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瞪她一眼,“没大没小,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百里长歌哼道:“我要是嫁不出去,就来你们法度寺。”
“看破红尘,想出家?”拈花眼尾一挑,笑意温婉。
“当然不是。”百里长歌满脸自信,“凭我这张脸,怎么着也得最少有一位和尚为了我甘愿还俗吧?”
拈花嘴角抽了抽。
玄空早已习惯了百里长歌不着边际地话语,没说话。
对背着她而坐的叶痕听完以后眼皮狠狠跳了跳。
外出采买的时候,叶痕死活不跟她出来。
百里长歌无奈之下只能揪着老头儿去华天城的市集。
一入城门便能看到城墙上贴着告示,上面说晋王叶痕意图谋反被身边随侍发现,一番打斗之下撞倒了茂山脚新晋王府邸内的烛台,被大火烧死,晋王府所有奴仆都被通缉。
百里长歌愣了片刻,随即恍然,难怪出谷的时候叶痕脸色会那么难看。
“老头儿,你说他们这是想瞒天过海骗天下百姓晋王已经死了让他永远也回不来还是真的有证据证明叶痕已经死了?”百里长歌抱着一堆东西,一边走一边问玄空。
玄空捋了捋胡子,“据说仵作验了尸,根据骨骼用泥塑的方式还原了那具骸骨的大致面目,确定是晋王无疑。”
“哟,哪里的仵作这么拽?”百里长歌挑眉,“竟然敢欺君!”
“那有何难?”老头儿耸耸肩,“只要上面命令一下,便是头畜生的骨骼也能还原成人的样子,更何况上面要他们还原的本就是人骨架。”
“唔……”百里长歌了悟地点点头,“看来这件事大有内幕,就是不知道那座冰山愿不愿意讲。”
“他讲了你就有办法了?”玄空斜睨着她,“别忘了那老不死的有规定你在外面不可以随意动用灵术,否则会弄得天下大乱,给语真族招来灾祸。”
百里长歌撇撇嘴,老头儿一向嫉妒宫主的容颜,总骂他老不死。
“谁说一定要动用灵术?”她反驳,“除了那损耗本源的东西我还有脑子,脑子好么,不就是翻个案子,要是这样都能难倒你徒弟我,那我岂不是砸了你的招牌?”
“大话谁都会说。”玄空明显不信任,鄙视她一眼,“要是做的时候也能有这般干劲就好了。”
回到百草谷的时候,百里长歌四处找了一下都没见到人影,她心下了然这个人铁定又去了一线雪山上。
把东西扔给玄空自己整理以后,她撒开脚丫子就往外面跑。
叶痕果然在上面坐着,这一次带了两坛酒,早已喝得只剩下两个空坛子。
如玉的面容上染了薄红,墨黑的眸因为醉意而有些恍惚。
见到她上来,他懒懒瞥了一眼,一如既往的语气,“你来做什么?”
“本小姐自然是有事才会上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对着你一张臭脸?”百里长歌瞅着他一脸醉意,担心风一吹他就会直接掉下去。
“说!”他目不斜视看着下面起伏的山峦,面上没有什么情绪。
“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憋屈?”百里长歌凑近她,眨了眨眼。
叶痕闻言默了默,随后瞥她一眼,站起身来就要走。
“哎哎哎,我不是在说废话。”她趁势揪住他的衣袖,“今天在华天城和老头儿一起见到了告示,上面说你意图利用十万虎威军逼宫谋反,被随侍发现了,打起来的时候撞翻了烛台,引火烧身。”
叶痕看着她,闻言脊背一僵,定定站了许久才回过头来看着她,“我的事,你少管!”
“倘若我非要管呢?”百里长歌笑意盈盈,分毫没把冰山即将爆发的怒意放在眼里。
她突然正色道:“六岁进军营,十岁敢率兵出征首战大捷的晋王殿下,如今被人污蔑谋反,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吧?倘若回不去,你以后可是再也无法为国效力了。”
他面色沉冷下来,说了一句她一直无法理解的话。
“你竟然会以为我进军营,学兵法谋略是为了替皇室效力?”
