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象姑馆对岸有一家野味酒楼,在帝京尤为出名。
裴烬在收到叶痕的指示以后以求婚成功为名,极为热情、极为热络地请了枢密使刘成和内阁首辅张霖前去喝酒。
这二人其实非常疑惑一向与他们毫无瓜葛的裴烬为何会突然会请客吃饭,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位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很会察言观色,饭桌上只是闲聊,分毫不提及朝堂之事。
裴烬看出这二人的刻意避让,便也只是闲聊。
叶痕告诉他,今晚平王会去秦淮河岸的胭脂巷,很大可能是冲着象姑馆的那些脔宠去的,所以要他选个位置极佳的地点招待这二位朝中重臣,务必要让他们观赏到全部的重头戏。
嘴角微微一勾,裴烬看向刘成,面上尽是惋惜,“听说使君家的小公子还没找到,子安深觉遗憾,不知今日可有消息?”
“并没有。”刘成面色晦暗,一阵接着一阵叹气,“原以为他是被左丘鹤那个逆贼给安排成了平王的脔宠,可皇上派遣出去调查的人都回来说从来就没有在南郡王宫见到刘权,唉……这样也好,与其做那等以色侍人的无耻之辈,我倒希望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死去。”
裴烬浅笑:“使君倒是个高风亮节之人。”
刘成恨恨道:“大丈夫生于世,只为忠义和抱负,倘若两者皆不可得,堂堂正正死去也无妨,至少留得个清白名声。”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对岸象姑馆内突然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从裴烬他们这个位置,能明显看到对岸有数十条黑影手持明晃晃的刀剑,身法极好,没两下就冲上了楼层,象姑馆内所有人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却无一人逃得出。
那群黑衣人以讨债为由,上去就直接砍杀楼层上的公子们。
在大梁,男妓的地位非常低,除了王宫大院里的脔宠,象姑馆内的这种男妓基本上毫无地位,便是如今被杀,人家以追债为由,他们便报不了官。
也正是因此,刑部尚书崔石涧才敢光明正大地让人来杀了那五十个脔宠。
平王的五十个脔宠还没死这件事在今日传遍帝京城,但皇上圣体不豫,因此这件事还没有个定论,但如今竟然有人胆敢光明正大持刀剑来杀人灭口,简直是目无法纪!
刘成和张霖二人看得愤愤然。
“太可恶了!”刘成拍桌而起,“真当我们是死人吗?”
“使君稍安勿躁。”裴烬劝慰他坐下,端起酒杯来虚空一敬,“我们只有三人,冲过去也于事无补,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查出这些黑衣人究竟受谁指使,得尽快让幕后主使伏法才是。”
瞧见刘成脸上的愤怒,裴烬又道:“更何况这些男妓地位低下,人家是光明正大以追债为由来的,你我若因一时冲动仗义出手,到时候反而惹得一身腥。”
“可……”刘成咬牙,“那里面还有平王的五十个脔宠,我们总不能就这么轻易看着那五十个人被杀了吧?”
裴烬摇摇头,招收唤来随侍,“你去都尉府通知沈都尉,就说有人妄图杀了平王的脔宠灭口,让她尽快带人前来。”
随侍很快便下去了。
裴烬微微一笑,“北衙禁军直属皇上管辖,都尉在外有先斩后奏的特权,今晚的事,我们三人谁也插不了手,毕竟关乎平王这件不清不楚的案子,贸然出手终归不合适,倒不如明日朝堂上做个见证人。”
沈千碧速度很快,当即率兵前往象姑馆,将四周团团包围,盏茶的功夫便将剩下的黑衣人全部生擒。
在诏狱酷刑的折磨下,终于有人供出幕后主使是刑部尚书。
翌日的朝堂上,群臣争论不断,裴烬、刘成和张霖很适时地站出来作证。
刑部侍郎道:“今日一早,萧玖和安如寒亲口承认是崔大人在审理之前让人对他们用了酷刑,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屈打成招。”
脸色几近透明的叶天钰几乎是勉强撑着一口气才全程听完上奏的,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传朕旨意,崔石涧削去刑部尚书一职,明日午时,直接处死。”
又有人站出来,“皇上,既然那五十个人没死,便足以说明平王当初撒了谎,当严惩!”
叶天钰懒懒掀萧玖和开眼皮,“既然这一切都是平王的错,那便放了萧玖和安如寒。”
自从登基之后,凡事都要反复斟酌考虑,采取保守治国策略的年轻帝王今日竟然三两句就下了定论,朝臣面面相觑,他们已经习惯了叶天钰的“圣体不豫”,所以根本想不到这位年轻帝王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却还强撑着坐在太极殿听百官争论。
“陛下……”下朝时,离落亲自来接他,看到他几乎站不稳,风吹能倒的身子,忍不住红了眼眶,“依属下看,你还是听从晋王的建议先拟旨让宁王监朝吧!你这个样子,可再也经不住一丁点的折腾了。”
“你放心……”叶天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会效仿先帝上对得起天地日月,下不负叶家列祖列宗。”
他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吐字都带着沉缓的喘息声,极为艰难。
离落搀扶着他,欲望龙章宫行去。
叶天钰轻轻摇头,“去御书房!”
