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全都是坏的,但是坏起来是单纯的人所想象不到的,”沉默许久,无忧淡淡道“你们看来我只是因为要照顾剪剪、只是因为图省事盘发,最后不愿意与人争论所以担下寡妇的名声……这个村子的人很好,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极好的。这世界上极少人能够做到心口如一,你看着我都会带着他们下山去帮忙,被帮助的人拉着我们的手笑嘻嘻的话家长里短,帮着他们的我们腼腆的笑着,但我很清楚,我所作所为是为了讨好本地人不至于让我们的东西放在庭院被拿走、刚开垦出来的菜园子不至于被人侵占,我也很清楚拉着我们的手说东说西的大妈们背地里说我们年纪大没人要、指定是有病之类的。这么多村民中我更愿意麻烦李叔,因为李叔看重这山上主人家的面子上是真心实意对我们,所以我也很不愿意拂了这山上主人家的意。”轻轻叹了口气,无忧继续道“我们这几个人中,便是我自己我也看得出来和本地人容貌差距,无虑和药儿是夫妻,又有武功,便没有什么人打他们注意;林姐姐和我在他们眼里是单独的、孤独的、需要人依靠的妇人,即便林姐姐高冷如雪山,但也架不住村子里大妈、大叔们扯着完全不匹配的人来撮合;我呢,如果我未嫁、性格上还给人吃苦耐劳,加上容貌是他们中最不出众的,可以预见,什么样的人都会想来试一试,若是不成就会被人说粗鲁、懒惰--即便我这个人不是这样的,但也会被传成这样……现在他们也是看在我们还有用的份上,我又是当家的主才没有和我介绍丧妻的、脾性不好的人,等我再老一点,他们就该介绍中年丧妻的人给我了,名其曰搭伙过日子、门当户对。即便我与这里的人不同,也会被强行拉下来。所以,为了耳根清净,也为了让我们这个家有个像样的当事人阻挡外面,我更愿意做一个“纯良温厚”寡妇。不仅是对你,对于其他人我也存了欺瞒的心思。”
玉至认真听着:他所处的一直都是‘单纯’环境,都是书中所言‘古道热肠’氛围中,对于村子里真正的排外并不清楚。
即便是林幽,她也没有看清楚过无忧做法的背后是什么,也只是单纯的觉得无忧过于良善。
“我一直以为我的眼界够开阔,却原来……”
见玉至眼神暗淡,无忧轻轻叹了口气“阶层不同罢了,好比如既往的你所接触的或许是偏向于智力角逐,所谓的争夺权力不一样是撕破脸面、阳奉阴违么。不过好在……”停顿了会儿,无忧继续道“你是男子,这个世道对于男子总是有特别的优待。”
“不过你长得好看气质偏向于温和,却不大好。”想了会儿,无忧补充了一句“无虑长得也好看,不过好在他大智若愚,又有药儿那般武功保护。”
“可惜,容貌、气质并未为我给我带来我所想要的。”
无忧认真的看着身侧玉至,好一会儿道“我答应你是有几分冲动,那么也就是有几分喜欢的,但我很清楚你这样的人终究不会在草莽中待太久,就像林姐姐一样。何况,我的一生不会仅止于此。所以啊,你还是要胆大一点,不能看到我就想着在后面,男子像你这么胆小的也是难搞的事情。”
“我很患得患失。”
“那倒不必,”无忧继续闭上眼“你是天之骄子,不应该在一个地方绊倒了就消沉。除却某些地方,你也有很多我们所不能企及的地方。”
“……”抬手,不用下床就灭了灯火“睡吧,你能和我说这么多话,我已经足够了。”
无忧没有回话,不一会儿便陷入睡眠之中。
曾经,某人认为他对人心了如指掌,甚至于对于另一位挚友他觉得自己的角色是长兄;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过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他曾经觉得看遍人间挣扎的各色各样的人是一种快感,身边有那么一个合格的妻子并肩看天地是最好的安排,应当说是对无情至高者最好的安排。但现在身处其中却觉得过于残忍,或者说每往下一个阶层这种残忍感更为强烈。
和喜欢的、读懂的、可以依靠的人一起走遍人间艰辛可以除却外界纷纷扰扰的声音:人间温情是把控每一个阶层残忍的钥匙,也是除却人之根本恐惧的要点。
许是昨夜想的久了,第二日无忧起床了玉至还没醒,等玉至醒了无忧都烧好火了。
等无虑、楚药儿他们带着剪剪吃完饭收拾完屋子后,无忧看着大好天空,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这么几天连续下雨的,今天可算是晴了。”
逗弄剪剪的无虑也连连点头“下雨天都不能出去玩,我待的也腻味了……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山下听听八卦?”
