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晏临说得太有道理,房间内部陷入一阵彻底的沉默,直到一阵轻微的撞击声传来,看来青城也开始移动了。晏临加快了速度,在一阵突然起来的剧烈震荡中,她总算是穿过了大半个锅的上方,进入了竖着的墙壁管道群。
“听说你是君国的遗民。”晏临缩到一个回声很大、不容易定位的地方,“可是我又听说君国的那场游戏全灭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听,真有意思。”
“你相信哪个?”这个问话相当暧昧。
“我相信哪个重要么?”这个回答更加含混。
青城停止了运动,房间内部一片寂静,随即青城愈发懒洋洋、似乎不上心的声音传来:“不重要,因为这两件事都是真的。”
青城是个很善于伪装情绪的人,晏临这么想着,她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很认真地在听,只不过想要找点话来让对方分心,没想到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她身边的人段数都太高了一点,她居然慢慢地变得异常擅长从各种反应中倒推对方的想法。
比如现在这种情况下,要是真的不在乎,他根本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回答两次。
晏临慢慢藏到管道丛更深处,开始随口胡诌,试图扰乱对方的心神:“我还听说,你跟孙思尧关系匪浅……”
一阵攀爬声继续响了起来,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这是你听见陌王说的那句话猜的,还是陌王告诉你的?”
“嗯?”晏临愣了愣,“终黎陌?他说什么了?”
这个反应不像是假的,所以终黎陌说这些话的时候晏临其实没完全清醒,所以不怎么记得么?青城手脚顿了一下,重新组织了一下思路:“说实话,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之前木盐也抓着这件事情嚼舌根,你现在也是,那这个对我知道得这么清楚,还到处透露风声的,究竟是什么人。”
猜中了啊,运气真好,晏临仰了仰头,让几乎要流到眼睛里的汗水从眉骨滚落下去:“不是玩家,是一位王。”
青城眯了眯眼:“哈,一位王?说起来会知道得这么详细、还在无域中的王,大概也就只有一个,这么说起来还真是一位长舌头的王,告诉木盐还不够,还告诉你这个无关人等。”
覆亡了君国的,是e类游戏,所以青城想当然地觉得只有主持e类游戏的王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被他恶语中伤的e类游戏的主持者巫马角默默地咬了咬手指: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句话都没说为什么也能栽赃到我头上?!木盐和晏临应该都不知道你们兄弟俩那点破事儿吧?还有,什么叫知道得这么详细的只有我一个?你根本就不知道封那个长舌妇多八卦!!他不仅围观了全程还几乎告诉了所有他遇见的王好么!不清楚真相就骂人是个恶习好不好!!
巫马角内心的愤懑无从发泄,默默地把手插进口袋,换上更加容易致命形状的飞刀,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然后默念三声:
自己漏网的鱼,果然还是得自己继续捞。
晏临当然听不到巫马角丰富的内心戏,对于言语不当导致误伤了一位王,她当然也没什么内疚感,只笑了两声:“这么气急败坏?敢情你那点事原来说不得么?”
“没什么说不得的。”青城哼了一声,“活着的时候,他软禁了我妈,拿我妈的命还有私生子的身份威胁我给他卖命,他干的事儿被查出来了就让我去抵命。到了无域,他还做梦我会乖乖听他的?背后捅一刀算便宜他了。他利用我的时候没把我当弟弟,我捅他一刀的时候难道还应该顾忌他是哥哥么?”
晏临一时之间不能确定这个背后捅刀子是比喻还是个真真正正地捅了一刀,只突然好不容易模模糊糊想起来,当时她中毒昏昏沉沉、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似乎是听到终黎陌和青城在说什么关于青城杀了他大哥的事情,敢情刚才青城说的是这个?
“没被卷进e类游戏算你运气好。”晏临斯条慢理地说着,一边努力通过管道被撞击传来的声音判断对方的位置。
“运气?哈,敢情那位王知道得也不是很详细么。”青城尾音略微上扬,“王们看来还不知道,早在那个时候,罗洱和梓梓就已经解析出了游戏在何时何地举行的消息啊,看来王们也是被高估了一筹呢。”
巫马角眼皮一跳:……呵。
看来那个捅刀子是个比喻,是指他跟罗洱勾搭了对自家哥哥倒打一耙、见死不救吧?晏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估算青城现在所处的位置,再安静地等了好一会儿,然后开了口:“嘿,反正罗洱已经死了,王们再不怎么样,也是赢过了你们。更何况,你跟终黎陌打过一架,似乎你已经用了卑鄙手段,依然是输得挺惨的。”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真是热得心浮气躁,晏临抱着角,两下晃出了管道丛,找到就近的不是开水锅的角落,在平地上站好,把自己暴露在整个房间任何角度的视线之中,然后露出一副温顺纯良的笑容:“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自己说过你其实打不过我,那我躲什么?”