“陛下!”这两个字,离落是吼出来的,他再也无法直视自己跟随了这么多年的主子在油尽灯枯之际还在不断地用政务折磨自己的身子。
叶天钰知晓他的想法,只低低一笑,吐出一口白雾,“我这相思病,越发严重了,越是临近死亡,就越想看见她。可我知道那并不可能,我只能用奏折来分散心思。”
“陛下……”离落让顾勇扶稳他,噗通一声直接跪在雪地里。
作为隐卫之首,离落头一次因为“心疼”而痛哭,发红发胀发酸的眼眶不断落下眼泪,那里面包裹着数年来数不清的日夜他们共同训练时的铁血情义,泪珠颗颗晶莹得不像话。
叶天钰也是头一次见到离落这样哭,他紧抿唇瓣片刻,破天荒地改了主意改了方向往龙章宫行去。
身影颤颤巍巍,将倒不倒。
身后雪地里,离落深深伏地,“谢陛下为自己考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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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于象姑馆诛杀脔宠的事,成功激怒了平王,他连夜修书八百里加急传往南郡,让左丘鹤带着南郡铁骑一路踏平山河脉络而来。
“平王要起兵了。”收到情报的百里长歌坐在小火炉旁,坐在叶痕对面,满目忧思。
叶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姑姑死之前交了一样东西给我吗?”
“记得。”百里长歌点头,“那是除了让你救下翠墨的纸条之外另一种类似于调集令之类的东西。”
“我一直看不懂。”叶痕道:“姑姑并没有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
百里长歌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并不识得上面的符号,又或者说,那其实是一种文字。”叶痕缓缓道:“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姑姑交给我的令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又能调集出什么样的势力。”
百里长歌的表情由惊讶转化为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说,那块令牌上的文字,你不认识?”
“对!”叶痕点点头。
“能否给我看看。”百里长歌伸出手。
叶痕起身去将锁在机关盒里的令牌拿来放在百里长歌手里。
她接过一看,顿时傻了眼。
令牌上的符号,或者说是文字全是由大大小小的梅花组成,一眼看上去,与汉字有非常大的区别,根本无法看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去!”百里长歌低嗤一句,“语真族的文字都没有这么复杂的。”
“我也很奇怪。”叶痕道:“姑姑既然能用这个东西来统领她手上的势力,说明她本人是懂得这种文字的,可是临死之前,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之后我查了很多卷宗,都找不到关于这种文字的记载,只是模糊的提到了‘梅花篆’。”
百里长歌想了想,道:“我们首先得确定这种文字究竟是不是一个特立的种族传承下来的,还是说这是永昌姑姑和她那些势力之间的暗号。”
叶痕扫了那块令牌一眼,“看这令牌的古老程度,应当是传承下来的,也就是说这种文字并不是姑姑临时雕刻上去的,而是一个特有种族的传承。”
“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过?”百里长歌皱眉,“难道除了语真族外,这片大陆上还存在过另外一个更为神秘的种族?”
“为今之计,只能先从永昌姑姑的母妃查起。”叶痕说完,将闲鸥叫来,“你们去查一下关于永昌姑姑母妃的所有资料。”
“不能让他们去。”百里长歌阻止,“闲鸥带领的这帮隐卫的确武功高强,但他们毕竟是凡人,更何况涉及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也不一定查得到线索,依我看,这样好了,今日我以探病为由进宫去看静太皇太妃,让魏俞趁机潜入禁宫调查那件事。”
“你要入宫?”叶痕微微皱眉,“我陪你去。”
“不了。”百里长歌投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有魏俞在,我不会有事的,对了,萧玖和安如寒今早无罪释放了,恐怕叶天钰不会让他们消闲片刻,南郡那边的事,应该会继续交由他们处理,你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人监视平王的一举一动。”
“我自然晓得。”叶痕微微一笑,轻轻扶起她,“那你路上小心些。”
魏俞的幻容,国公已经替他撤消了,因此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载着百里长歌去皇宫。
层层通报之后,终于得到允准。
静太皇太妃那边派了女官亲自前来迎接百里长歌。
见到是上次前往武定侯府教习她宫中礼仪和王府礼仪的女官。
百里长歌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女官明明是静妃宫里的,然而叶痕向武定侯府下聘那天她却介绍自己说是皇上派遣来的。
当时百里长歌还觉得疑惑,叶天钰已经被封为皇太孙,主理重华殿一切事物,派遣女官这种事竟然还会让老皇帝亲自操心。
如今想来,其实那个时候,先帝早就把想要说的秘密放在了金银梳上,借静妃的手交给她,再由女官亲自去侯府提醒她。
静妃和先帝时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呢?
百里长歌仔细理了理思绪,突然想到送叶轻默去三泉岛疗伤那次。
原来如此!
她心中恍然大悟,难怪那一次,先帝偏偏点了静妃的名,让她陪同。
这一拨一拨的局,让百里长歌不得不佩服起深宫中这些人的心思。
原以为先帝两眼一闭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却没想到他再次为她留下了难解的谜题。
百里长歌有些懊恼,暗自思忖自己到底和先帝有哪门子的仇,他活着的时候弄了一串手链让她跋山涉水去寻找真相,死了还要留下一把金银梳让她想破头颅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王妃小心脚下。”上台阶之前,女官低声提醒她。
百里长歌拉回神智,但心中的恼恨并未平息分毫,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将先帝拖出来鞭尸!