“明天吧,明天要还是晴天我们就去帮刘婶家修缮修缮屋顶。”
得了无忧的回答,无虑点点头“这几天下雨,希望没漏雨。”
“要不是下雨也不知道哪里需要修补呢。”无忧说着进了原先自己屋子取出衣衫来晾晒“过几天要变温了,你衣服可备好了?”见接过无虑身旁剪剪的玉至,无忧一边晒衣服一边问道。
“还没。”
无忧无奈的摇摇头“我刚才让药儿把他们衣服拿出来晒一晒,这会儿是一阵秋雨一阵寒的,你之前身子就不好,可不要到时候又风寒倒下了。”
无忧说的是一开始玉至搬来山上洗了个头然后华丽丽的错过集市的事情。
“我现在去翻点保暖衣衫晾晒。”将剪剪递交给无虑,玉至抬脚就走。
见玉至如此听话,无虑不由得咋舌。
“怎么,你又对他看不惯?”将无虑神色看在眼里,无忧淡淡道。
“我想着有些人耳根子还是太软了。”
无忧淡淡一笑,并未回话。
不是不知道怎么回,而是没有必要回话:无虑虽然是无忧的弟弟,对于楚药儿也很是上心,但他也有其无法改变的观念--女主内男主外,男子不应该全听女子说言--即便无忧是他姐姐,他现在或许觉得姐姐很好,但再过一段时间也会认为自家姐姐不嫁人不可取。
这世道,哪有女子不嫁人不是?这世道,哪有男子听信妇人之言不是?
但,无虑何尝不是听从无忧的话。当然,若是让他一直听从楚药儿的话,估计也是很难得事情了。
第二天是大太阳,无虑便带着剪剪下山串门顺便听听八卦去了。
连续七八日晴天,第九天开始下雨了,而且是狂风阵阵的那种,察觉天气骤变,无忧冷的直往被子里钻。
但她这么一动导致本占据床上位置半躺着看书的玉至少了被子,看到露出的脚,无忧咕哃着盖好被子后缩在一旁。
玉至看着油灯下匆匆收拾起来的针砭,又看着缩在身旁瑟瑟发抖的无忧。
前几天应该把被子也晒一晒的。无忧无奈想到。
刚想要抖完伸直了睡觉:因为不伸直了睡觉会越来越冷,而且蜷缩的姿势也让无忧睡得不舒服。
一股暖流袭来,然后无忧就略略抬头看着某人,眨巴眨巴眼睛。
“哈哈,还真挺暖和的。”无忧中肯评价道。
一身阳刚之气,能不暖和么。
但是……
玉至默默的松开手:一抱人是暖和了,但不可避免触及人不该触及的地方,尤其是略略低头,深不可见底的眸子撞到深不可见底的沟壑。
松开手,略略离开一点后仰着头,但还是一下子坐起来。
看着陡然坐起来还带走热量的玉至,无忧很是不解,在看到玉至仰头捂着鼻子并从指缝留下血迹后,无忧脸色表情古怪:想笑但是又不能笑,想宽慰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宽慰,想装作没看到但是两人目光都对上了……
“秋干物燥,明日我做一些滋补的。”玉至率先撇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