呆愣了半晌,百里长歌还是不懂,她喃喃问,“难不成你是去耍帅?”
她明显看到他嘴角狠抽了一下,似乎把接下来的话都给抽了回去。
冰消雪融时,万物复苏,夜晚的草丛里常常传出蛐蛐儿的叫声。
百里长歌发现每次出来都能见到叶痕蹲在花圃前盯着里面看。
“你在看什么?”她凑过来,眼睛朝里面瞟了瞟。
“你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我的对不对?”他没有转头,也没有看着她,语气听不出责怪之意,仿佛只是寻常的一句问候而已。
她却听得全身一震,随后哈哈笑道:“你脑子秀逗了吧!我吃饱了撑的干嘛要接近你?再说了,以前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他没有听她解释完,继续冷静道:“一个三岁的孩子是不可能随意出入皇宫的,你若不是有意接近我,就不可能突然女扮男装出现在皇宫,更不可能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百里长歌继续笑,“你不也说了,那时我才三岁,便是我有通天本领,三岁的身子如何施展得开?”
“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只有三岁么?”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青莲般与生俱来的好闻气息喷薄在她鼻翼。
她脸有些红,心跳有些加速,但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先不说你说的这些我早就不记得了,便是我三岁那年真的出入过皇宫,那也不可能是我自己进去的,你凭什么就认定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叶痕眼疾手快,迅速从草丛里捉出一只蛐蛐儿拿到她眼前,“你说你一点也不记得当年的事,那你可曾记得这个东西?”
“这不就是蛐蛐儿吗?”她嘿嘿一笑:“小时候谁没玩过呀?”
蛐蛐儿在他手心跳两下又钻进了草丛,他视若不见,突然安静了下来,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她。
“你这样看我是几个意思?”她终于受不住想要逃走。
他迅速拽住她的胳膊致使她一个旋身撞到他怀里,力道大得惊人,紧紧箍住她不放。
她喘不过气,十指成拳不断地捶打他。
他似乎不知道疼痛,沉声道:“逃?倘若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以为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她愣了半晌,蹙眉抬起头,“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叶痕如今是一个死人,因为谋逆不小心引火烧身的皇子,这大梁的江山谁都有可能做主人,唯独叶痕不能,因为……他早就死了。”
“你说得对。”他突然松开她,却仍旧不放她走,双手紧紧扣住她的双肩,神色极其凝重,“谋逆皇子叶痕早就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六岁就进军营,十岁敢率兵出征大败西陵军发誓要让山河统一让你逃无可逃的叶痕。”
他说完,便毫无预兆地紧扣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含住她的唇瓣。
豁然瞪大眼睛,百里长歌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如画容颜,蓦然想起之前他问她的那句话。
——你竟然会以为我进军营,学兵法谋略是为了替皇室效力?
不是为了替皇室征战天下,难道真是为了她?
他明明那么讨厌她,恨不能时时刻刻与她保持距离。
这一吻太过缠绵蚀骨,他一遍一遍地品尝着她唇齿间的芬芳,埋藏了十二年的欲望种子在那一夜开出了花。
百里长歌觉得叶痕的转变来得莫名其妙,前一天他还冷冰冰对着她,恨不能用那张毒舌毒死她,而此时此刻,他又恨不能把她吃拆入腹。
许久之后,他放开她。
百里长歌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他站在花台,居高临下看着她,“还逃不逃?”
“我……”
“嗯?”
“干你屁事!”她怒极,拼命捧水洗嘴唇,凭什么呀,凭什么他强吻,她就一定要有回应!
