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
冥府之中,江离仰首望向那冥府之最上的酆都。
酆都,枉死,地狱。
这是冥府的三重,与大离的象征,帝都三重天对应。
虽然酆都与阳世相悖,反倒是越下越为尊。
但现如今,却是作为冥府之基的酆都最为完善。
因为酆都之成就,是依靠大离国运之反面,铸造而成。
在倩女幽魂世界的枉死之魂被江离送去转世之后,仅凭卫城还有九州短短岁月的枉死之人,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已然立朝百年的大离王朝。
而此时,本就已然有了框架,犹如帝都之影的酆都城,竟还在慢慢凝实。
人心向背,国运凝聚,国运盛则冥土自然随之盛,是一阴一阳为之道也。
但江离面上的神情,却说不上喜悦。
“待到广之七箭齐落,原本因为七国之乱而分割与七条蛟龙的国运,就会回而归一。
大离国运,本就在这文景大世高涨,如今更进一步,景帝当跻身极境战力。
何况国运之玄妙,远不止寄托赤霄,用以斗战之上。
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国运盛,则国者风调雨顺,帝者无往不利。
非必死之局,否则真龙遇难成祥。”
江离缓声道:“更何况如今局势,已然难以再起波澜。
庄姑浮与世尊坐而论道。
纵横双子一位被困于掌中佛国,一位被兵家新秀卫长青缠住。
身为兵家之主的广跻身极境消弭七王之乱。
八百万兵便是此时被策反,也不过是被天子剑化九州镇压的下场。
好一个景帝,与世皆敌,却稳操胜券。”
“道主好似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地藏轻声道:“便是世尊不出手,身为儒家传人的庄姑浮,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景帝出手,他所能做的极限,也不过就是拦住我佛门世尊,让佛门不入帝位之争。
如今我佛门与景帝而言,已然是可有可无。
既然可有可无,景帝自然不会为了佛门得罪道门,得罪如今的道主。
佛门不会成为大离的国教,而景帝重回少年,效法大玄,行大刀阔斧之事,二十等军功爵制可聚天下兵卒之心。
与匈奴宣战,更是要扩张九州之土,冥土与九州相连,若大离之军旗立于九州之外,四极之地,则道主的冥府也会囊括整个天下。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掌控冥府的江离,就是阴世的主宰,阳世的景帝尚且会被制衡,但江离却是真正的一家独大。
这样的情况下,对于九州的扩张,江离自然应当乐见其成。
但,前提是景帝真的能做的到。
“太快了,景帝布局良久,的确让一切都有了可能。
但他的步子,迈的太快了。”
江离沉声道:“就算是大玄,也是历经六世之积累,才横扫诸国。
文景二帝铸造的文景大世,的确给大离提供了足够的经济基础,可一统天下,不是只有钱就足够了的。
他立二十等军功爵制,的确聚拢天下兵卒之心,但兵家之主飞将军广,今日之后,便将跌落法相,有兵无将,如何为战?
卫长青学兵仙之道,倒是一个合适的兵家接班人,但他多年积累,却因筵席意气之争而差了一步,这一步能不能再踏出且不说。
便是能踏出,景帝也不会允许的,他与卫长青之间,已然有了隔阂。
而二十等军功爵制的弊端,也会彰显无疑,天下士族世家,皆会视景帝为敌,难以聚拢为一心。
攘外必先安内,士族世家的确腐朽固化,但想要胜过与神同在的匈奴,少一分力量都不行。
除了世家士族,还有百家中人,天下草莽,都需要握于手中,才能刺穿匈奴,射落真神,做到人定胜天。
大玄人人皆兵,是独特的时代产生的结果,是千年乱战下人心思合的必然。
而大离做不到这一点,景帝更做不到这一点。
就算做成功了,他也只是另一个始帝,始帝死而地分,景帝若于今日之后驾崩,大离也会被士族世家反噬割裂。
我们要复刻的,应当是比之大玄还要稳固的大离,而不是一个大帝的附庸。
大玄是始帝的大玄,但大离,却不能成为景帝的大离,我见之大离,该是九州星辰齐耀。”
地藏沉吟道:“那道主欲要如何?”
“若七王身陨,尚未有变数出现.....”
