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百里长歌死咬着牙,这件事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左丘鹤会痛快答应接受百里珊,却又只是纳为妾,明显就不是对她有意。
既然无意,接受她做什么?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
百里珊知道百里长歌非常愤怒,可她毕竟怀了左丘鹤的孩子,只要能让孩子平安且名正言顺的出生,别说是妾,便是做他身边伺候的丫鬟,她也绝无怨言。
“大姐,珊儿和左丘公子一见倾心,互许了终身,虽只是个妾,但我相信左丘公子会好好待我的。”
在座的众人早就被左丘鹤和百里珊这一出戏惊愕得说不出话。
安王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既是郎情妾意,弟妹又何必从中阻拦,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如今武定侯府是你掌家,只要你这个当家人一点头,这桩婚事便板上钉钉了,能在晋王生辰这日促成一段姻缘,也是一桩美谈。”
百里长歌轻轻冷哼一声,“安王殿下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安王挑眉。
百里长歌又道:“安王殿下生在皇家,自小接触的都是帝王权术,治国之道,恐怕不晓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我虽是武定侯府的掌家人,上面毕竟还有侯爷,珊儿父母健在,这等婚姻大事,我如何做得主?倘若按照安王殿下之言,岂不是要让我越俎代庖做出目无长辈的大不敬之举?安王殿下可别忘了,臣女是晋王的未婚妻,再过些时日便要嫁入晋王府,如今学的都是宫中女官教的礼仪。无论是大梁礼制还是晋王府的礼仪中都没有教臣女这样做,倘若安王殿下觉得你今日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将这一条加进《礼制》,那么臣女必定遵从。”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转眼间将百里珊和左丘鹤的婚事问题转移到安王没有教养的角度。
安王一张脸黑成锅底,暗自咬牙片刻,突然笑道:“人有失言马有失蹄,作为兄长,本王不过是不想让弟妹操劳过甚,所以多提点了几句,既然早晚都是一家人,弟妹又何必如此严肃?”
百里长歌嘴角浮现一丝笑,妩媚而冷冽,“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今日说的是武定侯府和丞相府的事,和晋王府无关,也和叶家无关,安王殿下还是看着便好,免得待会儿牵连自身。”
叶湛面色阴沉,最终还是闭了嘴。
左丘鹤站起身,走到百里珊身边,轻轻扣住她的手指。
百里珊明显身子一僵。
这个细节没能逃过百里长歌的眼睛,她缩了缩眸,再度厉声道:“大庭广众之下,左丘公子请注意仪态,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珊儿的父母健在,你若是想提亲,只管去武定侯府找二老爷便是,你同我说并无半分作用。”左丘鹤嘴角笑意加深,不动声色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百里珊痛得皱着小脸,她不敢让百里长歌看见自己惊恐的神色,只得顺势往下跪,“大姐,我爹爹曾说,您是这个家的掌权人,珊儿的婚事也是要交由你一手操办的,如今珊儿有了心仪的人,还望你能成全。”
这句话,直接将百里长歌逼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
倘若她不答应,便是心思歹毒毁人姻缘。
倘若她应了,那边是伙同左丘鹤一起打武定侯府的脸。
略微思索片刻,百里长歌抿唇道:“这件事太过突然,容我考虑些时日。”
话说到这份上,左丘鹤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只得默不作声松开百里珊的手,回到坐席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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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散去已是傍晚,百里长歌陪着叶痕回到沉香榭。
因为百里珊的事,她有些抑郁,一路上都没说话。
“怎么,还生气呢?”叶痕见她不快,温声问道。
“我就奇怪了。”百里长歌拧起眉头,“左丘鹤既然不喜欢百里珊,纳她为妾做什么?”
叶痕想了想,“你或许可以换个角度,认为左丘鹤要的并不是百里珊本人,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百里长歌一惊,“会有这种可能么?”
叶痕挑眉,“要不然作何解释?”