魏俞在百里长歌随着女官去慈宁宫的时候便开溜了,他不能进后宫,只能在外面候着,所以想要趁机溜走很简单。
静太皇太妃在明光殿候着,见到挺着肚子进来的百里长歌时,满脸惊讶。
她听宫人提起过晋王妃已经怀了身孕,但没想到胎儿都这般大了。
她有些感动,温声道:“长歌身子不便还想着来看哀家,哀家甚为感动。”
“太皇太妃言重了。”百里长歌微微一笑,“深冬寒冷,听闻太皇太妃极擅长棋艺,臣妇也是闲着无聊,这才想着进宫与太皇太妃切磋切磋。”
静妃并没有多说什么,迅速让人摆了棋盘。
百里长歌的心思一直不在棋盘上,她感觉得到这周围有很多隐势力的气息,所以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与静妃说话,心中直思忖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悄无声息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想到这里,她再也不看棋盘上局势如何,一直紧跟静妃的步伐,直到摆出与金银梳差不多形状的棋局。
静妃在那一瞬间眯了眼睛。
百里长歌趁机抚掌大赞,“太皇太妃果然棋艺精湛,臣妇输得心服口服。”
静妃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后缓缓道:“方才哀家不过是一时侥幸,若是晋王妃还有精力,我们不妨再来一局?”
百里长歌点头应了。
二人又收了子重新开始。
这一次,由静妃为主导,逐渐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怪异的图形。
百里长歌仔细看了看,是梅花。
她抬头看静妃,仿佛在问为什么会是梅花。
静妃冲她点了点头。
压下心中的疑惑,百里长歌拱手,“太皇太妃不愧是棋盘圣手,臣妇甘愿认输。”
静妃站起身,声音亲和温婉,听不出一丝破绽,“我看你是因为怀孕了太紧张的缘故,你且先回去吧,哀家也乏了,待改日有时间再与你博弈。”
百里长歌起身恭送太皇太妃。
之后在女官的搀扶之下,她缓缓出了皇宫。
魏俞早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等候在车辕上,见到百里长歌走出来,连忙上前搀扶。
“大小姐,可有收获?”回程途中,魏俞问她。
“静妃给我摆了一局梅花阵。”百里长歌抱着脑袋努力回想静妃棋盘上的梅花图形到底说明了什么。
良久,她问魏俞,“你呢,查得怎么样了?”
魏俞嘿嘿一笑,“我这个呀,是机密,得回府说。”
半个时辰后,二人回到晋王府。
叶痕还在等着他们,帮百里长歌安置好以后,叶痕问魏俞,“让你查的东西可有进展?”
“有!”魏俞点头,“永昌太长公主的母妃凉妃刚入宫的时候不太爱说话,虽然人长得美,但似乎很多时候听不懂周围的人说话,她几乎不识字,就因为这样,她才几度遭到真宗皇帝的冷落,以至于永昌太长公主不太受宠,但好在她还有个待她不错的皇兄(先帝)才勉强在后宫站稳了脚跟。”
叶痕瞳眸缩了缩,“你是说,永昌姑姑的母妃不识字?”
“有一段记载是这么说的。”魏俞肯定地点点头,“还说什么凉妃最喜欢画梅花。”
百里长歌和叶痕对视一眼,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就确定了凉妃便是那个特殊种族的后裔,这样一来,永昌手里会有刻了梅花印记的令牌一点也不足为奇。
而魏俞所说的话更有力地证明了那些奇怪的梅花并不是画,而是文字,一种非常特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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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玖和安如寒一大早就从刑部出来了,百里敬知晓以后,特意以岳父之名带了礼物亲自上门拜访。
萧玖听到百里敬的到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立即让人将百里敬请进客堂。
百里敬一进去,目光就被挂在堂前的“梅花图”所吸引,果然如同沁雪所说,画卷上密密麻麻全是梅花,方正齐整却各不相同,寻常人一眼看过去只会认作是技艺不成熟的人用来练笔的废图。
百里敬看了半晌,这才转眸看着萧玖,温声问他,“孩子,这些天你在刑部吃了不少苦吧!我特意带了上好的补品,待会儿你让厨房炖出来好好补补。”
萧玖微微勾唇,一脸的云淡风轻,“让侯爷忧心,小婿实在是抱歉。”
余光瞥见百里敬的目光定在那幅图上,萧玖挑眉问,“怎么,侯爷也识得梅花篆?”
百里敬没想到萧玖会直接这样问,他有些尴尬,走过来坐下后缓缓道:“早些年我领兵出征时曾经在一个地方见过这种东西,据说是某个部落自己创造的文字,可我看不懂。莫非萧将军懂得这种文字?”
“略懂。”萧玖莞尔一笑,并没有避讳之意。
他这个态度反倒让百里敬越发尴尬,“你别介意,我不过是觉得这个东西太新奇,所以想问一问而已。”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萧玖亲自替他倒了茶,淡淡道:“梅花篆本就不多见,侯爷会觉得新奇也很正常。”
百里敬趁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萧玖,“既然你识得梅花篆,那么能否帮我看一看这封信上说了什么?”