他跳下来,食指勾起她的下颌,仔细端量。
“挪开你的咸猪手!”百里长歌嫌弃地瞪他一眼,伸手拍开他的爪子,气呼呼回房睡下,却是十六年来难得的一次失眠。
翌日,当她顶着熊猫眼推开门时,见他立在门外,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见到她的样子,他嘴角抽了抽,木讷地将粥递给她,转身就想走。
“喂喂喂!”百里长歌重重将碗拍在桌子上,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似乎还没有对昨夜的举动作出解释,怎么,这就想逃了?倘若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以为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这番明嘲暗讽的话,听得他身子一顿,缓缓转过来,扔给她一句话,“我走之前,想要你嫁给我。”
“你这是求婚的态度?”百里长歌深深皱眉,她不知道该说这个男人霸道还是该说他情商低,原本可以唯美浪漫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直接变成冰渣。
然而,那天以后,她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说好的娶她,说好的让她逃无可逃,似乎都在那一面之后成了回忆。
百里长歌莫名有些心慌,她跑去问老头儿,老头儿的回答像在背台词,“你又不嫁给他,这么担心他做什么?”
她很郁闷,嫁给他和担心他有必然的联系么?
谷里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如今少了一个,连吱吱都无精打采的,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一副“叶痕不回来它就宁愿做猪”的堕落样子。
百里长歌每日都会抱着酒坛飞上一线雪山,从那里往下远眺,但是除了连绵起伏的山峦,她什么也看不见,每次喝完酒以后,她都会借着迷醉的眼睛看到下面曲江上有人划着竹排缓缓而来,一点一点靠近玄铁石大门,一点一点靠近她的心。
然而每次醒来之后,她才会恍然那不过是一场梦。
再见到叶痕的时候,百草谷的梨花已经开了,纷纷扬扬落下来,轻絮般好看。
他后背受了很严重的伤,赤红的鲜血将梨花染了一个颜色,他躺在高大的梨花树下,望向她的那双眸依旧燃烧着生的欲望,仿若熊熊烈火,从未停止过明亮的光。
她顶着纷扬落花而来对他伸出手:“我不是你,无法对你感同身受,但是从今日起,请你把心中的痛苦和仇恨打包,因为,我将和你一起肩负所有,不管前方是鬼蜮魔窟还是万里荆棘。”
这句话,算是给他之前求婚的一个肯定回答。
他是含着满足的笑昏迷过去的,醒来的时候背上的伤已经被她医治好,基本痊愈,只差消除疤痕。
她拿着药膏进来的时候他突然摇摇头,“这些疤痕就让它留着吧!至少能时刻提醒着我要活着回去报仇。”
她默不作声收回了小瓷瓶,对他突然出谷又受伤的事分毫不提及。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出去么?”他问。
“若是你愿意说,自然会说。”她摇摇头,没有要打探他人隐私的意愿。
他抬起头看着屋外盛开的梨花,“在这片大陆上,有大梁、大燕、西陵、东川和南豫五个国家,然而在我们不知道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特殊种族组成的国度,名叫语真族,语真族王室血脉纯正的后羿拥有异于常人的灵力,所以大陆上的每个国家其实都有一支极其厉害的隐探专门负责寻找这个种族。”
“所以呢?”他没有看到提及语真族的时候,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失措和担忧。
他道:“前两日,隐探们抓到了几个语真族人,送到了京城。”
“所以?”百里长歌暗自捏了捏拳头,紧抿着唇,心底一片寒凉。
他语气沉缓,“我出去的时候,刚好遇到那几个语真族人试图逃跑。”
“所以你帮助隐探活捉那几个语真族人,反而被伤到了。”后面的话,她替他说出来了,以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眼眸中寸寸冷冽。
他没说话,不置可否。
她咬了咬牙,问他,“你们真的有那么恨语真族的人么?”
