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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断断续续答:“武定侯府三小姐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掌家的大小姐吩咐人打二十大板,听说……听说还要将三小姐沉塘呢!公子你不是要纳三小姐为妾吗?如今怎么办?要不要去看一下怎么回事儿?”

左丘鹤闻言心下一沉,他险些忘了百里长歌是百草谷出来的人,医术精湛高绝,百里珊怀孕的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百里珊如何了?”左丘鹤担忧问道。对于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别说二十大板,便是一板也足以让孩子流掉。

侍卫见自家公子脸色不对,他赶紧压低了声音,“听说三小姐挨了一板子就昏过去了。”

愤恨起身,左丘鹤狠狠一咬牙,对禀报的侍卫吩咐,“去库房将我准备好迎娶夫人的聘礼抬出来,再让人去请东市最好的媒婆,跟着我去武定侯府!”

侍卫大惊,“公子你这是……”

“向武定侯府三小姐下聘!”左丘鹤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百里长歌这女人下手忒狠,竟然丝毫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他,百里珊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娶兮儿唯一的筹码,倘若孩子流掉,那他筹谋了这么多年的大婚就白费了!

侍卫得令以后匆匆出去吩咐了。

左丘鹤踱步出门,突然想起来一事,转身吩咐心腹,“即日起,加强桐花台的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准任何消息传进去!”

“属下遵命!”心腹郑重应声。

一个时辰后,下聘队伍从丞相府风风火火到了武定侯府,一路上,引得百姓纷纷驻足观望,当看清最前面骑在马上的左丘鹤时,人人错愕地瞪大眼睛。

晋王生辰那日,左丘公子不是求纳武定侯府三小姐为妾么?怎么今日这排场倒像是准备下聘迎娶?

百姓们心下疑惑,却不敢胡乱猜测,跟着下聘队伍来到武定侯府门前。

武定侯府大门紧闭,似乎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左丘鹤让人上前叩门,里面什么反应都没有。

再三叩门没反应,左丘鹤大怒,用了十足内力抬脚就去踹门,谁知眼前的朱漆大门似乎被内功高深的人施了真力,他一只脚刚触及到门上,就被暗中一股强大的气劲反弹回来。

左丘鹤不妨,整个人被震出两丈开外,再起身时,一个没忍住喷出一口血雾。

丞相府的侍卫赶紧上来扶。

左丘鹤大手一挥,顿时将侍卫们推开,用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迹,他愤怒的双眼不甘心地盯着武定侯府大门。

百姓们面面相觑,人人露出疑惑,都不明白今日丞相府和武定侯府玩的是哪一出。

左丘鹤踹门的动静很大,但里面依旧没有人前来探查情况。

左丘鹤再度皱了眉,纵身一跃直接飞跃围墙顺着照壁来到前厅外面。

老远便能听到前厅里热闹非常,有人厉声呵斥,有人痛苦呜咽,但都是女子的声音。

看来百里珊真的遭到百里长歌的惩罚了。

左丘鹤想到百里珊腹中的胎儿,便阴沉了脸迅速走进前厅大门。

一眼见到百里珊被五花大绑,她跪在地上,满头凌乱,单薄的衣襟上道道狰狞的血痕预示着方才受到了何种刑罚。

“大小姐果真雷霆手段。”左丘鹤走上前,声音里透出彻骨的冷意。

坐在上首的百里长歌冷笑一声,回应:“左丘公子果真不要脸,我武定侯府的大门都关了,请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你!”听到百里长歌毫不避讳地说出“不要脸”三个字,左丘鹤眸中波浪翻涌,他走至大堂中央,余光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百里珊,冷冽的双眸再度盯回百里长歌身上,“大小姐如此对待本公子的未婚妻,是否不把我丞相府放在眼里?”