简单的激将法,在这个热气腾腾让人烦躁、很难保持冷静的房间中效果比平时要好很多。
青城也同样从管道丛中探出了头来,位置跟刚才晏临计算的差不多。很好,这个距离要是直接荡过来的话,中途应该只需要借助一根管道借个力,为了方便着陆,青城应该会选择那一根……晏临用余光再度计算了一下距离,然后默默地稍微退了一点点调整一下角度,然后继续扬着欠扁的笑脸,等着青城跳过来。
青城终于起跳、悬空,晏临虽然脸上笑得轻松,心里却十足地揪了起来,无比紧张得看着青城抵达了她计算好的管道下方……
该死!他没伸手抓!
晏临瞬间切换到b计划,打算立刻把角背到悲伤,然后顺着最近的管道打算向上爬一段,等青城着地没稳之前把他踹下沸水去。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就呆住了。
其实晏临没有算错位置,之所以算得不准,原因在于青城的对于落点的打算跟晏临计算的不太一样。他的打算并不是直接落到晏临身边,然后跟晏临一对一对打,有件事晏临说对了,他就是喜欢那些卑鄙手段。
他瞄准的落点是晏临上方一点的地方,这样他可以借助高度差,先手压制晏临。为了让落点更高,他预备借助的管道,也就比晏临所计划的要跟近了一根。
然而在他快要到适合借助的管道下方的刹那,一只雪白的影子一下子从他面前窜了过去,青城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稳住身体,于是立刻伸手,直接抓住了自己上方的管道——真是晏临谋划着要他抓的那一根。
烫!
灼烧立刻传了过来,人在骤然抓住超过承受范围的东西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松手,虽然青城在松手的一瞬间就克服了本能的反应,试图重新抓住那根高温的管道,牺牲一只手来救命,然而被重度烫伤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劲,只来得及再碰到了一下那根滚烫的管道,随即摔了下去。
“扑——”
一声落水声,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传了过来,虽然过程改变了,可是晏临的计划还是成功了。
那道斜窜出来的白色影子一下子落在晏临面前,邀功一样,得瑟地抖了抖尾巴,滴溜溜地转着大眼睛向着晏临讨好地抖毛。
在晏临来得及想清楚雪沾出现在这里的意义之前,沸水之中的惨叫声突然变大了,青城凭着已经变成红色、几乎是要煮熟的身体猛地踩着锅底从水里跃了出来,拼死向着晏临的方向跳了过来,看架势,是要同归于尽。
晏临瞳孔一收,立刻就打算飞起一脚解决这个麻烦,然而在下一个瞬间,随着一声清脆的按键声,一个巨大、插满细长钢丝的搅棍从上方飞快地直插下来,然后在锅中剧烈地搅动起来。
在搅动第一下的时候,它就撞上了尚还腾空、无法躲闪的青城,青城被再度卷入水中,再一次高声地尖叫起来。
晏临只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把巫马角的头按住,不想让小孩子看见这场景。她想起历史上有一种酷刑,叫做梳洗,先用开水浇人,让人肉变熟,再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最终咽气。
她面前便是差不多的情形。随着惨叫声,尚还没有咽气的青城好几次挣扎到水面上,每一次都能清晰的看到他身上好几块肉已经被钢丝梳掉了,露出森森然的白骨,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左边半个脸颊上已经没有肉了,然而偏偏他生命力异常顽强,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旧在拼命挣扎。
晏临被这太过于惨烈的情景惊得几乎想吐,一直到有落地声在她身后响起,她都没顾得上防备会不会被偷袭。
一只手温柔地挡在她瞪大的眼前,一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阿临,别看了。雪沾是我派出去,搅拌的开关也是我找到、我打开的,这场杀戮一切是我做的,跟你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