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寸心默了好一阵:“我不可能会同意吧,我没有任何理由站在王那一边。诚然,我并不是会加入革.命军的热血青年,可是我更加没有理由协助王。”
“你当然有理由协助我。口是心非。”封双手一合,贴在脸颊上,“假如果真如此,你们为什么没有协助革命军呢?为什么你没有,陆衡舟没有,晏钦退出,木盐宁可逃了半个无域,也没有?”
钟寸心没有回答,脸上神色冷冷淡淡的,不咸不淡地地问了一句并不太相干的话:“要是罗洱的行动超出了你们的控制,你们会怎么做。”
“要是你的话,你怎么做?”封歪了歪脑袋笑了笑,“选拔新一代王的机制出错了,这个错误大到无法弥补,告诉我要是你的话,你怎么做?钟寸心,你不是不知道答案。”
钟寸心稍微闭了闭眼睛:“要是我的话……会毁掉整个无域,重新选择五十万对象,重头再来。”他说完苦笑一声,“确实,我是有不得不助纣为虐的理由。”
封挑了挑眉,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哈。”钟寸心目光忽然锐利了不少,“看你这样子,我倒是突然理解罗洱的想法了。”
封似乎相当确信钟寸心最后的决定:“这场所谓的革命,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可能成功的笑话。或许击落了一位或是两位王对你们而言是极大的胜利,可是这对我们而言,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失去了同胞的痛,我们的根本不在这里,无域中再大的问题,对我们而言,不过是小差错而已。我们固然珍惜同胞,可是还没有珍惜到那个份儿上。”
“罗洱想要的,不是报复。”钟寸心笑了一声,“他从来都不是想要报复,他想要拿整个无域撞毁在你们身上,或许这种损失对你们而言无足轻重,但是,他是真的相信,还会有后来人,会有无数跟他一样的人,前赴后继,一定能毁掉你们。”
封极其愉悦地大笑起来。
“封王,”钟寸心不笑了,“即使我不赞同,我也不认为他有错。我还缺一半的答案,在得到这一半答案之前,我不会做出决定。”
封饶有兴致地看着钟寸心:“我可以把这个视为勒索么?”
“可以。”钟寸心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恩,听起来我也不吃亏。”封捏了捏下巴,“决定了,我不接受。”
不接受?!钟寸心挑了挑眉毛,一时居然没想到说什么。
“不急,我大可以等个一年半载。”封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等着,等你决定同意帮我去找陆衡舟的那一天好了。钟寸心,你犯了跟罗洱一样的错。”
钟寸心抿了抿嘴唇:“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谈条件,因为你手里的筹码比我多太多了。我也不过是侥幸心理,只不过想着要是能让你同意就太好了。”
封冷笑着退了两步,刚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旁边漆雕简开口了,语气略微有点困惑,然而却仍旧有着相当的肯定:“封?你的名字叫封对吧?我见过你。”
钟寸心霍然回头,听这个口气,莫非漆雕简终于要想起来那一段记忆了?难道正好是封抹掉了他的记忆?
漆雕简盯着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那么眼神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你是我弟弟么?”
封:“……”
钟寸心:“……”
封第一次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脑袋真的撞坏了,真的。”
钟寸心:“跟你说了不要瞎猜了,不懂就问好了。”
漆雕简皱了皱眉:“可是……我记得你跟我要吃的……不对,你比现在高,比现在黑,也瘦一点……好像也不叫这个名字,对了,脸也有点不一样……”
钟寸心拍拍他的肩膀:“假如从脸到身材到名字都不一样的话,我们通常不认为那是同一个人。”
漆雕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钟寸心拿余光盯着封,封并没有给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来,从封的脸上,果真看不出任何东西。
那张脸精致而清俊,然而无论何时,都不可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点点正是想法来,真正要说起来,那张嬉皮笑脸的脸,其实是一张死气腾腾的脸。
封嘿嘿笑了两声:“钟寸心,别怀疑我,我是真的只有姐姐没有哥哥,我姐姐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喏,阿临和阿钦是她后人呢。”
钟寸心答应了一声,明显没太相信。
封接着笑:“那我可先走了,我等着,你答应我的那一天。”
漆雕简瞪着封离开的方向,想了半天,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皱眉:“他是什么人?”