“呵——”百里长歌再次冷笑,“左丘公子说错了吧!本小姐教训的是武定侯府的三小姐,你未过门的妾,她犯了错,我处罚她,是为了她好,免得将来进了你们丞相府做妾还如此不安分,届时反倒是我这个掌家之人的不是了。”

百里长歌说罢示意后面拿着藤鞭的婆子,“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她招供为止。”

婆子闻言,一言不发走过来扬起鞭子就要往百里珊身上招呼,鞭子加粗型,在婆子有力的臂膀下挥舞出凌厉的呼啸声

藤鞭即将打在百里珊后背上的千钧一发之际,左丘鹤突然出手钳制住婆子的手腕顺势一折,婆子手腕关节处的骨头“咔擦”一声脱了节,婆子痛呼过后手一软,顷刻间将藤鞭滑落到地上,没有沾染到百里珊分毫。

“放肆!你这是做什么?”百里长歌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怒目瞪着左丘鹤,“这里是武定侯府,岂容得你如此肆意妄为!来人,将左丘鹤轰出去,若是待会儿他再敢踏进侯府大门一步,就给我动手,不死不休!”

百里长歌话音刚落,以风弄为首的叶痕安排在她身边随时保护的那十个隐卫齐刷刷出现在左丘鹤跟前,不由分说便将他往外面轰。

这十人是晋王府暗卫,武功非比寻常,左丘鹤光是凭气息就能感觉得到自己连对付其中一个都难,更别说十个一起上了。

他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双手背反绑,垂首跪在地上,后背血迹斑斑的百里珊,袖中拳头捏了捏,突然抬头问百里长歌,“敢问大小姐,三小姐究竟犯了何罪以至于您如此动用私刑?”

“麻烦左丘公子搞搞清楚。”百里长歌居高临下看着他,“本小姐动用的是家法,何来‘私刑’一说?”

“那么,三小姐究竟犯了哪条家规?”左丘鹤再问。

“你有何权利质问本小姐?”百里长歌的声音犹如裹了寒冰,让听的人忍不住身子一阵颤栗。

左丘鹤对上她那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心底霎时涌上恐惧,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心中隐藏的东西在她这双眼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猛然收回视线,左丘鹤不敢再看她,咬牙紧紧看着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百里珊,半晌才艰难开口,“本公子以他未婚夫的名义来问她究竟犯了何罪?”

“未婚夫?”百里长歌扬眉,“左丘公子的意思我不太懂。”

左丘鹤缄默片刻,继续道:“本公子请了媒婆,抬了聘礼,准备八抬大轿迎娶三小姐为正妻!”

“是么?”百里长歌似笑非笑。

“自然!”左丘鹤沉声道:“如今下聘队伍和媒婆都在外面,难不成本公子还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

百里长歌坐回椅子上,吩咐旁边的秋怜,“你去看一下外面的聘礼是否按照丞相府迎娶正妻礼数来的。”

秋怜应声出去了。

左丘鹤看着跪在旁边奄奄一息的百里珊,心中越发觉得她腹中孩子可怜。

俯下身,左丘鹤向她递去葱白手指,“珊儿,你怎么样?”

凌乱长发覆面的百里珊恍若未闻,身子摇摇晃晃,几乎就要跪不稳。

左丘鹤迅速伸出手抱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揽在怀里勉强站稳。

百里长歌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左丘公子若是想疼爱三妹妹,大可以等我审问完之后再来,你如今这个举动,可是阻碍我实行家规了。”

“我都说了三媒六聘迎娶三小姐为正妻,你还想怎么样?”左丘鹤有些怒了,他不明白晋王为何会喜欢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毒嘴毒舌的女人,在他看来,这样的女人无异于蛇蝎,哪里会比得上小鸟依人的兮儿?

“珊儿尚未出嫁,我是这个家的掌家人,自然有权利管制她的一切行为。”百里长歌也冷下脸来。

左丘鹤搂住百里珊的后背,指尖触摸到她背上渗透衣襟的血迹,指尖僵硬了一瞬,左丘鹤的目光不经意往百里珊小腹处瞟了瞟,面部几不可察地抽动了几下,随后赤红了双眼看向百里长歌,“纵使有天大的错,你也不该这样惩罚她,你可知她已经有了……”

“左丘公子!”百里长歌冷冷打断他的话,“没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麻烦你不要在这里随意发表言论。”

百里长歌才说完,出去探查聘礼的秋怜便进了前厅,径直走到她身旁,小声道:“大小姐,左丘公子的确是按照丞相府娶嫡妻送的聘礼。”

左丘鹤闻言,更加将百里珊护进怀里,冷哼一声,“如此,本公子如今可是三小姐的未婚夫了,女子出嫁从夫,她的事儿,我说了算!”