萧玖略微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微颤着接过书信打开一看,面色顿时有些古怪。
关于谢如凤这件事,在百里家是绝对的秘密,知情的这几个人谁都不会说出来,百里敬虽然不想让萧玖参与进来,但他实在不知道这天下究竟还有谁能看懂梅花篆,索性只好抱着侥幸的心态来找萧玖,得见他这副神情,百里敬心情有些复杂,望着他:“是……上面有什么问题吗?”
萧玖只略微讶异了片刻面色就恢复正常,盯着信纸上的梅花篆,细细与百里敬解释,“我不知道这上面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她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她让你要小心二老爷,说什么让她接近你就是为了监视你而并非心甘情愿让出爵位,目的是等你经营好百里家再直接夺取过来。”
话完,萧玖讶异地看着百里敬,“侯爷……这是……?”
果然与他这些年的观察无偏差,百里敬案子唏嘘了一声后对上萧玖疑惑的眼神,他并没有过多解释,“没什么,就是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子被人利用接近我身边监视我而已。”
倒与信纸上所写相差无二,萧玖也知这是人家的秘密,他索性不再追问,让人去厨房备饭准备招待百里敬,百里敬却不肯多做停留,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
萧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情晦涩莫深。
百里敬没有直接回府,反而绕道去了晋王府。
对于他的到来,百里长歌和叶痕都不曾料到。
“侯爷急匆匆而来,可是有事?”百里长歌由叶痕搀扶着走进客厅。
“长歌,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百里敬迅速从怀里将那封信掏出来摊开在桌子上。
一眼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梅花,百里长歌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这……这是什么东西?”
“梅花篆。”百里敬道:“重点不在于这个,而在于上面的内容。”
“什么意思?”百里长歌亲自拿起信纸看了看,依旧难以掩饰心中的惊骇,她苦恼了一早上的梅花文字竟然空降到了眼前!
“我请人翻译过。”百里敬道:“这是谢如凤当年临走之前留给我的东西,她在上面交代了她和二老爷认识的全过程,并让我要时刻提防二老爷,以免一个不小心被他从背后插刀,直接夺了掌管百里家的大权。”
关于二老爷这一点,完全在百里长歌能接受的范围内,所以她即便得知了这个所谓的真相,也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梅花篆和翻译梅花篆的人身上。
“侯爷,你能告诉我,这些字都是谁翻译出来的吗?”百里长歌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
“是……萧玖。”百里敬狐疑地看向二人,“怎么了莫非你们也懂得梅花篆?”
“并不是。”百里长歌道:“我有个大案子遇到了难题,需要懂得梅花篆的人翻译才能解释出来,所以当看到你拿出信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破案有望了。”
百里敬立即站起来,问她:“什么案子如此诡异?”
百里长歌也不知该从何解释,只随意应付道:“是先帝留给叶痕的一样东西,可是其中掺杂了梅花篆,我们无从解开谜题。”
听到百里长歌提起先帝,百里敬肃然起敬,连神情都认真了好几分,又听到这二人忙于案子,他也知她不会放任百利家族伦落不管,索性拿了书信匆匆离开回到武定侯府。
“叶痕,我们去将军府拜访萧玖吧?”知道有人懂得梅花篆,百里长歌激动不已,反复查看着永昌留下的令牌上那些奇怪的文字,“他一定会帮助我们解开谜题的。”
“不妥。”叶痕淡淡摇摇头,“首先,萧玖才刚刚从刑部大牢里出来,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去看他会惹得很多人怀疑。其次,为什么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梅花篆,唯独萧玖看得懂,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百里长歌被泼了一盆冷水,安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叶痕说得很对,她缓缓坐在软椅上,微微凝眉,“你说得对啊,我们俩这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阅遍古籍,可唯独没见过这种奇怪的梅花字体,这萧玖说懂得就懂得了,而且还能完整翻译出百里敬手上的书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痕又道:“我们虽然怀疑,但还得请他一聚方便解惑。直接去拜访他是不可能的,但我们能通过沁雪让他帮忙。”
“对啊!”百里长歌一拍脑袋,“我怎么刚才没有想到?”
叶痕抿唇而笑,替她捏捏肩,“人家都说女人一孕傻三年,你可以不用这么拼命,其实傻一点也挺可爱的。”
百里长歌低嗤一句,“我若是傻了,岂不是整天被你算计?”
叶痕扶额,“你如今怀有身孕,我再能算计又能把你如何?”
百里长歌回头瞅他一眼,掀开高领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吻痕印记,没好气道:“那我这些岂不是被狗咬了?”
