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说着要喝趴下涂沈二人,可是秦沉浮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所以也就将喝趴下来的二人堆在了涂三石的家里。
而他则是自己返回了阎王愁。
从里屋取出了两顶灯笼,灯笼骨架上糊着白纸,内里置放灯烛。
将灯笼挂在门前,双指搓动,一层朦朦胧胧的绿色烛光便从白纸上透出。
做完了以后,他便打开了阎王愁的门,回到了里堂,挑灯读着《刑手说》。
每隔五天,他都会在子时初在阎王愁的门前挂上这两盏白纸绿灯。
医人者仁,医鬼者善。
他所作所为便是医鬼。
白纸绿灯笼意味着的便是提醒那些不入冥府的幽魂游魂,若魂体有恙可来此寻医问药,医好后征求同意后便送入轮回。
若是不想入轮回的,秦沉浮也不强逼,除非他觉得有必要。
更不用说打更的更夫和夜巡的飞鱼卫们也不会特意的来贫民村,所以秦沉浮这一年来的入夜医鬼也并未被多少人知晓,
大多是饭后谈资,至于真假,没有人有那个闲工夫来辨别真伪。
至于那些闲着的人也都隐隐知道入夜的阎王愁所作的事乃是吃死人饭的,因此也不是很敢接近。
秦沉浮倒也也乐得清闲。
抽着烟,就着酒,品着故事,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四个时辰用来工作,四个时辰用来休息,剩下四个时辰属于自己。
只要自己做老板一天,那就绝对不九九六还有零零七。
只是一阵阴风吹拂,门口灯笼烛光忽明忽灭,最终归于稳定,再一看去时,面前站着一面如缟素的红衫女子。
蚀刻已至,阴阳界限模糊,不用冥瞳也足以瞧见这女子。
女子的眼中毫无半点神采,死气沉沉直勾勾的盯着秦沉浮。
“您就是鬼医秦先生么?”她表情有些呆滞,声音森冷的问着秦沉浮。
“应该是。”秦沉浮打着哈欠点着头,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模棱两可。
“你好,久仰秦先生鬼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质超尘。”女子颇为礼貌。
“有多好?”秦沉浮反问。
“···”她显然被秦沉浮问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就那么卡在了那里。
“我看你这般模样,应当是魂魄受了损。”瞧着女子的反应,秦沉浮放下了手中的《刑手说》,“三魂七魄,胎光爽灵受损,是被何人所伤?又是为何所伤?”
这女子刚欲作答,秦沉浮却摆了摆手,既是让她止住言语,又是让她过来。
“算了,这些事情我不想了解,你且过来吧。”他如此说着。
那红衫女子便身段袅娜的飘了过来,瞧着那红衫下的赤足却是有些虚幻。
“魂魄受损虽难治,但也并非多大的难事。”他如此说着,真气涌动,双指执子,却是夹住了一颗白子。
白子生出,阵阵清灵之气离散拔升,可却被秦沉浮以白子收摄拘束于红衫女子的身周。
清灵之气弥补着女子受损的魂魄,其间更有根根白线没入女子魂体。
此之即为缝魂埋线,魂魄不等于肉身,尽管针对于肉身亦有埋线疗法,可若是单以肉身来说其间所涉及的学科知识浩如烟海,穷极一生尚无法登顶。
但缝魂埋线也是脱胎于医道学科从而产生的变体。
正如肉身埋线可促进身体免疫力并调节身体有关脏腑器官功能,使身体趋于平衡,疾病得到治愈一般。
缝魂埋线也脱不出此理。
在缝魂埋线之后,清灵之气对于女子的魂魄疗愈更加快捷,仅仅只是肉眼可见的便能够发现那红衫女的呆滞神情跃出了灵动,如同生人一般。
生死棋,黑子主杀伐,白子主化生,因此称为生死棋。
他也挺想凑一把魔剑出来,但是想了想,他又不怎么用剑,凑魔剑有什么用?