百里长歌懒得跟这个男人废话,目光转向百里珊,“珊儿,你老实交代,两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你为何一夜未归,去了哪里?”

左丘鹤愣了愣,随即伸手帮百里珊将覆盖面容的凌乱长发揽至肩后,百里珊原就憔悴的小脸此时苍白一片,全无血色,听闻了百里长歌的问话以后,无神的目光随意看了一眼左丘鹤,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无力地垂下头。

百里长歌继续道:“这件事关乎着你个人的名誉问题,我不想你嫁去丞相府以后被人戳了脊梁骨,你那天晚上究竟去了哪里,如今赶紧从实招来,倘若这只是个误会,那么相信等你嫁过去,左丘公子定不会以此事来诟病你,倘若那天晚上你在外面真发生了什么,那么你与左丘公子的这段姻缘只怕是不成,毕竟武定侯府军法治家,要么军规处死,要么族规沉塘。”

百里珊的瞳孔缓缓恢复了几分神智,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将自己拥入怀的人是左丘鹤,站直了身子无力将他推开,百里珊噗通一声直接跪回地上,语带哭腔,“那天晚上,珊儿的确与人发生了苟且之事,珊儿愿意接受惩罚。”

“你!”左丘鹤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百里珊竟然愿意选择死也不将他抖出来。

“左丘公子,真是不好意思。”百里长歌无声叹气,“三妹妹做出了这种有辱门楣的丑事,作为掌家人,我必须将她处死以儆效尤。”

“三小姐,你……”左丘鹤再一次难以置信。

百里珊只是低垂着头,再没有发出声音多说一句话。

“左丘公子的心情,本小姐能理解。”百里长歌安慰他,“但我此举是为了武定侯府的声誉,也是为了左丘公子的名誉着想,如今三妹妹已经坦白了那天晚上与人发生过苟且之事,她如今是残破之身,配不上左丘公子,更配不上你们丞相府的嫡妻之礼。这种事换到任何一个男人头上,都是不可能接受的,所以,趁两府结亲的事还没开始之前,你还是走吧!”

旁边的丫鬟婆子们在听闻百里珊私下与人发生过苟且之事时早就惊得呼吸停滞,但谁也不敢议论半分甚至是用眼神交流片刻,大家都低垂着头,不敢触怒上首坐着的大小姐。

“我……”左丘鹤一时语塞,原想就此离开,但一想到百里珊腹中的孩子才是他今日的目标,他索性一叹气,蹲下身轻轻扶住百里珊瑟缩的肩膀,“傻丫头,你怎么不告诉大小姐那天晚上与你在一起的人就是我呢?”

“什么!”百里长歌做出震惊神态,眼底冷嘲却越发明显,这个男人可真是做的一手好戏,眼前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连她都差点要信了。

“公子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百里珊原想伸手推他,但她手上全是脏污血迹,伸到半空的手僵住,她立即缩了回来,努力垂下头,压低了声音,“丞相府数代卿相,左丘一氏在大梁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珊儿不想因为一个我影响了左丘氏的名声,那样,我便成了千古罪人。”

左丘鹤心中一动,随即眯了眯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发现她沾满泪痕与血污的那张小脸上,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仿佛承载着漫天星辰,眨一眨便碎开光芒无数,说话时,面上没有分毫矫揉造作的情绪,足以见得她方才这些话是出自真心。

百里珊果真喜欢自己到这种地步么?

无声将她扶起来到一旁软椅上坐下,左丘鹤转过身,看着百里长歌,一字一句道:“大小姐你没有听错,那天晚上与三小姐在一起的人确实是我,所以我今日才会前来下聘,准备与二老爷商议婚期,倘若可以,大婚越快越好。”温柔的目光移向百里珊,缓缓道:“我想亲自照顾她。”

第一次接收到左丘鹤这样的目光,百里珊感受到的并不是渴望已久的幸福,而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她明白,不管这个时候他做戏做得有多逼真,他始终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于他而言,她只是个代孕的工具而已。

“珊儿,左丘公子说的话可当真?”百里长歌微微皱眉,看向百里珊,“那天晚上与你在一起的人就是他?”

