,知死之怖惧。
能让他们再度苏生之人,如何当不得礼数。
而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皆成过往,在阳世,他们是大离子民,死后,为罗酆子民,也不为错。
罗酆虽然没有为他们添油,但他为他们又点了一盏新灯,不下于再生父母,奉其为君又如何。
桃木王座愈发凝实,那是源源不断的阴德被子民传来。
国运的组成部分是万民所向,可每个万民贡献的只是他们气运的百一。
愈是对国家心有归属,则这份份额更大,若不然,始帝何以一人即国,地盘与大离无二,却能威压诸神。
是秦人归属,大风为之动。
罗酆放声大笑,看着眼前不断被填满的城池。
他的王朝,已然开始。
这是他的王城。
酆都。
罗酆之都。
紫微暗星,也是紫微。
今日此时,加冕为帝!
“就算本帝是窃贼又如何。”
罗酆寒声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景帝,你可以做你的人世帝王,但死后的世界,归我执掌。”
江离眼神微眯,罗酆似乎,有些膨胀啊。
他是不是忘了,这个轮回,是道门的轮回,而不是方士罗酆的轮回?
“看来,需要本道主,亲自敲打敲打他,告诉他,他就算做了鬼帝。
也是道门传人,是本道主的下属!”
江离弹指,望向酆都鬼帝:“道门轮回,可不仅仅只有一个酆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