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年的阳春三月,桃李秾艳,衣袖过处飞絮落花纷纷。
摄政王府。
产房内百里长歌痛喊声撕心裂肺,外面叶痕焦急得满额汗水,来回踱步。
他曾经目睹过嘟嘟的出生,也因此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所以,对于第二个孩子的降世,叶痕是抱着万分恐惧的。
哪怕产房里是水竹筠亲自替百里长歌接生。
“王爷,您还是先回房歇着吧!若是孩子出生了,奴婢定然第一时间通知您。”秋怜顶着满脸疲惫走过来。已经一夜了,孩子就是不肯出来,莫说王爷,便是里面亲自接生的国公夫人也被震惊到。
“她在里面受苦,我如何安心歇息?”叶痕抬起布满血丝的眸,昔日温润秀雅的面容此刻只剩倦色,并不比秋怜好多少。
“可王爷已经一夜未休息了,倘若王妃知道,指不定怎么心疼呢!”秋怜微抿薄唇,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王爷不可能真的抛下王妃独自去休息,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嘟嘟出生那晚的事,秋怜多少知道一些,想得到当时的情况必然凶险万分,王爷一直心存愧疚,所以心有余悸,这一次他想必也不好过。
“不必了。”叶痕摆摆手,“你去产房里候着,以防有什么需要。”
秋怜微叹一声,悄然进了产房。
叶痕一拳打在红漆柱子上,面色难看至极,心中直悔恨,当初就该狠心让长歌喝下避子汤,她如今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姐姐向来大福,这一次定能安然度过。”身后传来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
叶痕缓缓回头,就见一身莲青宽袍的安如寒笔直立在一株桃树前。
树上落英缤纷于他肩头,他恍若未觉,嘴角微弯,“我相信有天命之说,也相信姐姐和姐夫能共白头,长相守。”
这个被西宫良人派出去的宫卫寻回来的少年,已经脱离了当初的稚嫩娇气,成了“德高望重”的帝师,此刻颇有些“老成”的笑容让人莫名心安。
头一次听到安如寒唤长歌为“姐姐”,叶痕眉心一动,问:“可是瞒着嘟嘟来的?”
“自然。”安如寒莞尔,眼神略为虚晃,“那小子出生的时候不怎么太平,我相信他不喜欢看到这一幕。所以我让宫里上下都瞒了姐姐生产的消息。”
他实在是懒得数落嘟嘟在他出宫前一刻还不饶不休的揪着他袍角追问:“舅舅,舅舅,为什么你抱了一个女娃儿回来?私生的吗?”
这个问题,从他回来开始,嘟嘟每天都会问上好几遍,更甚至,那小子恬不知耻地打着主意,“此女娃长得甚好,不如嫁朕。”
他险些喷出老血,拂袖就要出宫。
嘟嘟追在后面嚷嚷着要跟着来,安如寒眼一斜,“我这是出宫给你寻选秀的妃子去!”
嘟嘟倒地装死,临死前书信一封让安如寒带来给叶痕,大体意思是:“爹啊,儿这次被帝师气出内伤啦,需要出宫去压压惊啦,这段时间内,您老就受累监国吧!想使唤谁就使唤谁。”
嘟嘟极为贴心,另附了一条备注:当然,除了你儿子。
于是,大梁年仅四岁半的乾元小皇帝“负气”出宫了,谁也不知道伟大而小心眼的皇帝陛下去了哪里。
叶痕捏着书信一角,眉毛抽抽了半晌后,指着上面的字问安如寒:“这字怎么写得跟蚂蚁上树似的?”
安如寒:“……姐夫,那什么,其实我觉得你的关注点可能有点问题。”
“哦。”叶痕眉梢一挑,“你把皇帝气出内伤了。”
安如寒快飙泪了,“重点是,皇帝陛下不见了啊!”