百里珊疲惫地掀开眼皮,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百里长歌咬牙,状似头疼地扶了扶额。

左丘鹤道:“既然真相已经大白,而本公子也愿意负全责三媒六聘娶三小姐为嫡妻,大小姐就不要再对珊儿动用家法了,她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捏了捏眉心,无力地摆摆手,百里长歌吩咐站在门边的婆子,“带左丘公子去二老爷的院子商议婚期。”

婆子闻言,迅速领了左丘鹤去往二老爷的院子。

左丘鹤走后,百里长歌挥手退下所有人,只留百里珊一人在前厅。

亲自去关上门,百里长歌转过身来对她笑道:“珊儿,怎么样,这一局赢得可解气?”

“解气倒是解气了。”百里珊低声道:“不过从今日的事,我看清了左丘鹤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大姐你放心,今后我再也不会被他的外表和那些裹了毒的甜言蜜语给迷惑了。”

“这样才是百里家女儿本色。”百里长歌赞同地看向她,“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把男尊女卑这个观念放在第一位,你要知道,倘若一个男人真的爱你,他是愿意把你和他放在同等地位对待,甚至将你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的。”

百里珊表示不解,“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男人吗?”

“当然有。”百里长歌肯定地告诉她:“对于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然而对于他而言,你是整个世界。”

“原来晋王殿下就是这么对你的。”百里珊喃喃道:“我想,这样的男人我是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了。”

百里长歌默了默,随即道:“倘若你不嫁去丞相府的话,应该会有机会的。”

“不。”百里珊摇摇头,“丞相府我嫁定了!左丘鹤设计剥夺了我的青春,如今又要剥夺我作为母亲的权利,我要报复他,我要他生不如死!”

百里长歌看她一眼,知晓她已经堕入了仇恨的长河,再拉不回来,只能出声提醒道:“这世上最残忍的报复方式莫过于极致疼爱过后又逐渐淡漠的态度,让他一朝从云端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是弱女子,要报复他,唯有用情。”

百里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姐,我知道了。”

经过一天的商议,左丘鹤和二老爷一锤定音,婚期定在晋王大婚后半个月。

原本皇后殡天不足百日,不宜操办喜事,但司天监私下对皇帝言宁贵妃的凶灵与皇后本就犯冲,这个时候京中有人操办婚事反倒起到为国“冲喜”的作用。

梁帝早就在当初宁贵妃金棺爆裂,尸体着火的“天谴”中吓傻了眼,如今再听钦天监如此说,等丞相带着左丘鹤进宫请婚的时候便睁只眼闭只眼,大手一挥,准了!

临近晋王殿下和长歌大小姐大婚,京中因为国丧沉重多时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谁都知道,晋王殿下自从带着刚满月的小世子回来以后,就一直在等晋王妃,从没碰过任何女人。

无数妇人为他的痴情所动容。

无数闺阁女子为他伤透了心。

谁都没想到,三年的等待,他最终会选择了传闻中一无是处的武定侯府大小姐。

但人人有目共睹,传闻只是传闻。

武定侯府大小姐,的确有着惊才绝艳的本事,救死扶伤,勘察真相,开棺验尸,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成功“勾引”晋王,似乎天下女子没做过没敢做的事她都做过了也做成功了。

这样的女人,如若不计较之前的名声,她无疑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也是与晋王殿下最为相配的。

茶楼说书先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素材,竟把百里长歌和叶痕从小到大的青梅事迹抖出来,当然,尴尬部分自然是磨圆了,磨滑了往好处说,尤其是相思豆那一段描绘得惟妙惟肖,听得百姓们一愣一愣的,随即人人恍然。

哦,原来晋王殿下和长歌小姐是青梅竹马,祝福祝福!

哦,原来晋王殿下和长歌小姐终于修成正果,恭喜恭喜!

是以,红豆这东西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大梁的潮流,青年男女之间若无红豆作为信物便是不信任,不爱重对方。

当然,这是后话。

百里长歌听着秋怜说外面的事时,气得直翻白眼

不就是成个婚,叶痕有必要如此张扬让人把他们俩从小到大的好的事迹抖出来?

百里长歌指天怒骂,叶痕你丫的有种让人抖出来我们俩如今是复婚!