“对于大陆上的这五个国家来说,语真族就是颗毒瘤,也是定时炸弹。”叶痕缓缓道:“倘若不除之,恐怕每个帝王都难以安稳而眠。”
“所以,倘若将来你成了帝王,你也会对语真族赶尽杀绝么?”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得小心翼翼。
“不会。”他摇摇头,“消灭是最愚蠢的办法。”
她高悬着的心陡然放下来,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扯了扯嘴角,却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睡安稳。
语真族两派的生活习性大不相同。
夜极宫的人喜欢地下生活,他们惧怕阳光。而冥殿的人讨厌黑暗,且冥殿没有夜极宫那么多规矩,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冥殿的人都是在地面上活动的,他们向往光明。
自记事起,百里长歌就被送到夜极宫封为凰女,至于一向老死不相往来的冥殿和夜极宫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联姻,个中缘由她也没摸清楚,去往夜极宫以后,她就基本上没见过冥殿的人——因为冥殿与夜极宫各自的结界之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黒渊,从来没有人敢尝试过跨过去,而冥殿与夜极宫的出口也不一样。
听说当初把她从冥殿送到夜极宫耗时半个月,至于是怎么到达夜极宫的,她太小没能记住,那个时候,她甚至没能记住爹娘的模样。
但自从被宫主派遣外出执行任务以后,每一年她的生辰,冥殿都会有很多人出来陪她一起过。
从前在武定侯府的时候因为身份关系,长老们只能趁夜悄悄将她带出去为她庆贺生辰。
来到百草谷以后,冥殿长老们便无所顾忌了,因为老头儿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些事儿,所以长老们来得很勤,基本上一个月会出来一次,每来一次都会给她带礼物。
当然,十六岁这一年的生辰也不例外。
早在几天前,老头儿就拽着她外出采买,买了很多冥殿的人喜欢的烟花爆竹。
午时不到,长老们就结伴而来。
虽说是“长老”,实际上都是些年岁与她不相上下的孩子,据他们所说,上一任的长老纷纷退位外出沐浴阳光去了,将管理冥殿的大权交到小辈手里。
光这一条,冥殿和夜极宫就有很大的差别。
百里长歌坐在凳子上,凝视着下面一拨一拨飞上高崖的冥殿长老们,却依旧同往年一样从来见不到爹娘。
她很失望,问金玉坊的长老,“为什么爹爹和娘亲从来都不出来看我?”
不得不说,冥殿与夜极宫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基因良好,随便一个臣民的长相都比外界好看许多。
对方是个长相儒雅的青衣小少年,一笑就露出两个迷人的梨涡,他抓了抓脑袋,嘿嘿道:“长老们都出来了,冥主和夫人若是再出来的话,冥殿会不安全的。”
“所以爹娘是在守冥殿?”百里长歌皱眉,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少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跑过去帮叶痕宰羊不再答话。
“这个人是谁?”舞乐坊长老一袭大红色曳地长裙,妩媚的丹凤眼在看到叶痕时瞬间冷冽下来,眯着眼盯他半晌,走过来问百里长歌。
“他……”百里长歌一时语塞。
“皇室的人?姓叶?”舞乐坊长老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前些日子水利坊的几个兄弟外出买办时被抓了,听说其中就有大梁皇子的手笔,莫非那个人就是他?”
“不是他!”百里长歌很肯定地否决,立即引来各长老怀疑的目光。
她讪讪抬头,“我敢保证,他不会模仿梁帝伤害我们任何一个族人。”
“那样最好。”舞乐坊长老虽然点了头,面上的担忧和警惕却没有放松半分。
宴席开始之前,叶痕突然跑出来与她坐在一起,望着天上明亮的星子,许久,慢慢道:“阿瑾,这些都是你的家人吗?有没有你的爹娘,如果待会儿我跟他们说想娶你,他们不会不让吧!”
“我不叫阿瑾。”她噗嗤笑出来。
“嗯?”他疑惑转眸。
她弯了眉眼,“我叫百里长歌,不是武定侯府的大小姐百里长歌,而是另一个百里长歌,他们都是我的族人。”
“族……人?”叶痕片刻之间便反应过来,又问,“语真族?”
“嗯。”百里长歌笑着警告他,“我可先告诉你,倘若你敢伤害他们一根汗毛,我绝对跟你没完!”
“伤害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无奈。
“总归你是大梁皇子,姓叶。”她咬了咬唇,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叶痕好笑:“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姓氏,却能决定自己的内心,我是叶痕,却只是长歌一个人的叶痕,这个姓氏只为冠你的名。”
她笑,发自内心的那种,觉得这一刻无比幸福。
生辰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果然站起来向众位长老说了想娶她。
舞乐坊长老当先眯了眼睛,其他长老也都六神无主地看向她。
“我不……”
“同意”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玄空已经夹了一个丸子扔进她的嘴里塞住。
“这丫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了这么些年,终于找到归宿了。”老头儿瞅着百里长歌感慨,“我建议尽快大婚,叶小子你得好好调教调教她,尊老爱幼是做人必备,死丫头太没品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吵架。”
百里长歌无语,只能一个劲儿地翻白眼。即便她嫁了那又如何,还不是继续待在这个地方烦他!