不过半日的功夫,百里家二房的三小姐百里珊当众请婚愿嫁与丞相府大公子左丘鹤做妾的事情传遍五十六坊。
百里长歌回府的时候,前厅内坐了几个人,她走过去仔细一看,是百里敬、二老爷百里勋和二夫人尤氏,三人面色凝重,前厅内气氛似乎被冻结了。
既然连真正疯魔的尤氏都来了,那么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百里珊的事。
百里长歌拢了拢衣襟,抬步走进去坐在百里敬旁边。婢女立即奉了茶,她接过,浅啜了一口。
“长歌,今日晋王府内发生的事可是真的?珊儿果真承认她愿意做左丘鹤的妾?”
说话的是二老爷,他似乎在这件事上打击颇大,形容憔悴,整个人看起来竟比百里敬还要苍老几分。
百里长歌斟酌道:“珊儿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而已,二叔别往心上去。”
二老爷颓然垂下头,“这么说,珊儿真的亲口说出了那句话。”
百里敬皱眉,神情微怒:“太不像话了!”
二老爷被他一吓,身子有些哆嗦,连忙道:“大哥息怒,珊儿如今人在玲珑坊将养,要不等明日我亲自去问一问。”
百里敬睨他一眼,“我说的是左丘鹤,竟然不把我们武定侯府放在眼里,简直欺人太甚!”
“侯爷也别太过生气了。”百里长歌放下茶杯,劝慰,“明日我亲自去问一问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尤氏才刚刚恢复神智,听到百里长歌的话,眼眸又浑浊起来,惊恐地看着她,嘴里连连道:“孩子……有孩子了……”
百里长歌缩了缩眸子,思忖着再这样下去,百里珊怀孕的事必定会被尤氏吐露出来。她摆摆手,示意秋怜,“二夫人累了,你扶她回房歇息。”
“别过来!”二夫人惊恐地蹲到椅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前面的几人,突然狂笑不止,“好啊,真好,那个贱人的女儿终于得到报应了,未婚先孕,未婚先孕啊,跟她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娘一样,她们都要被浸猪笼,哈哈哈哈……”
二老爷脸色大变,霍然起身走近尤氏,拽住她的胳膊就要回房,谁知尤氏死活不走,抱住旁边的柱子,一直重复刚才那段话。
百里长歌疑惑地看向百里敬,“侯爷,怎么回事?”
百里敬眉宇间像凝了霜,面色阴沉得可怕,对于百里长歌的疑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二叔,怎么回事?”从百里敬嘴里问不出什么话,百里长歌只得将注意力转移到二老爷身上。
二老爷闻言,身子僵了僵,随后转过来,无奈地瞥了尤氏一眼,叹道:“这疯妇早已神志不清,说出来的话疯疯癫癫,连我都听不懂。”
“我没疯,我没疯啊……”被二老爷拖着走出前厅,尤氏突然转过头,眼角蹦出泪,哀婉地看着百里长歌,“长歌,你相信我,我没疯,百里家的这些男人都有问题,哈哈哈哈,他们兄弟共妻,表面上都是君子,实则背地里做的尽是龌龊事。你相信我……我没疯,你不是医术高明么?快来给我把脉。”她一只胳膊被二老爷拽着,只能用嘴将另外一只手的袖子掀开,“长歌,我没疯……”
尤氏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长廊尽头。
百里长歌如被雷劈,呆呆看了百里敬好半晌。
百里敬面色更加阴沉,随后转眸看向她,“长歌,你听我说……”
百里长歌喃喃打断他:“疯子嘴里出真言,纵使尤氏说的话是假的,但从你和二老爷的表情,我可以感觉得出你们俩之间一定有事瞒着我。”
百里敬闭了闭眼睛,许久后才缓缓睁开,挥手退下所有的奴仆,并让人关上门。
百里长歌安静坐好,听百里敬说了一件事。
二十四年前,老侯爷年华垂暮,欲将爵位传给他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但三人都是军中良将,难分高低。
时值北疆战事,皇上派了百里敬、百里勋和百里亭三兄弟北上御敌,临行前,老侯爷嘱咐三兄弟谁能打赢这一仗,便把爵位传给谁。
三兄弟中,数百里亭最与世无争,他无心得到爵位,便在老侯爷面前自动弃权。
百里勋和百里敬旗鼓相当,在战场上更是当仁不让。
长达三年的战争,最后是百里勋打赢了那一仗,也就意味着他才是该得到爵位的人。
然而在凯旋回来的前一夜,百里勋突然来找百里敬,说愿意将战功和爵位拱手相让,前提是百里敬得答应他一件事。
“答应他什么?”听到这里,百里长歌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在她的印象中,二老爷百里勋平日里看起来碌碌无为,却没想到他竟也骁勇善战。
百里敬缓缓道:“老侯爷手下有个参将与他是生死之交,不幸战死沙场,老侯爷觉得愧对于他,所以逼迫二弟娶了他的女儿,那个女子便是尤氏,然而让我惊讶的是,二弟在北疆的那三年里早就结识了另一个女子,并且生下了一个儿子,除此之外还怀了一个女儿。”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
百里敬又补充,“那个儿子便是百里长胤,五岁夭折的侯府大公子。”
百里长歌豁然瞪大眼,“你的意思是,那个传言中被大小姐克死的兄长是二老爷的亲生儿子?”
