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河边,夜曜还不想回去,激动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了。
于是沿着山路散步,走上一片山坡。
远远回望,最后望了一眼夜幕下那座小小的茅草房。
看一看自己曾经拥有的土地。
多少个雨夜,他们站在漏雨的房顶下端着铁盆接水。坐在一张破木桌上吃饭,在坑洼不平的泥土路面上走着……
一口水井,几亩薄田。
要离开这里了,他只有感怀,却没有不舍。
“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他对自己说。
从这里离开,就要一路向前走,再也不会回来。
往山坡上头走去,山路通往一片幽深的树林。远远的,看见了一扇铁门,泥土和篱笆圈出围栏。
他很好奇:
“这里是什么地方?”
走近了,才发现。
铁门后面是一片墓园。
月光凄凉,草丛深邃。
幽暗树影下,散落着黯淡的墓碑。
“真是晦气,怎么走到这种地方……”
奇怪的是,墓碑都被打扫的很干净,上面没有灰尘,周围的落叶也扫成一小堆。
他本想转头离开的。
忽然,听见有人说话了。
门口的树下,坐在一个戴斗笠的老头。
“咳咳。”
老头咳嗽了一声,为了显示自己是个活人,不至于吓到夜曜。
“又见面了呀……”
他习惯性地把手里的烟袋往地上磕了磕,伸手进怀里掏出烟叶,搓成条往里面塞了塞。
“你是什么人?”
老头点上烟,一星红光飘着,声音沧桑。
“我是守墓人。”
夜曜才想起来。
自己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见过他。
那时候,老头坐在田垄上,阴阳怪气地说了什么:“商人羡慕帝王……”
原来,他是这里的守墓人。
墓园里,歪歪斜斜地生长着许多枯树。
中间还有一座守墓人的小木屋。
墓碑排列得很整齐,上面的名字看不清楚。
“这里葬的是什么人?附近的村民吗?”
老头用手抚摸身旁的一块墓碑,掸一掸上面的灰尘。
“这里是我的老友……”
老头默默说着:
“我从前,也是一座小城的城主。离这儿不远,就在南面,现在是做空城了,连城墙都被人拆走了,什么也没剩下。葬在这里的人,都是曾经跟我打天下的兄弟……30个人,30座坟,30块碑。”
“他们已经死了。”夜曜说,“你就一直在这?你应该去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生活。”
老头倚着树干,叼起了烟袋,眯着眼回忆从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说:
“你不懂……”
夜曜是不懂。
真是可笑,大把光阴,都耗费在打扫墓碑和怀念死人上!
夜曜说:
“我与你不同,永远不会留恋过去,我会一直往前走。再见了!”
他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临行前,江胡又细致地清点了一遍行李,生怕出错。装满一箱,就由手下搬上了雇来的马车。
慕容从外面款款归来,优雅地向昊宁行一礼,向夜曜说:
“船,都准备好了。”
“我可要把小初带着呢。”
小土狗在江胡脚边蹭着,摇头晃尾。江胡每扔进车上一个包裹,小狗就嗅一嗅。
昊宁笑说:
“瞧瞧,把江胡给乐的。”
“还说种田多好,我们走,把你一个人留下种田吧?”夜曜说。
“你又逗我了!……要是没了我,看你逗谁去,你那张嘴要是不说我两句,还不把你给闷死了?”
笑闹了一会。
昊宁问夜曜:
“如果我不回来,你准备怎么做?”
夜曜半开玩笑说: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把帝都定在桥城了。”
“为什么?”
夜曜笑而不答。
心想……桥城主捡回一命。
“如果我去君临呢?”
幸好你没去……君临女皇捡回一条命。
夜曜说:
“首相在哪里,帝都就定在哪里。你去君临,我也去君临。”
从内部瓦解他们。只是过程不一样,结果没什么不同。
昊宁没当回事。
自从看到昊宁的第一眼,夜曜就想好了。他想要的一切,全都以他为中心。
夜曜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他把这段时间里,压抑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全抖了出来:
“龙嫣当初就该第一时间杀了我,那样的话,历史上就没有夜曜了!她会后悔遇见了我,她会眼睁睁看着我毁掉龙城……我想要龙邪帝曾经拥有的一切,并且,比他更多。”
江胡听不下去了:
“哪根筋搭错了,说话这么狂!”
从这以后,他心中的想法就很少对别人提起了。
许多年后,当夜曜功成名就,怀念起这段时光。
记忆里,依旧是他和昊宁站在这片一望无际的田地里。
烈日炎炎,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抱着锄头,凑到昊宁跟前,郑重其事地说:
“以后我要建立一个帝国,你当我的首相好不好?”
海风吹拂。
夜曜记得,上一次静下心来感受海风和波涛轻漾,还是在四处经商的时候。
瓜皮指挥着五百多人,上了提前预定好的船。慕容第一个登船,然后是江胡,小土狗钻过人群跟着她。
船停泊在海港一侧的海岸上。
夜曜站在甲板上,清点人员时,没想到昊宁把小花也带过来了。
那姑娘怯生生的,像做错事一样,偷偷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夜曜,卷起裤脚紧紧跟在昊宁后面,踩着狭窄的木梯登船。
夜曜冷漠地说:
“她不能带上船。”
“她怎么就不能带上船了?”昊宁立即恼了,“你种地的时候她一直都在,现在你走了,要把她自己扔在这吗?”
“咱们又不是去度假的,她不是战士,什么也干不了,带她有什么用?”
那些雇农,夜曜全都没带,只带了最得力的精兵。
“这么长时间了,也是有感情的,你是冷血吗?她又没做错事,你把她丢下,她心里多难受啊。”
夜曜知道拗不过昊宁。
“好吧,你先进去,我给她安排房间。”
昊宁和侍从们进了船舱,夜曜用手拦着小花。
她不敢往里走,默默站在船舷边,大眼睛里更胆怯了,身后背着一个瘪瘪的布包。
船要起航了,瓜皮招呼着手下们升帆起锚。大家都没有什么航行经验,甲板上乱作一团。
一层浅浅的银色海浪漾开。
船缓缓驶离沙滩,木梯子撤了。
夜曜估计着水的深度,忽然一把将小花推了下去。
她“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挣扎着退到了海岸上,头发和衣服湿淋淋的,布包飘荡在水面上。望着夜曜的船越来越远,眼睛里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