于是这个想法不了了之。
于是在白子的清灵之气化生与缝魂埋线的双重疗愈之下,那红衫女子的魂体渐渐地稳固,其后便生出了一阵真实不虚感,若是不戳穿,只怕会认为这是活人,而非鬼魂。
那女子朝着秦沉浮行着万福礼,眼神中满是感激。
“小女子自知先生规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她说着,双掌平摊,呈上了十片指甲。
鬼医医鬼,可鬼的魂体也可做药引,或者炼制成丹,亦或者当做各类材料使用。
以鬼体部位为材所炼之丹便是鬼丹,鬼丹服下可续阳寿,亦可增进道行,更可壮大灵魂。
以纸盛放十片指甲,叠成三角包后便放在了桌上。
“诊金你也付了,若是无事,便不要打搅我看书了。”秦沉浮说着。
红衫女再度行了万福礼,随即隐匿身形,离开了阎王愁。
坦白说秦沉浮对于鬼体部位不感兴趣,可也不能白出力,因此他便留下了这个规矩。
久而久之,这个消息便流传到了那些恢复了生前记忆的鬼类耳中。
鬼也并非全是害人鬼,有的也只是留恋人间不愿入轮回。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它们留恋的也并非人间,而是人间尚在人世的人。
种种故事或许平淡温馨,或许山盟海誓死去活来,可秦沉浮也并不想一一了解。
只是他觉得这么做有趣,所以便这么做了。
重活一世,自然要随心随性。
前提是自己随心随性不会造成他人困扰。
他也贯彻着这个理念直到如今。
他目送着红衫女离开,却发现入夜后清冷的街道上多出了不属于阳间该有的“人”。
他们有的保持着生前的模样,亦有保持着死时的骇人惨状,摩肩接踵,将街道围堵的水泄不通,可越是靠近阎王愁,便越是讲究规矩与秩序。
一条长龙自街头蔓延至巷尾,
入夜后的门庭若市,却是建立在百鬼夜行的基础上。
秦沉浮吧嗒着烟嘴,面露苦涩。
说好的不九九六只摸鱼,怎的这些鬼客变的更多了?这不是徒增工作量么?
“赶明儿这俩灯笼我就给它烧咯。”
他心里想着,看着门外的长龙与死者的骇人惨样,那满腔惫懒的摸鱼之心便被浇灭。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他说着,门外百鬼皆面露欣然感激的笑意。
【算了,再留段时间吧。】
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因为庸医多害人。
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因为黑心亦杀人。
····
医完了最后一位病人,秦沉浮感觉自己好像被掏空,嘴里一直低声的说“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真不知道我顶不顶得住。”
他刚准备关门睡觉,却是见着了小熟人。
“怎么了?”他翻着手腕,便多出了两块饴糖。
“小心点···你···大恶鬼···城中···来了一只···它想让你给它治病,杀了你···治不好,大恶鬼说的···它们知道了···怕你遭难···所以···跟他···打了一架···”满脸麻子的小家伙吃着饴糖,继续语序错乱的说着。
好在语序并不影响阅读理解。
但秦沉浮闻言眉头一皱。
“你是说,它们会受伤,都是被那只大恶鬼伤的?”
“嗯···红衣姐姐···最重···伤的,阿姨婶婶···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好多···没了···”小家伙说道。
自从将深夜医鬼的业务拓展以来,他也算医治了全城大半的鬼,从开始的生疏到现如今的熟练,也都多亏了它们。
他也没求回报,毕竟诊金付完便两清。
可是···这份恩情却被它们记在心里了。
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暖流在心间流淌,可这股暖流现如今所流淌的心间却是不折不扣的杀心。
杀生?他老早就做过了,自从大半年前那只不开眼的凶鬼想要害他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
杀鬼和杀人好似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会被法律制裁,一个不会罢了。
所以他可以乖戾的砍掉柳妈妈的脑袋,也可以一子灭诛了那只未成形的鬼哪吒。
当心间的那道闸打开了,关上不难,但打开亦是不难。
他多大本事自己知道,可···那些鬼不知道。
只是因为怕自己遭难就去和那只大恶鬼打了一架,可···还有好多没了的。
他摸了摸小家伙的头,柔声细语,淡淡微笑。
“我知道了,你回去好好护着你想守护的人,这边的事情我来解决。”
小家伙没听,扯着秦沉浮的衣角,死命的摇头。
“好人···哥哥是···不让你走···我。”
秦沉浮没忍住笑了一声,拉下了他的手。
“相信我,其实我很强的。”
“真的?”