“是。”百里敬无力点头,“二弟认识的女子便是后来我的夫人,谢如凤,她怀了的女儿便是百里长歌,所谓的侯府大小姐。”
百里长歌惊讶地几乎不能呼吸,半晌才问他,“所以二老爷拱手相让爵位和战功的条件是让你收了谢如凤以及她的一双儿女是吗?”
百里敬颔首之后再没说话,眼眸中的情绪晦涩难懂。
“那么,方才尤氏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百里长歌再问。
百里敬叹气,“如凤爱的是二弟,跟我在一起,她度日如年,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了身孕,无奈之下,只能利用生产那天假死出府。后来她重新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待她极好,没多久她又有了身孕,可叹她才刚有了身孕,那个男人就病死了。二弟知道了这件事,心疼至极。可他已经娶了尤氏,别无他法。”
“巧的是,谢如凤和尤氏同一天临盆,谢如凤因为终日抑郁,临盆那晚难产而死,二弟想补偿她,所以偷偷将尤氏生下来的女儿与谢如凤的女儿掉了包。”
百里长歌捂住胸口缓了口气,“所以说,百里珊其实是谢如凤的亲生女儿,百里长胤同母异父的妹妹?”
“嗯。”百里敬面色黯然。
难怪尤氏会说百里家的男人“兄弟共妻”。
百里长歌暗自唏嘘,这件事,简直比驸马和永昌还要来得震惊!
“这件事,是横亘在我和二弟心中丁点儿不能说出口的秘密。”百里敬望向百里长歌,“我之所以会告诉你,是信任你有城府有谋略,也相信你不会把这件事公于天下,毕竟你是名义上的百里长歌,武定侯府如今的掌家人。”
百里长歌点点头,“侯爷请放心,掌家大权在我手中一日,我就会护武定侯府一日的安然。”
这一刻,百里长歌觉得算来算去,百里敬才是最可怜最可悲的人,心中原本对他的怨恨悄悄消散了大半。
这个家,果真是乱得很。
百里长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断地回想着百里珊的事。
翌日一早,她将秋怜留在扶风阁,自己一个人骑着玉龙来到玲珑坊。
敲开别业大门时,沁雪被她有些乌青的双眼吓到,忙问,“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睡好。”百里长歌摆摆手,目光觑向大门内。
百里珊正坐在葡萄架下一针一线绣制着新生婴儿的用品。
见到百里长歌进来,她吓得赶紧将正在绣制的锦缎往竹篮里一扔,找了块布盖上,扯了扯嘴角,“大姐,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任由你委屈嫁入丞相府为妾么?”百里长歌斜她一眼,径自坐在她对面,眸光在竹篮上定了定。
百里珊身子一哆嗦,喃喃道:“大姐,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自愿?”百里长歌嘲讽一笑,“是因为你们俩一见倾心互许终身所以不在乎名分么?”
百里珊垂下眸,听得百里长歌又问:“还是说因为你在他面前感到了自卑,认为凭借自己的身份,也只能做他的妾?”
