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寒着小脸,转身踏进里间。
君舒影挽袖,亲自给莲澈斟了一盏酒,两人便就这么顶着满头的水渍与茶叶,慢悠悠地在暖炉旁细品。
……
寒鸦渡乃是清水城郊外的一处渡口。
因为临着河川的缘故,所以比旁处要稍冷些。
身着水青色锦袍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秀致可爱,正骑在一匹瘦马上,蹙着眉尖往寒鸦渡而去。
正是女扮男装的君陆离了。
小家伙身后跟着凤北寻,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生怕这小家伙逃跑似的,一双眼时时刻刻盯着他。
然而越这么盯着,就越觉得这孩子没什么志气,举止之间娘里娘气,中途去河边儿喝水时,还要照一照仪容,十足跟个小姑娘似的。
眼见着前方就是寒鸦渡,他忍不住谆谆叮嘱:“陆离,过了年你就十六岁了,先帝如你这般大时,膝下已有了孩子。你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了,往后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再像小孩子。”
君陆离咬了咬唇瓣。
她是哪门子地地道道的男人?!
小姑娘心底埋怨着,又鼓了鼓腮帮子,不情不愿地望向寒鸦渡。
那里的大帐已经搭了起来。
她知晓,等到明日,五皇兄就会以她的名义,在这里宴请四皇兄。
届时,大帐四周会埋伏无数杀手,只等着四皇兄一进去,就把他杀死。
这般残酷的事儿,她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这么想着,她不觉攥紧缰绳,让座下的马儿走得更慢一些。
凤北寻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声音淡淡:“走得再慢,也会有走到的一天。陆离,大丈夫行事当果决利落,妇人之仁,是要不得的。”
君陆离不喜听他说这些话。
两人终于来到寒鸦渡。
翻身下马,自有小厮过来殷勤地替他们把马儿牵走照料。
君陆离站在渡口,此时正是晨曦,薄金色的朝阳光辉洒落在粼粼水波上,漾开一圈圈金色涟漪。
极少的绒雪飘零而落。
她指着不远处的山脉,“北寻哥哥,你瞧见没有?”
“什么?”
“那里。”
凤北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烟水隔江,一些建筑零落建在山脉间,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君陆离笑了笑,“北寻哥哥,那是烧制瓷器的窑子。咱们用的青花瓷,就是清水城这边的瓷窑盛产的呢。我的梦想,就是在这里建一座自己的瓷窑,然后自己设计瓷器的形状与图案,让每个人都欢喜上我的设计。”
一位金尊玉贵的王爷,其梦想与抱负竟是烧制瓷器,若是给人知晓,定然要惊掉大牙。
可君陆离,她就这么认真地说了出来。
“北寻哥哥,我不要大富大贵。在灵安寺那么多年,我早就下定决心,这辈子,我得坚持自己的梦想……”
凤北寻面无表情:“你究竟想说什么?”
君陆离沉默半晌,忽然转身,使劲儿抱住了他的劲腰。
她蹭着他的胸膛,语带眷念:“北寻哥哥,趁五皇兄还没来,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北寻哥哥,我是喜欢你的呀!咱俩隐姓埋名,在山中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是妙事?”
她自顾深情地说着。
第一次,如此勇敢地说出了她对凤北寻的爱意。
然而,
凤北寻却是风中凌乱。
这小王爷究竟在说什么,他们两个大男人,做的哪门子神仙眷侣?!
这小子莫不是被北帝抽了一顿鞭子,给抽傻了不成?
他正欲推开君陆离,却听得君陆离再度开口:
“我知晓北寻哥哥心里一直有个人,那个人,乃是当年灵安寺后山,给重伤的北寻哥哥喂水的人,是也不是?其实啊,我就是那人啊!”
凤北寻:“……”
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再度风中凌乱。
难道当年救他的不是什么小姑娘,而是个少年郎?!
当时他重伤昏迷,只是隐约中觉得救他的是个姑娘,如今看来,是他当时看走了眼也未可知。
原来救他的人是个男的……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记错了……
男人的思绪乱成一锅粥,使劲儿推开君陆离,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诶?!北寻哥哥你怎么走啦?!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
“让我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
“……”
君陆离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帐篷里,颇为气恼地捡起一块石头,重重砸进河川。
而凤北寻回到帐篷,整个人都处于凌乱的状态。
平日里的稳定持重早已消失不见,他现在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假,他想了十年的姑娘,怎么就突然变成男人了?!
“我是不会喜欢一个男人的,无论如何,我是没办法接受男人的!”
他告诫般把这句话复述了几遍,最后觉得自己似乎能够平静下来,才打开一张地图,研究起明日的埋伏安排。
可无论怎么研究,脑海中君陆离那双无辜的眼睛总是挥之不去。
脑海中,始终浮现出少年的话:
——北寻哥哥,我是喜欢你的呀!
——我是喜欢你的呀!
——喜欢你的呀!
少年的声音,宛若回声般在他脑海中浮现,如何都消除不掉。
他抱住脑袋,整个人又懵又恼。
入夜之后,君舒影和莲澈,带着沈妙言来到了寒鸦渡。
沈妙言系着件胭脂红的斗篷,兜帽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帽下红唇的弧度冰冷至极。
她面无表情地随着两人踏进大帐,就看见君陆离傻子似的坐在火边儿,正闷闷不乐地揪着一朵重瓣冬海棠。
君舒影与莲澈去了大帐后面,大约是去看明天的杀手布置。
她走到君陆离身边,就听得小姑娘嘴里念念有词:“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一边揪着海棠花瓣。
“陆离。”
她唤了声。
君陆离这才注意到她来了,忙道:“皇嫂嫂!来,你快坐!我跟你说哦,我今儿早晨跟北寻哥哥说了我喜欢他,可他好像很不高兴……”
“不高兴?”沈妙言挑了挑眉,“你喜欢他,乃是他的荣幸,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帐外,正欲挑帘进来的凤北寻,忍不住抓狂。
男人喜欢男人,为啥皇后听了一点儿都不惊讶?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难道是他凤北寻落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