叶痕:“……”
沁雪再次来到晋王府是第二日,她打了油纸伞遮挡风雪,到沉香榭的时候,百里长歌已经吩咐人准备了口味极佳且精致的吃食。
“快进屋坐!”百里长歌见她在门外收伞,忙招手盛情邀请。
沁雪走进屋,顿时一股暖意融合者想起扑鼻而来,她原就还没吃饭,此时闻到香味,忙不迭吞了吞口水,迅速走过去坐下。
叶痕并不在,所以今日,算是百里长歌与她的一场小聚。
“姐姐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沁雪聪明,自然知晓百里长歌不可能无缘无故让自己过来陪她。
“萧将军昨日归府,你可曾去看过他?”百里长歌笑问。
沁雪小脸微红,“还没呢,我打算待会儿风雪停了以后去东市买件像样的礼物送过去,听闻义父昨日才去看过他,我若是就这么贸然前去,反而显得唐突了。”
“你若是去将军府,能否帮我做件事?”百里长歌略微压低声音。
“别说一件,只要姐姐吩咐,便是十件我也答应你。”沁雪欣然答应。
百里长歌从旁边锦盒里将调集令牌递给沁雪,指了指上面的梅花篆,“这上面的字符,我和王爷都看不懂,萧将军懂得这种文字,你找个机会向他请教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若是办妥了,等你们大婚,姐姐送你一份超级大礼。”
沁雪咯咯笑,“我跟姐姐之间又不是交易的情分,你做的事向来都是有自己道理和分寸的,通常我只能仰望,这次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
百里长歌笑笑,“好了,我看你还没吃饭的样子,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赶快用饭吧!”
沁雪将调集令牌收了起来,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饭。
约摸午时,风雪停了她才回去。
让婢女陪同去买了礼物,沁雪这才让人套了马车从武定侯府出发直奔将军府。
萧玖很意外她的到来,眉梢高扬,“我还以为坐了这么多天的牢会被美人未婚妻给忘得彻底,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
那句“美人未婚妻”直接让沁雪红了脸,她将自己挑选的礼物送给他,语气慢吞吞,带着十分不自然,“这是我为你挑选的礼物,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萧玖不用拆开也知道那里面定然是补身子的上等补品之类的东西,他将锦盒放在桌子上,请她坐下后略微遗憾道:“其实我更希望你送我的,是你亲自绣制的衣物之类的东西,哪怕是葛麻衣我也会穿得心甘情愿。”
沁雪脸更红,她的确是缝制了一套衣服摆在侯府,出门的时候原想带来,但转念一想,万一他不喜欢或者嫌弃她手艺不好,那她今日只怕是没脸出这个门,索性暂时搁下了。
她没想到他会亲自提出来。
“其实……”她吞吞吐吐,“我做了一套衣服。”
萧玖眼尾一挑,静静等着下文。
“就是怕你嫌弃手艺不好。”沁雪低垂着头,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萧玖轻轻一笑,看着她羞涩垂着头的样子,道:“甜言蜜语我不会说,但我觉得你当初既然有胆子持刀威胁我,那么今日也当有胆子在我面前展现你的手艺才行,否则你前后行为差别这么大,我岂不是该怀疑是否换人了?”
萧玖的话说得很委婉,他的确是没有表述出什么甜言蜜语,但这番话在沁雪看来却很中听。
他很多时候都会拿初识那晚她的勇敢来说话,这说明自己如同姐姐所说早在那天晚上就深深种在他心里了。
他今日这番话,是在鼓励她应当放松,不要向寻常女儿家一样羞羞答答。
想到这里,沁雪勇敢抬起头,微微一笑,“你若是喜欢,改日有时间,我让人送过来给你。”
“别改日。”萧玖眨眨眼,“今日既然你就在这里,那我何不今日就取来穿上给你看看?”
“那好。”沁雪点头应了,吩咐跟来的婢女,“你回去将我做好的那套衣服给萧将军取来。”
听见这个称呼,萧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放软了语气,“我姓萧名玖,字君曜,你可以唤我君曜。”
沁雪点点头。
经过这一茬,两人关系更近一步,萧玖虽然是个武将,也如他经常所说并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辞藻,但每每说话的时候,言语坦途充斥着幽默感,总是能令沁雪身心愉悦。
见到他完全没有因为进了刑部大牢而形容憔悴,自暴自弃,沁雪心中很是欣慰。
回去取衣服的婢女还没有回来,沁雪眼风掠向堂前挂着的梅花篆,特意问萧玖,“这是什么东西?好奇怪。”
“是另外一种文字。”萧玖直接回答,又奇怪,“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倒也不是。”沁雪道:“我手里有个东西上面刻的梅花图案跟你这个有些相像,我一时觉得奇怪,所以想问一问。”
萧玖眯起眼睛,“什么东西?”
沁雪将令牌拿出来摊到他面前。
萧玖只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巨变,腾地站起身来紧张看着沁雪,“这个东西,你从何得来?”
沁雪见他反应很大,一时不知所措,觉得不能就这么报出姐姐姐夫来,万一这东西能招来灾祸就惨了。
她细细斟酌了一瞬,道:“这就是个普通的牌子而已,将军的反应未免过激了些。”
萧玖显然不信,他伸手将令牌拿起来放在手心仔细翻看了好久,神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对自己刚才冲动的反应有些懊恼,坐下以后缓缓道:“这并不是简单的令牌。”
说罢,他伸手指着那幅写了梅花篆的画卷,“这个令牌是调集梅花篆所代表天山族所有族人的东西,它的作用等同于大梁的虎符。”
沁雪听得有些懵,她摇摇头,“不懂你在说什么,能否详细些?”