百里珊面色一变,颤唇问:“大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真听不懂么?”百里长歌顺手摘下一片新叶放在手中端详片刻,“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我没有什么事瞒着大姐。”百里珊语无伦次。
“你非要我挑明了说?”百里长歌扬眉,笑得意味深重。
百里珊抿唇不语。
百里长歌觑见她脸上的不自在,低声道:“告诉我,跟左丘鹤发生关系的那一天,你为什么会跑出去喝酒,仅仅是因为二老爷和二夫人要将你嫁去幽州吗?”
“是……”百里珊轻咬下唇,“爹和娘要将我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甘心。”
百里长歌应承地点点头,又问:“那么,你为什么要将二夫人弄疯?又仅仅是因为她发现你怀了身孕?”
百里珊将头垂到最低,斟酌片刻点点头。
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倘若你不说实话,那么你瞒了那些事,以后出现什么后果,你自己一个人承担,别来找我。”
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百里珊攥紧衣角的两只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大……大姐,你别逼我,那些事我不能说,一旦说了,我就……”
“一旦说了,你就连百里家三小姐最后的尊严,连你在这世上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勇气都没有了是吗?”百里长歌接过话。
百里珊抿唇不语,小脸呈现苍白之色,随即缓过神来,猛然抬头看着百里长歌,“大姐,你……”
“我都知道了。”她的反应在百里长歌的预料之中。
“我……”百里珊难以置信,想开口辩解。
百里长歌出声打断她:“告诉我,你那天之所以会跑出去喝酒的原因。”
百里珊小脸上彷徨无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百里长歌也不逼她,接过沁雪准备的点心慢慢品尝等着她开口。
百里珊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由眼角的泪被风干,这才低声道:“大姐之前在调查案子的时候应该知道我爹在数月前出过远门,你去了滁州以后,有一晚我爹去书房找侯爷,我刚好经过外面,无意中偷听到二人的对话,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然而我亲生娘亲竟然是侯爷的前任夫人谢如凤,亲生父亲却是一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人。我爹出远门的那段时间,临近我的生辰,却也是谢如凤的祭日。”
百里珊看着远方,眸底的伤痛一览无遗,“我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所以跑出去买醉,以至于后来……”
百里长歌心中哀婉片刻,问她:“那么这件事,尤氏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发现怀孕没几天的时候。”百里珊道:“她是过来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我怀孕了,她想打我,我怕她伤害到我的孩子,所以情急之下吼了一句‘你又不是我娘,凭什么管我’,她震惊过后去找我爹,让他说出所有的真相,我爹被逼无奈,只能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她闹腾得厉害,我爹别无他法,只能让她继续疯魔下去。”
百里长歌淡笑:“如此说来,这个家中不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百里珊垂眸不语。
百里长歌微叹,“看来我猜的没错,你的确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卑微的身份所以才草草答应了左丘鹤做他的妾。”
“若非是为了这个孩子,如此见不得光的身份,我如何还有脸活下去?”百里珊泪眼婆娑。
“你放心。”百里长歌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宽慰她:“你永远是这个家的三小姐,便是你如今怀有身孕,也断然不可嫁他人为妾,要嫁也得风风光光明媒正娶为正妻。”
百里珊正感动,忽听得背后一声剜心地质问,“百里珊永远是这个家的三小姐,那么我算什么?”
百里长歌猛然回头,就见沁雪早就哭成泪人,憎怨的眼神瞪着她和百里珊。
“沁雪你胡说什么!”百里长歌面上微怒,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是武定侯府的掌家人,在你面前,我卑微得如同蝼蚁,便是借我一百二十个胆子,我又如何敢胡说?”沁雪撩袖抹着眼泪,道出最致命的一句话,“谢如凤,是我娘。”
“什……什么?”百里珊只觉得全身冰冷,不敢置信地站起身连连后退。
沁雪的眼神如同锋利的冰刀,狠狠剜向百里珊,“倘若没有你,我就不可能被亲爹抱到谢如凤身边,被人从小骂到大;倘若没有你,我就不可能在养父家险些被他欺辱;倘若没有你,这武定侯府的三小姐是我,为什么你抢了我的一切还活得这么心安理得?你未婚先孕了有人帮你打圆场,而我露宿街头的时候怎么没人同情我一下,怎么没人看到我才是真真正正的侯府三小姐!”