时光在沙漏里悄悄流逝,不知不觉来到大婚前一晚。

子时,帝京被沉黑夜幕笼罩,一片沉寂,却有一骑,从遥远的西北方向一直响彻到北城门口。

守城将领探头一看,来人一身藏青色缎织软袍,风尘仆仆,从他本人的虚弱程度和身下马儿的疲累来看,似乎是日夜兼程跑来的。

守城将领看着下面虽然累极却依然身板挺直的人,高声问:“来者何人?”

马背上的人抬头,一双冰冷的眸盯得守城将领心脏突突跳。

“南豫来使,携国君手书欲参拜皇太孙殿下,望将军速速开城门!”

将领为难地看了一眼来使,“如今子时,城内早就宵禁了,使者大人若要参拜太孙殿下,得等五更开城门。”

“本使有万分火急之事。”使者坐在马背上拱了拱手。

将领视若不见,怒吼道:“大梁的城门规定了酉时关,寅时开,便是你有天大的事儿,如今还不到开城门的时辰,你也得等着!”

来使目光一寒,单手携了掌风将手里的通关文牒往上一扔,直直砸在方才说话的将领头上。

通关文牒虽轻,来使却带了几分内力,守城将领被砸得晕头转向。

旁边有人提醒他,“将军,这是南豫来使,恐怕不得轻易得罪,要不属下这就进宫去禀报吧!”

将领揉着脑袋站起来,面上沉冷了几分,单手一扬阻止转身欲下城墙进宫的士兵,然后对着下面大喊,“既然阁下是南豫来使,那么请把国书交上来,本将自会让人带着进宫给皇太孙过目,倘若皇太孙愿意见你,他会让人回来宣旨开城门的!”

来使咬了咬牙,虽有十万火急的事,可目前要见到皇太孙似乎只有这个办法,无奈地叹了一声气,来使将国书交到了士兵手中。

士兵接过,立即找来马匹连夜去皇城。

哒哒马蹄声在寂静的大街上格外刺耳。

一个时辰后,通过层层传递,南豫国书来到重华殿,彼时叶天钰早已经在寝殿弥安殿歇下,他因病常年睡眠浅,殿外离落才在接国书时闪了一下身影他就被惊醒了。

“离落,发生了何事?”叶天钰从床榻上披衣坐起来,立即有小宦官进了内殿点燃灯火。

离落跟了皇太孙多年,早就知晓他睡眠浅,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够小心翼翼还是将他惊醒。

捏紧了刚到手的国书,离落无声叹气后缓缓推开门走进内殿,低声道:“殿下,南豫今夜有来使。说有重要的事见殿下您。”

叶天钰的眸子越过桌案上闪烁的烛光,直直定在离落手上,“那便是南豫国书吗?”

离落点点头

“拿过来我看吧!”叶天钰伸出手。

“殿下……”离落摇摇头,后退一步,“如今夜深,您自当好好休息,现在可不是上朝时辰更不是处理政务的时辰。”

“万一南豫真的有急事呢?”叶天钰挑眉,随即眸光黯然下来,“再说了,她马上就要大婚了,我如何睡得着?”

离落听得出来皇太孙说的是百里长歌,再度无声叹息,他劝慰道:“是啊,长歌小姐明日便大婚了,您今夜若是不好好休息,明日哪有精神出席她的婚礼?”

想到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就要坐上皇叔的花轿,叶天钰再没有看国书的心思,烦闷地摆摆手,“你退下去吧!”

只要不看国书,连夜为国事操劳便好。

离落闻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试问,“那殿下您?”

“退下!”叶天钰面色冷寂下来,声音冰冷得让人发寒。

离落讨了个无趣,识相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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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睡意朦胧的百里长歌就被秋怜轻声唤醒。

“大小姐,该起床上妆了。”

“怎么这么早?”百里长歌皱眉咕哝一声,她原以为怎么也得天亮才起床,没想到这才几点就被叫醒。

看着百里长歌一副死也要赖在床上的样子,秋怜忍俊不禁,“您还嫌早呢,红月都在外面等候好久了。”

