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虽然小了些,但气温再降。真定军并没有携带冬衣,大伙儿也就没多余的衣服可穿,只能死抗着。还好身上穿的是皮甲,要是铁质盔甲,不知道会不会冻成狗?
百无聊赖之际,赵权一边跟着渐丁队在寿春城外晃荡,一边开始细细品味着这些天的经历。
战争,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虽然并没有真正地加入作战的队伍之中,但作为旁观者,他反而觉得自己对战争的感悟更加深厚。
排兵、布阵、后勤、军需,战场上时机的把握,将领的选择,士气的鼓舞。每一个环节,都关系到成败。要想赢得一场战争,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然看了不少,但还是有许多他不理解的东西,缺个明白的人在身边讲解,有些美中不足。
丁武倒是很愿意教他任何东西,但在战场的指挥布阵方面,他自己也是半桶水。
郭侃,虽然这些天没怎么会面,却让赵权感受到他的能耐。因为丁武总是在他耳边说着:宋军果然如郭侃所预计那样,排出这样的阵形;郭将军料事如神啊;郭将军年纪轻轻,这场战后肯定能成为军中最年轻的千夫长。
这是一个很标准的郭粉!
赵权抬着头,看了看如一块沉甸甸巨墨的天空,又似一个扣在头顶之上巨大无垠的黑洞,没有星星也找不着月亮。
忠义军堡寨前点着一些火把,这些火把让赵权等人马马虎虎可以看到战场上的一些影子。
渐丁军基本只能靠着这些火把来确定自己的巡视路线,就是绝不能靠近堡寨百步之内。
在堡寨与寿春西城门吊桥处,是真定军的临时营寨,营寨方不及百步,四周以从忠义军收缴来的大拒马拼起,再挡着堆满土石的填壕车。
虽然营寨内只有一支百人队,但这支如楔子般的小队,已经彻底断绝了忠义军从西城吊桥处撤回城中的可能。
车阵之外,一支五十人队的骑兵都已下马,团坐而歇。渐丁的巡逻人员只要一示警,他们便会立刻上马发动对敌冲击。
寒风之中,守着车阵内外的士卒都冻得缩成数团,相互依偎取暖。
赵权有些担心,要是两三天之内解决不了寿春的话,气温再降,别说后勤粮草不济,单这天气就得把真定军上下给冻坏掉。
临时的车阵布的很紧密,在里面应该会暖和些。赵权此时很想也偷偷溜进去歇会,但想来会被打一顿再扔出来,于是作罢。
渐丁队就这样以车阵为中心,不停地在战场上兜着圈子。一面瞧着忠义军的堡寨,一面瞧着寿春的城墙。
城墙上依旧灯火通明,但上面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城墙修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宋军最有威胁的硬弩没再射出来,这让赵权多少有些松了口气。想起昨天见到那些伤在硬弩之下的士卒,赵权浑身就又冒出了一些冷气。
被硬弩射中的士卒基本上都没活下来,而且还是一直哀嚎到死。这个时代,止血散之类的药品倒有不少,止血效果看着也算不错,但伤口感染问题是解决不了的。除了死抗,似乎就没别的办法了。
赵权知道,酒精多少对伤口感染有用,但一来他也没带多少高度酒出来,二来他那酒还远远够不上可以消毒的酒精纯度。
时间过得好慢啊,赵权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抬头看天了。他试图找到启明星,但天空依然一片黑墨。
除了风,战场上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一直试图想说些什么的李勇诚,被李毅中抽了一枪后,便苦着脸在马鞍上坐立不安。
端坐着的陈耀却早已闭上双眼,微歪着脑袋,轻轻地打着呼噜,一线口水顺他嘴角缓缓淌下,丝丝不绝。
王铠微眯着眼,正在认认真真地用小拇指挖着鼻孔,时不时抽出小拇指往外一弹。不知道这厮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毛病的,一有空就死命地挖,时常把自己挖得鼻血长流。赵权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得鼻炎了。
嗯,这病应该不难治,多喝酒就好了。
恍惚之中,从真定军营寨内传来更鼓声。赵权细细地听着,似乎是四更三点。他又看了看天空,算了算,应该是四点多了。再熬一个多小时,他们也许就可以睡一个上午。不过前提是,真定军不会对宋军展开全面攻击。
的确是无聊啊,可惜没有酒。要是有酒的话,熬他个三天三夜,赵权都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
想到酒,他忍不住地舔了舔嘴唇。
被风吹了一个晚上的唇,有些干裂。水囊里还有水,但冰得很,实在让人喝不下去。
昏昏沉沉之中,赵权努力地张着自己的双眼,以免被陈耀的呼噜声带入梦境。这让他觉得有些痛苦,似乎又回到高考前夕,为了多挤出些时间背书,而忍受通宵悬梁刺股般的那种煎熬。
不知什么时候,王铠的手指头已经从鼻孔里抽出来了。他握着兵铲,轻轻地拍了下赵权的胳膊。说:“小权,里面好像有动静了。”
“嗯?”正迷糊间的赵权,还没反应出王铠说的是什么。
前方的丁武已经勒住了马,正侧耳倾听。
黑漆漆的夜幕中,突然闪出一点光亮,然后是二点、三五点、七八点。这些光亮在空中飞舞、腾挪,落地,炸出一团团的烟雾,随后带出一片火光。
“敌动!”丁武话音方落,忠义军五个堡寨大门全开,冲出了五团黑影。
“哐!”史青抽出金锣,狠狠地敲了一记。凄厉的锣声如索命的厉鬼般的发出一串震人心魄的哀嚎。
赵权被震得彻底清醒过来,但耳中却嗡嗡作响,半天才缓过劲来。跨下的战马,已经跟着整支队伍,在丁武的带领下跑动起来。
车阵那边,也开始有了动静,上马声、呼喝声、整队声、警示声,连成一串。
史青收起金锣,拍马折向真定军营寨。其他人跟在丁武身后,开始催动马速,队伍并作一个锥形,从忠义军堡寨前一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