“不……不是这样的,沁雪你冷静点。”百里珊拖着身子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坚硬的墙壁上,再无退路。
百里长歌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快速站起身走到前面拦住沁雪,“珊儿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你纵有天大的冤枉也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孕妇,毕竟这件事不是珊儿指使的,你便是杀了她也没用。”
沁雪闻言,眼泪越发簌簌落下,“大小姐,你当初一直问我为什么要伙同三夫人绑架二老爷,我现在回答你,因为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的人生不会变成这样,我明明能像普通人家子女一样享受天伦之乐,却因为那个男人,从此我只能过着与乞丐抢食物的悲惨生活,好多次因为肚子饿偷了人家的东西被打成重伤,那个时候正值寒冬腊月,我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死了,再也不用感受这世间无止境的寒冷,可我恰巧遇到了三夫人,若不是她怜悯,我早就成了一缕游魂。而这个真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百里珊自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沁雪所描述的情景,再加上她怀有身孕,慈母情怀如同决了堤的洪流,在听闻沁雪的话后,眼泪唰地就落下来,一撩裙摆她噗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沁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如此不好,你放心,我会把这一切都还给你,让你做回百里家的三小姐,让他们补偿你这些年所受的苦难。”
百里长歌不忍地看着百里珊,走过去要扶她起来。
百里珊轻轻扒开她的手,“大姐你别拉我,这些是我欠她的。”
百里长歌提醒,“地上凉,你如今有了身子,若是再这么跪下去,会对胎儿不利。”
沁雪也抹着泪,在她的预料中,依照百里珊嚣张跋扈的性子,定然会与自己大闹一场,她原本就只想借着这次机会倾诉出心中的苦闷,可百里珊下跪这个举动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除了眼泪,沁雪再无法用其他方式来发泄,此刻再听到百里珊说愿意将一切都还给她,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再也不顾百里长歌和百里珊,沁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拔腿跑出大门。
百里长歌看着沁雪跑出去的背影,幽幽一叹,“还了身份又如何,这十多年的经历想必如同才结痂的伤疤被人无情撕开,再结痂,再撕开,是永远都不会复原的。”
百里珊一听急了,拉住百里长歌的胳膊,“大姐你帮我想想办法。”
百里长歌想了想,“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得看沁雪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百里珊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眸中难得的放出亮光。
“想办法让二老爷收沁雪做义女,但不能让二老爷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样一来,你们俩便是平起平坐的姐妹,别的不说,就单单是婚姻大事,沁雪有了这层身份,将来也会找个好婆家。”
“可是……”百里珊面露犹豫,“沁雪这么恨我爹,她会答应认自己的亲生父亲做义父吗?”
“倒也是。”百里长歌斟酌片刻,“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待会儿我会将她带回府,应该有办法解决的。”
如今的百里长歌在百里珊心里就是个无所不能的救星,说出来的话总会让人莫名安心,如今听闻这句话,百里珊终于放下心来,在百里长歌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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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歌从别业出来的时候,沁雪正蹲在大门口石狮子旁边痛哭。
“跟我走吧!”百里长歌走过去站在她身侧。
沁雪恍若未闻,依旧抱着双膝痛哭。
百里长歌拍拍她的肩,“出了这样的事,我也觉得遗憾,可你过去的十多年永远也换不回来了不是么?”
见她不说话,百里长歌继续道:“跟我走,我虽然没办法让你回到十五年前重新开始,却能保证你以后再也不受任何人欺凌。”
沁雪哭声戛然而止,从双膝间将头抬起来看着她,“你要带我去哪儿?”