百里长歌猛然醒悟,她险些忘了,今日自己出嫁没个梳头的娘,红月理应帮她梳头的。

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百里长歌打着呵欠坐到铜镜前。

秋怜打开门,百里长歌便感觉到不下于二十个人的气息,她嘴角一抽,猛地回头,就见到红月身后跟着一帮衣着华丽的贵妇人。

从她们言谈之间的称呼,百里长歌隐约猜得出来这些就是纳征之日没来得及赶来的百里家族人。

纳征时没来得及赶来,如今出嫁,这些人理应是要来的。

红月虽然也是头一次见到宗族里的妇人,却笑得极为热络,为那二十几个妇人介绍,“这位就是大小姐。”

众人见到百里长歌,先是盈盈下拜,待起身见到她容貌时皆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早就听说外出十年归府的大小姐惊艳绝伦,却没想到今日一见才知真人比传言好看。

“各位婶婶,请坐!”百里长歌站起来,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贵妇人们先给百里长歌说了一堆祝福的吉祥话,这才依次坐下。

百里长歌心中嘀咕,成个婚怎么这么麻烦,叶痕竟将这些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族中妇人全都请来了

秋怜看出了她的不快,低声笑道:“大小姐,您还生闷气呢,晋王殿下这两日指不定累成了什么样子,您还不想着心疼心疼他?”

“那是他应该的!”百里长歌哼哼道。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中却还是替他担忧。

已经快三天没见面了,也不知他如何了,旧疾有没有复发过?

府中换上喜庆衣服的婢女端着凤冠霞帔和上妆的一应物事进来后,红月亲自扶百里长歌去早就准备好的浴桶里沐浴。

过后亲自帮她擦干头发,这才从托盘里拿过梳子替她梳头,嘴里笑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听着滚滚而来的吉祥话,百里长歌恍惚了眼睛。

她和叶痕从小认识,青梅竹马,十多年前埋下的誓言在百草谷支离破碎,直到今天才终得圆满。

他对她,真的是倾尽了整颗心,不管中间发生了多少事,他依旧不忘初心。

他曾说:能得到你亲口承认喜欢,已经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我希望你对我的心永远停留在今天的这种怦然心动,每天都好像刚认识一样,爱是一种毒,一旦染上,此生无解,我不要你中毒太深,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保持着这种“喜欢”便好。

他说:你出一成喜欢待在我身边,我出九成深爱锁住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宝,我少出了一成,明明是赚到了,怎么会累呢?

他说:追你要花很多时间,我还不如把下一世追你的时间留给这一世,好好陪你。

他说:我能给你这辈子唯一一次的大婚,还能给你一隅没有斗争算计的安静天地。

再广袤的天也会有黑夜到来的时候,他问,长歌,你可愿在疲累的时候放下所有戒备躺在我怀里安眠?

我愿!

这两个字,她在很久以前就藏在心中了,可是那个时候说不出,总觉得自己与叶痕之前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阂,总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叶痕。

直到他旧疾复发,直到大祭司告诉她,她所有悲伤的情绪会牵引着他心脏上那道伤口。

她痛一分,他痛十分甚至百分。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叶痕对她的爱已经超出了九成,超出了她对于男女之间爱恋的所有认知。

无名祠一案中,她选择了放过他的杀子仇人百里若岚而获得驸马陈亭的秘辛。

他的包容已经不是一个“爱”字可以概括。

这个男人,爱她入骨!

百里长歌眼眶一酸,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混蛋的事就是不信任他。

第一次不信任,自己竟亲手杀了他,虽然那段回忆她至今无法记起来,可每夜梦中的疼痛她怎么也忘不了

第二次不信任,她自以为是地离开滁州行宫,最后傻到玩自杀,那个时候,叶痕的疼痛想必已经到了极致吧?

第三次不信任,她毫不犹豫弃了他和嘟嘟,选择驸马的秘辛。

然而,即便她做了这么多混蛋的事儿,他还是一如往常。

他曾经说:不好听的那些话,你还没说完我就已经忘记了,我只会记得你的好,记得你说过的那些好听的话。

眼眶这一酸,眼泪就滚了下来。

正在梳头的红月见了,不由笑道:“长歌你这是等不及所以哭了?”