“那还不快让人出去找!”叶痕淡淡瞥他。
德高望重的帝师带着便衣禁卫军满城搜索皇帝陛下这天,摄政王妃百里长歌终于在经过十二个时辰的折磨后生下第二个儿子,名字是夜极宫主西宫良人之前就取好的,曰叶天麒。
一直想要个女儿的摄政王妃气了好半天才在摄政王的安抚下给叶天麒取了乳名:叮叮。
长子嘟嘟是皇帝,次子叮叮自然就是世子。
朝臣唯恐马屁拍得不够响,满月宴上送个礼争先恐后,生怕礼物过轻不得摄政王重视。
当然,也有城府极深者,拈着胡须旁观别人先送,末了才掂量着从小金库挑件压轴礼物来镇场。
更有甚者,打听清楚了叮叮的生辰八字后特地请人算好了与之天造地设的日子准备回家造人,为将来结亲家做好准备。美其名曰:不输在起跑线上。
叶痕不太喜欢收礼,但这次是叮叮的满月宴,他也没反驳,来者不拒。
青姨被叶痕遣回了夜极宫,如今摄政王府中的杂物都是秋怜在打理,当然也包括贺礼入库。
出乎意料的,贺礼中出现了一封书信,字迹还颇有些眼熟。
秋怜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的,便拿着来见叶痕。
叶痕隐约猜到了,不动声色地打开,果然是嘟嘟写来的。
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爹啊,听说娘又给儿添了个弟弟,儿原本才刚愈合的心脏又碎开了,简直是雪上加霜!惨绝人寰!忍无可忍!为了不放弃治疗,儿来了个山清水秀,鸟屎成堆的地方。此处山美,水美,人更美,您老就不用担心啦,待儿哪天不用吃药,就回来了。”
“这个臭小子……”叶痕无奈地扶了扶额,“竟然跟着西宫良人去了五大环山。”
因为朝务繁忙,叶痕忘了把这个消息告诉安如寒。
于是,把整个帝京城搜了底朝天没搜到人的帝师大人十六岁这年光荣地因为丢了皇帝陛下被他爹安国公笞了臀,屁股肿得老高,趴在床上好几天没能下来。一旁婴儿床里的小素斐咿咿呀呀地吐着泡泡,仿佛也在笑话他。
连婴儿也欺负他?!
帝师大人眼皮一翻,厥了过去。
小素斐却哭了,折腾了国公夫人几日夜不停歇。
满月宴过,已为两子之母的摄政王妃百里长歌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大儿子。
早起梳洗完,她扬言要抱着叮叮入宫去看嘟嘟,被叶痕拦下了。
“嘟嘟去了五大环山。”叶痕道:“西宫良人应该是先去考察地形,以便将来族人能顺利搬迁过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百里长歌担忧道:“嘟嘟此去一个多月,若是再不回来,御史台的折子只怕够你看到明年了。”
“那到无碍。”叶痕莞尔,“顶多对外称皇帝陛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去了。”
百里长歌嘴角狠抽,这种事,皇帝陛下干得还少么?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就三天两头找借口溜出去“体察民情”。
百官对于皇帝陛下外出“体察民情”的事早已见怪不怪。
但这一次,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
高太尉家的小孙女高阳小姐借着看望叮叮来过摄政王府几次,每次都因为见不到嘟嘟失望而归,如此反复几次,她终于怒了,认为皇帝陛下就是有意躲着她,于是年仅六岁的高阳小姐第二日做了一个轰动帝京的举动——比武招亲。
比高阳小姐更让人觉得惊世骇俗的是那些自认为门当户对的豪门世家分毫不觉得她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妥,纷纷将家族里年岁相仿的小子挑选出来备用,不会习武的便临时抱佛脚。
大人们忙得不亦乐乎,小子们怨声载道,还没见面就在心里对那位胆大妄为的高阳小姐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得到消息时,叶痕正坐在水榭内,剥了一个枇杷给双手抱着叮叮的百里长歌,笑道:“此女颇有你的风骨。”
百里长歌轻哼,“你这夸奖未免太寒碜了些。”倏尔又道:“不过这一次,嘟嘟也该回来了。”
果然,京中世家小子们热火朝天准备着去参加比武招亲的时候,一封书信不紧不慢地入了摄政王府。
嘟嘟这次用的纸张极大,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全篇不提高阳。大意是:“爹啊,儿听闻你最近食欲不振,精神不济,还时常头晕耳鸣,全身抽筋。本着大孝精神,儿特地采了五大环山包治百病的特产,然后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赶回来孝敬您。最后的备注字体小了些:晕船中,快让人来接朕!”
精神抖擞,芝兰玉树坐在王府内看书信的摄政王险些被他的儿气得食欲不振,精神不济,头晕耳鸣,全身抽筋。
百里长歌也皱了眉,“这小子,怎么能怀疑这是你做的,摄政王殿下会耍这种手段吗?”
此番言语颇有治愈功效,摄政王立即恢复正常。
百里长歌又道:“摄政王殿下比这黑心多了。”
……
臀上伤疤痊愈了的帝师大人听闻皇帝陛下回来了,立即从床上弹跳起来,领了数十禁卫军便装打扮秘密去了码头将消失近两个月的嘟嘟祖宗接了回来。
皇帝陛下没有进宫,先来了摄政王府。
百里长歌和叶痕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高阳。
嘟嘟孝敬地献了一株萎靡不振、外形像灵芝的东西给了叶痕,又特地跑去看了叮叮,趁机向府中下人打探高阳比武招亲的消息。
众奴仆皆摇头称不知。
得不到确切消息的皇帝陛下在摄政王府内歇了一夜后又留下一封书信“体察民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