百里长歌再不说话,拉着她飞身上马,不多时便飞奔到武定侯府。
让人将百里敬请来书房,百里长歌让沁雪倒了杯茶给他。
看清楚沁雪的样子,百里敬眼眸眯了眯,“这不是陪着珊儿去玲珑坊的丫头么?长歌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侯爷你仔细看看她,可会觉得像谁?”百里长歌淡淡一笑。
百里敬闻言仔仔细细打量着沁雪,突然之间瞳眸骤缩,不敢置信地指着她,“这……这是二弟……”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四下扫了一眼又住了嘴。
“不错。”百里长歌笑道:“她才是真正的三小姐,只不过如今十五年过去,即便将真相公于天下,于沁雪和百里珊而言,都再也无法重来一次,所以我才会想出让侯爷收沁雪做义女的办法,毕竟这是百里家亏欠这个孩子的,她理应得到补偿。”
百里敬对于收沁雪为义女这件事倒没有多大的抵触,颔首过后,有些担忧地看向沁雪,“我这边倒没什么,只怕这孩子不肯依。”
沁雪早就在百里长歌提出认侯爷做义父的那一刻惊愕得睁大了眼睛,正如大小姐所说,百里珊成为侯府三小姐已经是定局,便是如今曝光真相也于事无补,她终究是回不了家的,今日质问百里珊不过是想把这么多年的怨气发泄出来,但她万万没想到,大小姐会让她认侯爷做义父。
“沁雪,你可愿?”百里长歌也看向她。
“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沁雪不知所措,“我愿意。”
百里长歌勾唇一笑,再度示意她上前来奉茶,“既然这样,侯爷喝了你的这杯茶便是你义父,从今日起,你就是这府中的五小姐,与我们平辈,吃穿用度以及住处待会儿我会让秋怜给你安排,若是哪里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对于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绝对不能在二老爷面前暴露你的身份,否则到时候我定饶不了你!”
“多谢大小姐。”沁雪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百里敬磕了头,又朝百里长歌谢恩。
“嗯?”百里长歌拔高尾音。
“多谢……姐姐。”沁雪斟酌片刻,极不自然地改了口。
侯府多了个五小姐,一直空着的丹青阁热闹了起来。
百里长歌安排了两个婆子四个丫鬟给沁雪,又设了晚宴,将二老爷请来前厅用饭,一直热闹到深夜才散去。
临睡之前,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沁雪被她带过来,玲珑坊那边,百里珊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索性重新穿好衣服,连夜挑选了两个秋怜亲自调教出来的丫鬟送去玲珑坊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梁帝亲自送身中剧毒的轻默公主去避暑山庄养病。
百里长歌收到消息后想起了那日静妃让人传来的纸条,梳洗过后马不停蹄赶到晋王府。
彼时叶痕正在书房教嘟嘟写字,见到她满头大汗跑进来,忙问:“发生了何事?”
百里长歌问他:“梁帝今日亲自送轻默公主去避暑山庄,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叶痕淡淡点头。
“你不是想知道关于你母妃的事吗?”百里长歌皱眉,“怎么知道静妃跟随梁帝出宫一点动作也没有?”
叶痕扬眉,示意她坐下,亲自给她倒水,“我和静妃之间,你认为谁更等不及?”
百里长歌喝了水静下来想了想,“倒的确是静妃比你着急,所以你是在等着鱼儿上钩?”
叶痕笑笑,不置可否。
早就见识过叶痕的波澜不惊,百里长歌知道自己此刻心急也没用,只好静下来陪他等着。
果然,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薛章就带着梁帝的口谕前来晋王府。
将嘟嘟交给青姨,叶痕和百里长歌一起出来接旨。
按照梁帝的旨意,让百里长歌前去避暑山庄替轻默公主清毒。
听完旨意后,百里长歌看了叶痕一眼,“你说这是不是静妃在梁帝身边吹了枕头风?”
叶痕颔首,“若是不这样,她如何能光明正大将我们俩引出去?”