“你眼抽?”老头儿毫不客气地揭穿她,“叶小子都表明心意了,你怎么不站起来说句话表个态?”
“我不同意!”百里长歌拍桌而起,怒气哼哼。
“为什么?”众长老觉得意外至极,齐齐发问。
“除非按照我们语真族的典制来,否则我不嫁!”她挑眉看着叶痕,心中琢磨着这个男人会如何回答。
“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愣住,这个男人还真的敢娶?
“可是……我们并不能做主……”舞乐坊长老扔了丸子,一脸为难,但她的声音很快被众人推杯换盏的声音给覆盖。
老头儿凑近她,低声道:“这丫头早就不是你们那儿的人了,她的婚事你们作不得主,但我作为她的师父自然是能做主的。”
舞乐坊长老一愣,随即无奈地咬了咬唇。
十六岁的生辰宴,他和她的大婚初定。
族人散去以后,他顶着醉意一摇一晃来到她的房间。
“你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百里长歌推开门见到是他,略微讶异,这么晚了还来敲门,这可不是高冷叶痕一贯的作风。
“你可还记得这个?”他略带醉意的话有些含糊,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串赤红色的相思豆,百里长歌很认真的数了数,上面九颗豆子,金线空出了两个位置。
“不记得。”她将头偏向一边故作不知,那么久之前的事,谁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真不记得?”他凑近她,呼吸间都有一股清幽的酒香。
她唰一下红了脸,烧到耳根,强作镇定:“不记得!”
“确定?”他再问。
“一定以及肯定。”她嘭一声就想关上门,他的力道很大,整个人靠在门上,她再也推不动。
“我带你去个地方。”趁她愣神,他一把揽住她的纤腰,轻功飞向后山顶上,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南豫境内,但夜色浓重,他们只能见到起伏的山体轮廓。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山上风大,百里长歌拢了拢衣襟,不解地看着他。
他半晌没说话,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百里长歌几乎以为他醉得睡着的时候,他才慢慢抬起头来,借着刚才拿上来的风灯,百里长歌清楚地看见他红了眼眶。
“你……”她是个心软的,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所以见到这一幕心里便说不出的难受。
还不等她完整说完一句话,他突然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声音有些低沉喑哑。
“母妃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父皇不喜欢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会打我骂我,每次父皇来检查皇子们的功课时,我总是回答得最好的,连夫子都那样夸赞,然而父皇从来不会鼓励我,从来不会对我笑,我隐约记得母妃不在了以后,宫里的人都不与我亲近,即便我过继到宁贵妃名下,她也只是在物质上没有亏待我而已,所以那个时候只要有人跟我说话,我都好想哭,是那种感恩感动的哭。而你,就是那个让我想哭的人,你不像他们一样嫌弃我没有母妃,嫌弃我不受宠,还陪我斗蛐蛐儿,可是我没想到,你连要走都不提前告诉我,就像母妃一样消失得悄无声息,那些日子,我疯了一样每天跑去司医局,每天都在等,他们都问我在找谁,而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向谁求助,该找谁帮忙,该怎样做才能让你回来。”
“第二年,我趁着宁贵妃去上香的时候溜出来跟上你们那帮人,结果见到跟在武定侯府嫡女身边换回女装的你,那个时候我的确很震惊,也很惊喜,被你亲哭以后,你拿走了两颗红豆,又削了我的发丝和你的一起绑住,你让我别哭,后面的那些话我听不懂,却记得每一个字。我担心你还会不辞而别,所以毅然决然进了军营,我想的是倘若将来有一天这整个江山都是我的,那么你即便藏得再深,那也是藏在我的地盘上,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揪出来。”
“十岁那年,我率兵攻打西陵,那是我头一次出征,完全没有作战经验,战术和兵力都处于下风,就在西陵军援兵到达的头一天晚上,我突然收到消息说裴鸢死了,你和武定侯府嫡女被驱赶出府。我当时的第一想法是你又要不辞而别了,所以我一气之下让风凌军连夜突袭西陵军,结果大获全胜,可当我凯旋而归的时候你早就不在帝京城了。”
“我原以为这辈子和你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却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火海中死里逃生竟会被你所救,我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落绝望中给自己的心上了一道防护锁,不让你靠近我,是不想你再次不辞而别,我会又一次受伤。”
“我已经没有完整的地方来盛放伤口了你知道吗?”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出来的。
百里长歌模糊了视线,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离开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更没想过其实他早就将自己放在心里。
“真是笨!”她咬着唇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可他早已经在说完这些话以后沉睡过去。
她打着风灯背着他下了山。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百里长歌惊奇的发现玄空竟然在收拾东西,她走过去笑道:“老头儿,你生理期还没到呢,怎么就要出谷了?”