“无域的王,封。”钟寸心算计的神色已经消失殆尽,一脸轻松,“我们采点东西回去吧,今天也不早了,耽搁了这么久。”
——
他心里,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游戏会场的光芒在夜色中无比醒目,钟寸心睁着眼睛,看着睡梦中无意识地凑过来的晏临。
漆雕简身体还没完全好,墨微要照顾他,所以他们俩呆在另一个山洞里头,他只好(?)来跟晏临挤同一个山洞。晏临一副白日里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睡着了,总是会无意识地凑过来,抓着他的衣服,才会舒展紧紧皱着的眉毛。
她缺乏真实感,即使在睡梦中,也本能地想要寻求一点让自己觉得真实的东西。钟寸心这么想着,伸手圈住晏临。大概是察觉到四周的温暖,晏临稍微缩了缩,表情轻松了不少。
钟寸心继续抬头看着外面,他试图思考,可是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思考的。他有时候希望自己能够愚笨一点,这样就能够延长思考的时间,在失眠的时候,他可以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而不是被莫名其妙地情绪冲撞着。
情绪这种东西对他而言略微有些陌生了,很多年里,他用思考替代了一切情绪。可是如今,没什么值得思考的时候,那些本就浅薄的情绪,还是会翻腾出来。
在晏临向他寻求真相之前,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陆衡舟和那具属于陆衡舟的尸体了。他知道陆衡舟过得很好,因为他很强,因为他不死,因为他是陆衡舟,没有被担心的必要。就如同陆衡舟没有来找他一样,要是陆衡舟真心要找他,总是会有办法的吧?他们是挚友,是一直长大的兄弟,要是不相信彼此的能力,反而是一种背叛。
这种近乎是漠视的信任,以至于他现在不知道陆衡舟收留了一个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打算什么。他所知道的仅仅是,陆衡舟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他没必要去干涉他。
“阿临。”他轻声嘟囔了一句,鼻夹上有熟悉的气味。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晏临,但是他确定这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不管她变得多强,她始终是一个普通人,只是被命运捉弄的普通人,她很强,却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沾过同类的血,她坚强,却还没有蜕变成如同他一样的冷漠而狠毒。他希望晏临变成那样一个人的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其实何止是晏临呢,他自己,还不是无时无刻不在寻求真实感。可是他明明就清楚,真实感这种东西本身,也可能是假的。
如何证明你不是一个缸中之脑,一个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所有的感知都是通过电信号传输进来的?
这是个无解的命题,他其实知道,可是没有人会因为这个命题不可证而自尽,因为我们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是有意义的。
假如你还活着,那我就继续认为这个世界是真的。钟寸心闭上在夜色中鲜红的眼睛,忽地想起第一次看见晏临醒着的时候。
他记得那个时候,这个丫头脸上闪着让他一目了然的狡黠,拒绝了陆衡舟的亲近,然后试图跟豆豆打听里社的事情。一个普通人,他当时想着,居高临下地想着,一个普通人,可以利用。
后来,他对晏临的评价多了四个字:小聪明的普通人。
再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他也会在意其他世界来的人。
钟寸心苦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如此消极,因为封语气里无与伦比的笃定。半年或是一年,他迟早会被迫插手这件事。他没有刻意去打听顺七区十五度的情况,没有足够的情报,他算不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但是封的笃定,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现在的每一天,在无域里平静生活的每一天,都是他偷来的。
墨微以前说,他做事从不给人不留余地,为绝后患不会考虑对方是不是罪不至死,自从里社覆灭之后,他行事愈发毫无顾忌。他迟早会有报应,他罪有应得。
钟寸心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骤然间睁开了双眼,清明透亮。哈,是么,那就来让他看一看,传说中的报应好了。顺七区十五度的人,无域的王,让我看看,是谁来给我这个传说中的报应,我必定不让你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