百里长歌深觉有理,便不再耽误,回府取了药箱去支会了百里敬一声和叶痕一起跟着薛章往梁帝仪仗队走去。
仪仗队停在城门口。
京郊最近的避暑山庄在三泉湖中心的小岛上,从帝京出发,两个时辰可到。
百里长歌和叶痕步行跟着薛章走近仪仗队,老远便能看到明黄盖伞和宫女太监手中的幡引,梁帝坐在前面的御辇上,后面的软辇四周围了浅粉纱幔,四周垂金色流苏,隐约可见里面躺着叶轻默的身影,仪仗队最后面,跟着几位太医,人人噤若寒蝉。
静妃今日一袭素色宫装,绾了同心髻,依旧如同灵堂所见那日未施粉黛,还算清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静静跟在叶轻默的软辇后面走着,连百里长歌和叶痕走在她身侧,她也仅仅是抬起眸来冲他们微微一笑便垂下眸,仿佛送金银梳送纸条,意图攀上后位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梁帝几次出声让静妃与他共乘御辇,都被静妃以身份不宜婉拒了。
百里长歌好笑的看了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一眼,想着这一招欲擒故纵,她用得甚好。
经历了两个时辰的长途跋涉,仪仗队终于来到三泉湖。
岸边有两艘乌篷船,梁帝下了御辇后,由薛章搀扶着当先上了其中一艘船,两个暗卫立即跟上去摇橹,其余人等站在岸边等候船到了岛上再折回来。
第二艘船,上昏迷不醒的叶轻默和静妃,百里长歌作为梁帝特邀的医官,理所应当跟上去。
叶痕一保护妹妹和未婚妻为名,也上了那艘船,亲自摇橹。
看着中规中矩坐在一旁的静妃,百里长歌眸光微微闪动,想着如今叶轻默昏迷,船上只有她、静妃和叶痕三人,静妃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沉得住气么?
静妃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仰起头,轻轻一笑。
百里长歌回以一笑,心中更加讶异,难不成送金银梳送纸条的人根本不是静妃?
她正愣神,静妃突然开口,声音温婉,“听闻长歌小姐医术高绝,想必定能让轻默公主起死回生,到时候皇上也可以放心了。”
百里长歌笑笑,“静妃娘娘当知传言只是传言而已,毒箭木的毒性,天下人皆知,若是你现在就把我捧上天,那么到时候我无法让轻默公主苏醒过来,岂不是自打脸?”
静妃面色一僵,随即笑开,“能得皇上亲自召来,长歌小姐的本事不容置疑。”
“能得皇上青睐,这得多谢静妃娘娘吹了好大一阵枕头风。”百里长歌翘起唇瓣。
静妃温婉的面容逐渐变得凌厉,看向百里长歌的目光也不再是单纯的柔和,而是掺了复杂的情绪。
“静妃娘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梁帝的那艘乌篷船已经走远,而此处距离岸边较远,无论哪一边的人都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她放下心来,继续道:“送我金银梳,又故意让我们出来,你究竟有何目的?”
“长歌小姐是聪明人。”静妃挑眉,“应当猜到了金银梳的意义,至于引你们出来,自然是做一桩交易。”
百里长歌冷笑,“静妃娘娘如今没有了怀王的依靠,你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和晋王会听你摆布?”
“你当然不会听我摆布。”静妃神色缓和下来,“但晋王不同,我手上有他一直想知道的东西,这个东西足以让他抛开一切来取。”
“是吗?”百里长歌拖长尾音,“莫不是静妃娘娘为了攀上后位故弄玄虚的吧!”
虽然双方都清楚这个交易,但百里长歌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反倒让静妃惊了一惊,她赶紧探出头扫了一眼,确定没人能听见后才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但也因为百里长歌挑明了目的,她的胆子大了起来,直接道:“没错,只要你们帮我坐上后位,我便以当年宸妃和皇上的故事真相作为交换条件,相信晋王会很感兴趣的。”
这个女人竟然想威胁他们!
百里长歌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前两日傅卿云与她说了在东宫偶遇安王的情形,她神色间略微有些担忧,“哎呀,不知静妃娘娘可收到消息,怀王殿下如今被关在某间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呢!”
静妃闻言脸色大变,“你们把怀王怎么了?”
“不敢不敢。”百里长歌拱手,“怀王殿下过得很好,就是空间小了点儿,光线弱了点儿,食物少了点儿,不过算下来,那也是个安宁之地。”
静妃面色一变再变,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计划得如此周密,竟会漏算了叶祯早已经落到他们手里。
思索再三,静妃咬咬牙,“只要你们放了怀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