“可不是嘛!”百里长歌恨恨道:“终于等到他许诺十里锦红这一天,终于等到可以随意欺负他的这一天,你们动作还这么慢,我都急哭了。”

她这一说,满堂的华服妇人掩唇笑了起来。

红月低笑一声,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好,好笑道:“莫急莫急,娘替你上妆。”

“可不可以不要?”百里长歌闻见脂粉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眉。

红月赶紧道:“今日是出嫁的大日子,你可不能皱眉,我知你平素不上妆,所以亲自挑选了味道淡些的脂粉,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百里长歌原想叹气,但一想到叹气铁定又会被指责,她只得应承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新娘妆化好,秋怜将装了凤冠霞帔的托盘端过来,红月伸手将嫁衣取出来给她换上。

百里长歌从屏风后出来时,所有人都石化在原地。

冠绝天下,仅有一匹的“倾世红”锦缝制成的嫁衣,将这有些昏暗的房间内映射得华光溢彩,锦缎松软丝滑,质地绝佳,衣服尺码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重冠之上,两只翠凤衔珠,那珠子轻盈通透,烛火下幽光散漫,两边垂金色流苏。

果真是“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百里长歌今日施了粉黛,绝美的容颜在大红嫁衣的衬托下更显得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她站在铜镜前,看着叶痕亲自为她设计的嫁衣,唇角不经意勾出一丝笑。

“美,简直太美了!”红月站到一旁忍不住赞叹,族中妇人们也跟着惊叹起来。

“那是当然。”秋怜附和道:“还算晋王殿下眼光不错,否则哪里娶得到我们惊才绝艳的大小姐?”

贵妇人们连忙点头称是。

百里长歌抿唇而笑,若是让这些人知道小的时候是她先招惹的晋王,她们指不定眼珠子都会给惊得掉下来。

红月拿了盖头,嘴里道:“长歌你快坐下,我帮你把这个盖上,你就好好等着晋王殿下的花轿临门吧!”

百里长歌偏头看了一眼天色,问:“他大概什么时辰来?”

红月道:“本朝制度,亲王大婚,迎接新娘之前须得前往新娘家宗祠祭拜一番,我方才进来替你梳头的时候侯爷就已经带着人出去了,想必如今这个时辰,晋王殿下已经到了宗祠,倘若路上不耽误的话,应该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

红月说完,手中的盖头就要往她头上放。

百里长歌伸手阻止,又问她:“我看你似乎忙着去做什么事?”

红月笑道:“等晋王殿下花轿临门的时候,我们要以三道茶接待他,你这么个风华绝代的人儿,总不能轻易就被他给娶了过去不是?”

百里长歌暗笑,这哪里是三道茶接待,分明就是想出难题刁难叶痕。

不过这样也好,要让他时刻记得她可不是随意就能娶进门的女人。

不再说话,百里长歌任由红月盖上了盖头。

与族中妇人打过招呼以后,红月抬步出了门朝着热闹非凡的前厅走去。

“大小姐,你紧不紧张?”红月走后,秋怜走过来悄悄问她。

百里长歌低低一笑,心中腹诽她跟叶痕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好紧张的?但一想到待会儿能亲眼见到叶痕穿大红喜袍前来接她,心中便有些期待和雀跃。

“大小姐你也太淡定了。”秋怜讶异道:“奴婢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族人大婚,新娘都紧张得不得了呢!”

“可我紧张不起来怎么办?”百里长歌无辜,她又不是和叶痕素未谋面,他们这是复婚!离了又结的那种复婚!紧张个屁!

秋怜抽了抽嘴角。

族中贵妇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百里长歌说着话。

不多时,外面闪下一个黑影,百里长歌从声音能听得出来,正是叶痕给她安排的隐卫之一。

“什么事?”原本大婚之日,这些人应该不会出现才对。

可这个人似乎来得很急,百里长歌心中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启禀王妃,重华殿收到南豫国书,南豫皇后殡天,国君让大祭司和傅太子即刻启程回国。”

百里长歌面色骤变,霍然站起身,“你说什么?南豫皇后殡天了?”

隐卫肯定道:“是国书上说的。”

“那么,卿云哥哥和大祭司可有得到了消息?”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

“傅太子和大祭司以及南豫使者已经骑快马出城了。”隐卫答。

狠狠咬牙,百里长歌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对秋怜吩咐,“把玉龙牵出来!”

秋怜大惊,“晋王殿下的花轿马上就要到了,大小姐您这是?”

“我要去送卿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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