萧玖站起来看着那幅画,认真道:“这些文字是一个叫做‘天山族’的人发明创造的,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部落,但它的神秘程度绝对不亚于至今依旧存在的语真族。只不过语真族拥有灵力,五国无可奈何,所以存活至今。而天山族则是被人一夕之间就端平了整个部落,它所有的传承都毁于一旦,几乎等同于一夜之间消失在了这片大陆上。”
这一次,沁雪全听明白了,短暂的缄默过后,她开口问,“那么,萧将军与天山族是什么关系?”
萧玖缓缓转过身看向她,神情莫测,几度想开口都咽回去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沁雪识趣地选择不再追问。
“你实话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萧玖逼近沁雪,将令牌还给她。
“是晋王殿下交给我的。”沁雪低声道:“他说不识得上面的文字,所以让我带着这东西前来找你,希望你能解惑。”
“竟然是……晋王殿下。”萧玖有些震惊,随即神色恢复正常,松了口气,笑道:“你且把这东西收好并还回去给晋王殿下,顺便告诉他,所有人都准备就绪,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个王朝的倾覆便在朝夕之间。”
沁雪再一次听得懵了。
不过从萧玖的这句话,她琢磨出来,他就是天山族的后裔,而且听这语气,似乎这个种族至今活着的人还不少,全都能因为这个令牌听从晋王的调遣。
萧玖方才的话,随便传出去都能掉脑袋,可他在她面前分毫不避讳。
沁雪突然有些好笑,“将军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传出去让人摘了你的脑袋吗?”
萧玖以手做刀,比划了一个刀抹脖子的动作,轻笑,“征战沙场的人,从来都把脑袋悬在刀刃上,我不怕死,怕的是死之前还没能听到你唤我一声‘君曜’。”
沁雪噗嗤一笑,艰难喊出口,“君……曜。”
这个称呼,萧玖很受用,愉悦地弯了弯唇,“你不妨再多唤几声试试。”
“不要!”沁雪瞅他一眼,“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萧玖被她逗笑了,“我一没亲你,二没抱你,何来占便宜一说?”
沁雪哼哼扭开头,不欲与他争执。
娶衣服的婢女很快回来,萧玖接过以后去了房间换上。
走出来时,直接让沁雪呆愣在原地。
萧玖原就生得极好,此时换上沁雪亲自缝制的玄色广袖锦袍,外罩黑色貉子大氅,他站在满园雪白中,仿佛狼毫笔端回峰勾勒出来的点睛一笔,风姿翩然而又不失灵动之气。
“真好看。”将军府的婢女凑近沁雪,低声道:“夫人第一次为将军缝制衣服竟然就能将尺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果然技艺精湛。”
“我也是瞎估算的。”沁雪听得出来那婢女语气中的调侃之意,耳根烧了一烧。
萧玖进门来,瞧见托盘里还摆放着一个荷包,他看了沁雪一眼,又伸手轻轻拿起荷包,随后了悟一笑,“竟然绣了百年好合?看来我得加快速度把你娶进门了,免得我这个做夫君的不急,反倒让夫人先急了。”
沁雪一听顿时脸色变了,她站起来一把抢过荷包,解释道:“这个是绣给红姨和义父的,想来定是婢女拿错了,你若是想要,我可以改天重新绣给你。”
萧玖紧抓着荷包不放,“既然拿错了,又碰巧让我看见了,这就是缘分,说明这东西就该是我的。”
沁雪哭笑不得,“这个绣的不好,我重新给你绣一个。”
萧玖仔细打量了荷包一眼,随后眼珠子转了转,“如果你要绣的话,我把梅花篆的‘百年好合’字样写给你,你可以照着这个绣。”
沁雪双目一亮,“这倒是,我觉得梅花篆很好看,你不妨多写几个字样,我带回去多绣一些。”
萧玖终于松开了荷包。
沁雪趁势揣进了怀里。
让人取来纸笔,萧玖写出了梅花篆中的“百年好合”。
沁雪见了写法,不由得疑惑,“看起来你这种文字实际上与汉字有些相像,只不过因为是梅花体,一旦他添上梅花以后就再也看不出来了。”
“你说得对。”萧玖点点头,“最开始的确是由汉字转变而来,兴许是先人们想要标新立异,突出种族类别与文化才会发明创造这种字体的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但也不全是由汉字转化,有很多是他们自己创造的,汉字中的‘百年好合’用梅花篆写出来是另外一个意思。”
“什么意思?”
“未时二刻。”萧玖答:“是一个时间刻度。”
“哦~”沁雪恍然大悟,“想不到梅花篆竟这么有意思。”
之后的时间,萧玖与她说了很多关于梅花篆的事,沁雪也听得津津有味,顺便也认识了几个字。
在将军府用完饭准备回府时,天已经黑了。
沁雪站在门外,正在纠结到底是回侯府还是去晋王府。
萧玖走出来,低声道:“你直接去晋王府吧!把那个东西归还给晋王,顺便把我说过的那些话转告他。”
“嗯。”不知为什么,今日的萧玖让她感觉特别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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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雪迅速来到晋王府,将萧玖的原话转告了叶痕。
叶痕听后有些震惊,“原来,姑姑留给我的势力竟然是一个世人遗忘了的种族?”
紧紧攥着手中的令牌,叶痕头一次感觉到这东西沉重无比。
百里长歌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问沁雪,“除此之外,萧玖还跟你说了什么?”