江离握紧手中生死簿,面色冷峻:“反正,他已然册封了太子。
届时,由你撑起冥府,本道主将回返阳世,亲自扶龙。
我会让他,死于春风得意之时,大展拳脚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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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帝都之外,撕裂天地的破空之怒,贯穿真龙法相,洒落大离帝族之血。
飞将军广身前的箭羽,已然只有一支。
仅存的吴王濞缓缓地收敛了自己的法相。
在一位强转儒道,极尽升华的兵家极境所射出的箭羽之前,法相境与金身境没有区别,都应当是一箭射爆的下场。
“在太祖之时,乃至文帝之时,其实人世极境并不罕见。”
吴王濞双手负后,似乎是选择了接受事实,那一口气卸了,面色便显得有些疲惫,开始显露出本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苍老。
“但他们都表现得太过平常,我虽然心知肚明,他们是三宝合一,力不外泄,毫厘之间,须弥大千。
可到底是没有法相动辄调动千里天地来的直观。
不自觉的,也就有些志得意满。
年少证就法相之后,只觉已然此下众生,此上无人。
又恰逢帝后之乱,心中便升起了异样的情绪。
一个女人都能把控朝政,为何本王堂堂帝族,就不能对那个位置,生出些心思?
而一个没有丝毫修为在身的女人,都能以权谋谋夺我大离江山,那本王又何必执着于修行之路。
从文帝之时,本王就开始布局,醉心权谋之间,合纵连横。
今日的七国之乱,席卷天下,非一蹴而就,是水滴石穿,必然如此。”
“可最终,你的半生谋划,被本将七箭射穿。”
飞将军广悠悠道:“至尊曾经评价过你,说你分明是修行之路的大才,只要心无杂物,极境便是水到渠成。
可偏偏,你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放不下。
你觉得帝后用权谋便可谋夺天下,可你却忘了,帝后之所以是帝后,是因为他的夫君,是大离的赤帝。
千年兵仙为之俯首,绝代道主为之奔走,无双霸王死于他手。
赤帝执赤霄,是压服了一个时代的主角,在他面前,人世极境也不过赤霄一剑之事。
就算是他老死于床榻,余威亦能让帝后耀武。
哪怕到了今日,帝辇依旧能让千城奉上虎符。
你若有赤帝三分风姿,便是一王之乱,今日帝都也该换个主人。
只可惜,你就连最有希望窥见赤帝项背的武道,也抛下了。”
吴王濞扫视四周,身子愈发佝偻。
飞将军广极尽升华,力不内敛,六位帝族亲王,是被生生射爆的。
尸骨无存,只留得一地污血,难辨其身。
哪怕法相境的帝族,肉身可比龙族,但那只是存活之时,没有了法力维系,肉身崩塌,异宝龙血,也只是恶臭的污血。
若是常人见了,只会为之作呕。
可这些污血,都是他的亲族,都是为他而死,他又怎能厌弃。
“没错,是本王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未得到,终究是错过了属于自己的道。
若是本王跻身人世极境,今日之事,该当两说。
至少,他们也不该是尸骨无存之下场。”
吴王濞释然道:“可景帝又何尝不是如此。
本王承认,他是一个合格的大帝,他们父子的文景大世,是皇叔都未曾做到的。
若论文治,大离诸帝莫出其右。
但他在回复青春之后,却也滋生了野心,对匈奴宣战,立军功爵制,与世家士族为敌。
他不仅要文治无双,还有夸扬武功,要做那文治武功皆无双的始帝第二。
可本王比不得皇叔,他就比得上始帝吗?
本王会和这些皇侄们,在地下看着,看着他是如何将太祖皇叔的基业,毁于己手,如何做那帝族的千古罪人。”
言谈至此,吴王濞哈哈大笑,敞开双臂,拥抱这方天地。
若有来世,真想看看,打破天地,消去法相之后的武道极境啊。
若有来生。
吴王濞微微闭合双眸。
飞将军广箭已然上弓。
轰鸣之间,箭已出手。
战车之旁,门客也放弃了游说,只是拂袖道:“周丞相今日风光无限,待到还印之后,却要好自为之。”
周夫笑而不语,安之若素。
既然今日来此,就从未想过身后之事。
兵家在等一位后起之秀,儒门在帝都,也不该由自己这个老头子代表咯。
“儒门天下最得意,青莲剑酒诗无敌。
若是你真如至尊所言。”
周夫抬起手来,轻轻虚握。
抓住了正月之中,那一抹春风。
那就送你一场,春风得意。
未央宫中,李青莲微微抬首,望向未央之顶,那被卫长青法相顶破的断裂之处。
隐约可见,有寒光闪耀。
箭羽落时,七王国运复归景帝之手,人心向背,景帝将当真功成,无人可杀。
所幸,那一枚棋子,早就布下了。
所谓谋定而后动,既然决意出手,那就该早早落子。
诸子百家,可还有一家没有出手。
卫长青瞳孔收缩,那一抹寒光,开始迅速膨胀。
“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今日刺帝于未央,又是否,有异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