“真的。”
“好吧,走了···我,男人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小家伙提醒了一句,一溜烟跑了。
秦沉浮吧嗒着烟嘴,将灯笼卸下,又抵上了门板,关了医馆,借着月光走出了门。
冥瞳开启,便找准了鬼气单一但却庞大的地界,那里是西山,也是鬼窟。
城中有飞鱼卫,但飞鱼卫夜巡也只是针对害人恶鬼。
人鬼两隔,但并未剥夺它们在城中夜行的权力,因此鬼可以在城中游荡,但,若是害人,那便是就地格杀。
因此大靖虽人鬼两隔,但却也维持着和平共处的和谐平衡。
除了那些敢乱了规矩的。
所以那恶鬼可以收敛了气息进城,杀人后再逃遁亦无不可。
秦沉浮出了门,慢慢的走着,嘴里还唱着曲。
“头一天···来到了···鬼呀么鬼门关···鬼呀么鬼门关···”
他每唱一句,身周的气势便若高台垒筑一般层层攀升,面前升起一座座门户,一步一跨出一移形。
天赋神通·曲中圣。
凡是与曲有关,不论乐曲还是唱曲,只要其主导者是秦沉浮,那么便能从【曲】中获得种种神异玄奇之威能。
同样的,曲中圣这个天赋他也没有深挖,得到了以后也没怎么使用。
但是现在重拾,心中也有了别样想法。
这朗声唱曲所制造而出的门扉串联,似是化作一道无形的道路,他虽然步伐缓慢,却是来到了那西山主峰山顶。
西山之中阴气森森,一身形高大的光头恶鬼鼻腔中喷吐着夹杂着火星的浓烟,他瞧见了正唱着曲的秦沉浮。
“你就是鬼医秦沉浮?”那光头恶鬼面色不善的望着秦沉浮,“你若是能治好我这一身火烟,我饶你不死。”
秦沉浮听着,笑了起来。
“这有何难?一身火烟,你死的时候是否被困在了烧着了的房子里?这不简单么?我瞧你怒气颇重,恶念横生,想必生前也是个作威作福的混不吝吧?”
他一边笑着,下一步他便跨越而至那恶鬼身前。
这恶鬼眼见秦沉浮突兀而至,眼耳口鼻皆喷涌滚滚浓烟,
这浓烟可伤人心肺,它本以为秦沉浮避无可避,但不成想却被秦沉浮手中所执黑子所吸走,若是先前,生死棋并无此能力。
但纪缘化身的出现让生死棋的能力得到了进一步开发。
不同于诛杀那未成形的鬼哪吒,当时的秦沉浮有心试一试鬼哪吒的能耐,但那未成形的鬼哪吒也没多大能耐,秦沉浮也选择了利用生死棋速战速决。
但这一次秦沉浮并不想速战速决。
“你知道什么叫衣食父母么?”他好整以暇的问着这恶鬼。
恶鬼果真也是个混不吝,眼见一招不成,便想伸手撕开秦沉浮单薄肉身,秦沉浮也不闪不必,任由恶鬼抓住了他的两肩,可秦沉浮毫发无损,
那漆黑浓烟再度喷吐,但全被指尖所执黑子吸收,黑子转白子,其间积蓄烟气转化为清灵之气,反哺肉身,精进道行。
“它们打不过你也属实正常,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又让它们死了一次。”秦沉浮说着,肩膀一抖,便将恶鬼双手抖开。
随后双腿似剪若淌泥,双掌上推如开山,
白猿献果,直驱下颚。
两掌并齐,将恶鬼打了个措手不及,仰面倒飞后落在了地上,连带着那鬼体也虚幻了几分。
那恶鬼满目惊疑,失神自语。
“怎么可能···肉身怎么可能伤到我,你的血气没有那么旺盛啊,怎么可能?!”
寻常武者想伤鬼物须得依靠自身旺盛血气与炽烈阳气,可秦沉浮并非武者却也能凭借肉身伤害到鬼物而非符箓术法。
天赋神通·破魂坏魄。
举手投足可对灵体造成影响,更不用说杀伐技击,连同所持器物亦可加持该天赋效用。
简单来说,这便是···物理除鬼。
秦沉浮并无言语,只是脚踩八卦步,若缩地一般前行,其身法之快目不暇接,而后借着这疾行前冲之力便冲到了那恶鬼身前,恶鬼刚起身欲要逃遁,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若急刹一般生生止住身形可却与踏出的半步衔接融洽,那将消未消之力与所出之拳力相结合,一拳自中盘胸腹击出,右脚踏前出右拳,形短力猛,如崩箭穿心。
却是轰然洞穿了恶鬼胸腹。
力透胸背,心惊胆颤,莫撄其锋,当者必飞丈外,若非人力者,则洞穿其形。
形意拳·半步崩拳。
昔年形意拳巨擘郭云深于狱中脚锁镣铐之际创出。
“告诉我,什么叫衣食父母。”秦沉浮一脚踩住了恶鬼膝盖内侧,一边问着。
“衣食父母···衣食父母···”心惊胆战的恶鬼口中不住重复。
“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他妈的衣食父母?!”
秦沉浮一字一顿之间杀心毕露,但却并未下杀手,似要等一个回答。
“衣食父母···衣食父母···”恶鬼被秦沉浮的骇人气势所惊,只是重复。
未等恶鬼回答,但见秦沉浮动如绷弓,发若炸雷,一拳击出,却是轰爆了他那光溜溜的头颅。
身死,魂魄亦消除,那鬼体渐渐隐消,化作光点四散纷飞。
何为衣食父母?它们便是秦沉浮的衣食父母。
吧嗒着烟云,他转身,又唱起了曲儿。
“死去的这个亡魂那,两眼就泪不干···两眼就泪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