沁雪想了想,道:“他还跟我说了好多关于梅花篆的事,最有趣的是,汉字的‘百年好合’用梅花篆描出来竟然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叫什么‘未时二刻’,萧将军说这是一种时间刻度,而天山族真正的‘百年好合’是这么写的。”
她说着,便把萧玖写给她的那些宣纸拿了出来。
百里长歌和叶痕却早在听到她前一段话的时候双双呆愣住了。
百年好合……未时二刻……静妃棋盘上的梅花印记。
百里长歌感觉得到自己正在向真相的尽头迈进,有一双大手在前面不断地拨开云雾,让她层层看清。
可是,未时二刻到底代表着什么?
百里长歌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了沁雪之后,她无力地靠在软榻上。
未时二刻是时间刻度,这个时刻并没有注明具体的时间是在哪一天,那么究竟有什么现象会在每天的未时二刻都发生呢?
叶痕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他低声开口:“金银梳上并没有注明明确的时间,说明父皇给我们的提示是无论哪一天的未时二刻都有可能找到线索。据我猜测,每一天的未时二刻都不会变的东西是日晷晷针投射出来的影子。”
这句话,顿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敲醒了百里长歌。
她猛地惊坐起来,问他,“皇宫哪个地方放置了日晷?”
叶痕却不急着回答,反而瞪了她一眼,“你动作这么大,万一伤到宝宝,伤到你怎么办?”
百里长歌扁扁嘴,躺了回去。
难得百里长歌不与他反驳,叶痕笑笑,“只要确定未时二刻指的是晷针影子,那就不用再猜了。”
“你知道了真相?”百里长歌摸着脑袋暗自思忖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反应迟钝了,竟然连叶痕都已经知道了真相,她还一头雾水。
“合欢花具有百年好合的意思。”叶痕含笑道:“结合这个时间来看,就等于在告诉我们,未时二刻,御花园的御景亭外,晷针影子指向哪棵合欢树,先帝要交给我们的东西就埋在哪棵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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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太子努尔君忍入京多时,叶天钰带病与他商谈协议,终于在百官的全部认同下一锤定音,盖上了两国印玺。
出宫之前,努尔君忍试探问道:“敢问皇帝陛下,关于两国联姻的事……?”
叶天钰摆摆手,“你看外面冰天雪地,便是朕同意了,明珠公主也不可能立即嫁过来,这件事等开春以后,朕会安排求亲使者亲自前往西陵与贵国商谈。”
努尔君忍得了个准确的答案,满意地退出了龙章宫,他没听到叶天钰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倘若朕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这段时间,是礼部最忙的时候,因为要安排西陵使者团的回国事宜,还要准备圣皇冉公主的和亲事宜,更要准备年节的宫廷守岁。
礼部尚书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帮他分担手头事务。
越接近年关,叶轻默心中就越哀凉。
傅卿云的杳无音信让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想到大梁和西陵竟然这么快就议和了,且叶天钰根本不等西陵那边按照和亲公主正常程序进行,想让她直接跟着努尔君忍走,这让她心中无限恐慌。
思前想后,叶轻默决定求助于叶痕,她带着婢女出了府,对外说打算去拜访已经怀有身孕的晋王妃。
晋王府的守卫非常森严,并不是指重重兵将守护,而是周围的隐卫全是绝顶高手,叶天钰的人在晋王府三百步开外就被无形中一股强大的气劲逼得前进不了分毫。
叶轻默提着裙摆缓缓进了府门。
程知早就通报过百里长歌,她原本在小憩,听闻叶轻默来了之后慢慢坐起身来斜靠在小榻上。
一眼瞥见叶轻默憔悴清瘦的模样,百里长歌便知她定是为了和亲的事而忧心。
“长歌,你近来可好?”叶轻默挨着她坐下,一声霜寒之气被小火炉暖走大半。
“这句话,该我问你。”百里长歌笑看着她,“黑眼圈都出来了,最近为了和亲的事,没少失眠吧?”
叶轻默黯然垂眸,“我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这般狠心逼我。”
百里长歌了悟一笑,问她,“你是否捏住了叶天钰的什么把柄?”
“我……”叶轻默一慌,四下扫了一眼,反应过来这里是晋王府以后这才敢压低了声音答:“先帝移居景阳宫的那晚,我看见……叶天钰逼着先帝写下传位昭书。”
这件事,叶轻默一直如鲠在喉,前段时间叶痕和百里长歌都不在,她心中慌乱不知该找谁倾诉,如今说出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百里长歌听完后,神色很平静,与刚才所见无二。
叶轻默禁不住问她,“你难道不觉得震惊吗?”
“不觉得。”百里长歌点点头,“诚如叶天钰自己所说,他根本没有篡位的必要。”
叶轻默不解,“为什么?”