“死丫头!”老头儿低嗤一句,“你成个婚总不能偷偷摸摸的吧?你的那些师叔师伯也该是时候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你亲自去请?”百里长歌双目一亮。
“不然你以为呢?”玄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那你能不能把我爹爹和娘亲也请来?”她满含期望,“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们了,走的时候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不能!”玄空很肯定地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娘什么身份,我怎么可能请得动他们?”
“难道我这个亲生女儿的大婚他们都不在意的么?”百里长歌瘪瘪嘴。
“他们来不了也没关系。”老头儿安慰她,“反正到时候冥殿的人会把嫁妆给你送过来的。”
“你以为我稀罕那些嫁妆?”百里长歌面色黯然,“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从小就将我送到夜极宫,冥殿与夜极宫原就无交涉,他们为什么要我去联姻?”
“你这些问题,我无法回答。”老头儿耸耸肩,“不过你若是想知道答案,或许可以去问宫主。”
百里长歌更颓然,“我任务没完成,回不去。”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一事,问:“当初我被封为凰女的时候见过夜极宫的一些历史,宫主诞生那一年,老宫主为他挑选凰女时出现了三个同样天赋的女婴,听说是如今宫主夫人和她的孪生妹妹,还有一个姓水,具体叫什么我忘了,然后姓水那位和宫主夫人的孪生妹妹被封为了圣女,奇怪的是,这三个人我一个也没见过,甚至连另外那两个圣女我也没见过,为什么,她们都不在人世了吗?”
玄空手里的动作一顿,随即投给她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眼神。
百里长歌最近有些多愁善感。
前来看她的舞乐坊长老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起过她本身具有开启生生劫的能力。
她懵了一懵,再三追问之下才搞清楚生生劫是冥殿禁术,据说能让一个人彻底抹去以前的记忆。
坐在房顶上,嘴里叼着根草,百里长歌冥想了一早上以后决定要给叶痕打个预防针。
瞥见他睡在树枝上,她捏了两只虫子纵身跃上去放在他脸上爬。
叶痕也不甚在意,将装睡进行到底。
“喂!要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把你忘了,你不准去找别人,一定要记得带我回家,听到没有?否则我放虫咬死你!”
叶痕睁开眼,潋滟的眸里有些茫然,“你为什么要把我忘了?”
“我怎么知道?”她微微蹙眉,“我只是假设一下,顺便提醒你嘛,万一真有那天,你要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否则……”
“否则怎样?”他似乎对后面这句话颇为有兴趣。
“否则我现在就扑倒你,吃干抹净还赖账,我看你还去找谁!”她横了眉目,一脸的“你敢不听话试试”!
他呆呆看着她半晌才低声呢喃,“我到宁愿你什么都忘了,这样的话就再也不会不辞而别让我找不到。”
她听了,低嗤,“倘若我什么都忘了的时候,必定也记不得你,到时候说不定再见了我也会当你是仇敌毫不犹豫拔刀相向。”
他淡淡一笑,接过这一茬,然后问她,“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说了,你能帮我实现?”她不屑的扬起眉梢。
“肯定能!”他含笑拍拍胸脯,“只要你说的,即便是不可能的事,我也去努力一把。”
她捏着下巴想了想,“我当然希望能在出嫁的时候穿上夫君亲手缝制的嫁衣啦!”
