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狠狠地咬开自己的舌尖,用传来的刺痛与嘴中的血腥味努力地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兵,整整已经有些零乱的衣甲,发出一串急促的将令。
“打出旗语,督促忠义军出堡作战!”
“城墙修复再增加人力赶工!”
“大人,”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青衣儒衫的文士,这是已经跟着赵胜十多年的幕僚许文用。能让赵胜看上并长期留用的幕僚不多,许文用是唯一一个跟了他这么长时间的人。
“军士数日修城,不眠不休,再这样下去,卑职怕他们无力御敌,一旦……”
赵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说:“你考虑的有道理,把城中守军分成三批,一批开始抓紧休息,一批继续修城,一批负责守卫。”
许文用有些犹豫,寿春城中的守军,总共才五千人,要分守四门,还要日夜修葺破损城墙。因疲惫懈怠遭罚的士卒与日俱增,军内的不满情绪渐起,再这样下去,不用贼敌来攻,守军可能自己就先累垮了。
没等许文用继续劝阻,赵胜接着说道:“让韩翁再调一些兵过来协助守城。”
韩翁是安丰军的通判,四个城门,赵胜一直亲自镇守最有可能受敌直接攻击的西城,其他的东、南、北城全交给韩翁负责。
“其他三个城墙留一半人就好。”赵胜接着补充道,“调鹅梨炮过来。”
鹅梨炮,其实就是小型抛石机,但不同于其他动辄三五人甚至更多人才能操作的弩炮或是抛石机,鹅梨炮只需一个军士便能操作,抛射的是鹅梨大小的石块。虽然射程不到百步,但胜在简单方便。
这是杜杲之子杜庶制作出来的守城利器。赵胜原本有些不屑于使用,但如今情况紧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城外,五队真定步卒,各拥着一辆填壕车,向护城壕沟冲来。
“咻”的一声,三支巨弩破空而去。这是架于城门之上的三弓床弩,一次可发三箭,射程近两百步,算是寿春城目前威力最大的弩箭了,但是只有这么一具,而且安装、施放都很麻烦。
虽然真定军已至床子弩的射程,但狂风之下,弩箭虽强还是被吹离目标,没给敌军造成任何的损伤。
赵胜紧握的拳头虚空一捶,喝道:“瞄准些!其他弓箭手准备!”
墙垛边立起一队弓手,搭弓上箭,作势欲发。
不一会,真定军的步卒已到城前壕沟边。前方的盾牌闪开,露出蒙皮填壕车,开始往壕沟里填土。不待赵胜下令,城门上箭雨倾泄而出,然而侧面而来的风刮过,箭雨被风吹得飘飘扬扬,完全偏离方向。偶尔有几支射中的也基本被盾牌挡住。
城下真定骑兵贴着壕沟处,开始往城上射箭,遭遇着同样的风,连一支都未能上墙。
“咣”的一声巨响,二十多个弩兵围着三弓弩,终于又上好三支踏蹶箭,一个士卒举着一支铁槌对着板机猛地一敲,三支巨箭呼啸而去。
真定兵离城门楼已不到百步,三支弩箭一支射空,一支射中填壕车,还有一支贯入前列的一个盾牌,直接将其钉死在地。
又有数块巨石从南段城墙之后抛射而出,砸在阵地之上,轰然作响。
战场上箭矢四处飘扬,巨石轰鸣,然而效果并不明显。真定军摆出的阵形并不紧密,箭矢在狂风中已基本失去作用。
真定军避开了器械齐全的北段城墙,填沟位置全部在南段处。南段城墙修了一半,所有的守城器械都无法安装上去,上面甚至连站人都很艰难,抛石机也只能安于城墙之后。因此抛石车的石头要想砸到人,只能靠运气。
不过真定军的进攻也好不到哪去,为了在最快的时间里突袭寿春,真定军此次基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寿春一马平川之地,无木可用。这时战场上能用的,只有五辆改装之后的填壕车。不要说大型的床弩,连最普通的单梢抛石机,或者撞车、壕桥、轒辒车等攻城器械,一架都没有。
全军只有五辆填壕车。这五辆车子往往返返,一趟接着一趟往壕沟里填着泥石,行进的速度并不太快,但很坚决。
五支百人队骑兵已经完全控制了略显空旷的战场,他们或在忠义军营寨前奔驰突射,或是掠过城壕前往城门楼处射上几箭。忠义军里的士卒无法出寨结阵,只能缩在堡寨中防备着真定军可能对堡塞发起的攻击。
普通的箭矢相互间都已经失去了威胁,战场上偶尔有倒在三弓弩箭下,或是被石弹砸中的真定兵发出的惨叫。
渐丁队在丁武的率领下,两人一组,一人双马,开始在战场上奔跑,抢回伤亡的士兵。到夜色降临之时,真定军以伤八个,死亡三十一人的代价,终于填出了半条沟坝。
夕阳落下的时候,西风稍稍地减弱了些,但依然肆虐着寿春城前的战场。
只是横亘在城外壕沟与忠义军堡寨之间的一个小方阵,让赵胜还是放弃了夜间派兵出去挖掉沟坝的想法。
小方阵虽然不大,里面也就驻守着一支百人队,但阵前是密密的大拒马,外围有数辆堆满土石的填壕车。另有两支百人骑兵队一直在周边游弋。
站在府衙佥厅门口的赵胜,望着黑漆漆的仪门,视线似乎依旧停留在寿春城外的战场上。他在脑中不停地计算、推演、筹划,但始终找不到一个妥当的破解之法。
他转过身,继续在佥厅中踱起步来,看着坐在厅里的大小官员,却始终无法凝聚起自己的视线。
那些官员紧盯着赵胜不停移动的身影,有的脸色焦急,有的面不改色,有的目光茫然。俱默然不语。
赵胜又在厅堂里转了两圈,终于停下脚,开口问立在边上的亲卫:“派出去的信使有没有回音?”
“十多个信使已经分两路出去,一路前往庐州,一路出城到忠义军堡寨。往堡寨的五人……已经……”那个亲卫回答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被截杀了四人,还有一人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