“因为叶天钰活不过今年。”百里长歌神情茫然起来,“他跟我说十岁那年被诊出寒疾以后,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但还是顽强地与病魔抗争了这么多年,如今即将油尽灯枯,他累了。”
面对叶轻默的深深皱眉,百里长歌再近一步解释,“或许他从前有过野心,但在先帝病倒的那一晚,他绝对不可能逼着先帝写传位昭书让他登基,传位昭书在禁宫,王爷让人去查过,根据上面的墨迹判断出那份诏书是先帝病倒之前就拟定的,既然如此,叶天钰就更没有必要冒着谋篡的风险逼迫先帝拟诏书。”
“我不会看错!”叶轻默拼命摇头,“叶天钰就是逼着先帝下诏让他登基,我不可能会看错的……”
“或许,那只是表象。”百里长歌道:“你不了解叶天钰,换句话说,我们所有人都不了解他。”
“我太清楚他的野心了。”叶轻默一提起叶天钰便如同见到洪水猛兽,害怕得直发抖。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百里长歌认真看着她。
“什么意思?”叶轻默愣住。
百里长歌解释,“叶天钰的确是当着群臣的面答应让你去西陵和亲,可是你知道他私底下做了什么吗?”
叶轻默再次愣住。
百里长歌继续道:“他在第一时间让人把这则消息传去了南豫,尤其是‘圣皇冉公主将会跟随西陵太子直接前往西陵’这一条尤为重点强调,收到消息的当晚,卿云哥哥便立即让迎亲队伍出发了,因他不放心,所以破了规矩亲自跟着前来,可是很不幸,他们在经过阳春关的时候遇到雪崩,整支迎亲队伍被淹没,卿云哥哥生死未卜。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传回南豫,所以没有人前来救援,若非叶痕的眼线广布天下,我也不可能会知道。”
叶轻默几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眼泪就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满面死灰之气。
百里长歌长叹一声,“叶天钰实际上并非真的要你嫁去西陵,他只不过是想借此刺激一下卿云哥哥,可是卿云哥哥的母后才薨没多久,他要守孝三年,这三年内不娶妻,他不是不想娶你,是不能娶。你责怪叶天钰狠心让你嫁去西陵那么远的地方,殊不知他在得知南豫迎亲队伍被雪崩湮没之后更加自责,更加不敢告诉你真相。他这个人,总是在表面上做些让人憎恶的事情而从来不解释,就比如你说见到他威胁先帝写下传位昭书,实则不然。”
叶轻默深锁眉头,“难道我看错了?”
“那份诏书我们已经找到了。”百里长歌说着便扶着小榻站起来从锦盒里将魏俞从合欢树下带回来的诏书拿出来打开给叶轻默看。
当看见上面的内容时,叶轻默脸色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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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这一次是真的怒了,让左丘鹤日夜兼程带着铁骑一路过关斩将来到帝京城门外。
收到军报的时候,叶痕大怒,“这个平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百里长歌却瞧出了端倪,“按理说来,南郡应该没有这么强悍的军队才是,何以左丘鹤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能率领军队直逼帝京?”
顾勇前来传旨让叶痕去点兵上阵抗敌刚走不走,萧玖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殿下,您不能杀平王,更不能对他的军队下手!”
“平王谋反你没看见?”叶痕眸光冷冽。
咬了咬牙,萧玖道:“平王是天山族人,是永昌太长公主的表哥,当年永昌太长公主之所以能从火海里逃生,都是平王暗中帮的忙,平王对太长公主有意,对当年的事更是耿耿于怀,他此次入京就是想替太长公主讨个公道而已,我知道他这个做法有些莽撞,可他手上的军队是天山族最后的血脉,如若此战被灭,这个种族将会彻底消失。所以……所以还望王爷能想个折中的办法,我会想尽办法阻止平王反叛,便是到了最后要定罪,还望王爷能看在永昌太长公主的面上尽量减轻处罚,至少……不要让天山族灭亡。”
这番话说得快,叶痕却全听懂了。
他面色阴沉,拿出永昌给他的那块令牌,“所以,平王手上的那支铁骑军队便是姑姑一直在暗中为我培养的势力?”
萧玖无奈点点头。
“既然我才是这支军队的主人,那么为什么没有我的调配,军队便随意入京了?”叶痕满脸愤怒。
“平王会错了意。”萧玖面不改色,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平王以为殿下一直想得到江山,所以借着脔宠被杀事件名正言顺起兵。”
百里长歌也听得焦急,“现在让他们退兵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叶痕幽幽一叹,“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带着手上那份传位昭书进宫,让太常寺卿亲自宣读,倘若平王知晓了先帝的用意,应当能临时收敛,总归现在来不及退兵,只能将罪名减到最轻。”
“我陪你去。”百里长歌挣扎着站起身子。
“不行。”叶痕一把扶住她,又让她坐回去,“你怀有身孕本就行动不便,我不能让你跟着去操心这些。”
“叶痕,你知不知道很危险?”百里长歌愤怒瞪着他,“如今时机未到,提前宣读诏书等同于篡位,你有多少把握能活着回来?”
“我不会让你等的。”叶痕替她拂去耳边凌乱的鬓发,又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相信我。”
“今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跟定你了!”百里长歌站起来避过他的阻拦直接挡在门边,“否则你要有本事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长歌——”叶痕无奈地看着她,“你在家里陪嘟嘟,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我管不着。”百里长歌道:“要走我们一家四口一起走,否则谁也别想进宫!”
叶痕最终屈服于百里长歌的倔强,带着百里长歌,拉着嘟嘟的小手一同入宫。
这是头一次,百里长歌和叶痕都觉得太极殿前的龙尾道竟有这般漫长,也是头一次觉得寻常走路的脚步竟能有这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