“这么简单?”他哭笑不得,“这不是语真族大婚的正常流程么?我还以为你要什么星星月亮呢!”
“简单?”百里长歌瞥他一眼,“这天下会做针线活的男人寥寥无几,能亲自绣制出嫁衣的男人就更少了,由此可见那样一件衣服究竟有多珍贵,倘若你肯亲自做一件给我,哪怕功夫不好,我也会将它看作这世上最珍贵的衣服。”
“可我不会女红刺绣。”叶痕垂下眸。
百里长歌没说话,只是莫名有些失落。
他突然抬目,“但我现在就可以学,你什么时候想嫁人可得提前通知我,我会为你准备好嫁衣,哪怕……哪怕到最后你嫁的人不是我……”
“你傻了?”百里长歌瞅他一眼,“那天是谁当着那么多长老的面说要娶我来着,怎么这个时候竟然说出这种话,莫不是你当时在耍我?”
“可……”他欲言又止。
百里长歌接过话,“既然生命中有那么多可是,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抓紧机会在‘可是’发生之前做完我们想做的事呢?”
老头儿这一次出谷果然请了很多宾客,全是她的师叔师伯辈,这些人里面,拈花无疑是颜值最高最惹眼的。
正坐在铜镜前让舞乐坊长老给梳头的百里长歌眼尾瞥见坐在门外的拈花,她双眼一亮立即让长老住了手,提着裙摆就跑出来挨近拈花坐下,“小师叔,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不能。”拈花似乎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否决了。
“能别那么没情调么?”百里长歌一脸怨气,“今日我大婚!大婚懂么,我爹爹和娘亲怎么能不在场呢?”
“阿弥陀佛。”拈花单掌竖于胸前,“出家人不打诳语,说不认识就不认识!”
“装!继续装!”百里长歌斜睨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夜极宫宫主的亲弟弟!”
拈花明显表情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意外?”百里长歌挑眉看着他,“你们一个个都知道我是异世灵魂,但恐怕没想到我还有个过目不忘的技能吧?夜极宫密规里明明白白写着宫主一继任,同支男丁就不能继续留在族里,但为了避免他们出来以后胡作非为,宫主会亲自废了他们与生俱来的灵力,也就是说宫主夫人一旦生了两个儿子,那么其中一个就必定会被废而且扔出夜极宫,你虽然当年被宫主废了灵力,但王室容颜不易衰老这一点丝毫没有影响。”
拈花再度呆了一呆。
百里长歌耸耸肩,“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爹爹和娘亲不来看我了吧?”
拈花斟酌了片刻,“其实,并非是他们不来看你,而是你爹娘早就不在冥殿了,如今的冥殿都是长老们在主持大局。”
“为什么?”百里长歌觉得匪夷所思,既然没有死,而且在陆地上,为什么就是不来看她!
“我只能告诉你,你娘亲如今过得很好。”拈花无奈,“但他们的下落我暂时不能说,你出宫之前,宫主应该跟你说过只要你完成了任务就能见到你娘亲,好好努力吧!”
百里长歌和叶痕第一次大婚,在冥殿众长老和玄空的师兄弟们见证下,她穿着叶痕亲自绣制的嫁衣,任由他背着一步步迈上红毯走向礼堂用浮藏花见证,然而,意料之外的,浮藏花并没有被他们二人的鲜血打开。
拈花皱眉过后埋怨老头儿:“你看看你这儿什么破天气竟然连花都不会开!”
众人听了,都跟着埋怨天气。
然而只有百里长歌清楚得很,倘若打不开,就意味着他们二人之中有一个人心不诚。
叶痕用玉露替她擦拭伤口的时候,她一直在看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嗯?”叶痕颇为不解,“你觉得是我心不诚?”
“可能……真的是天气原因吧!”百里长歌意识到自己不该怀疑他,立即改了口。
老头儿很识相,叶痕还没喝多少酒就被他遣回了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