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博有些茫然地看着边上的这个士卒,而后才反应过来,身子一阵哆嗦。咬着牙根,喊道:“他娘的,暗箭伤人!”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又是一箭飞来,站在他边上的士卒飞刀磕开来箭,大吼一声:“护住薛将军!”
几个兵士围过来,架住已经软下的薛博,拥促着撤离墙头。
城上的宋兵开始出现混乱,又有十数个真定兵翻墙而上,转眼间便占据了墙头的大部分位置。
正在观战的赵胜大怒:“说了不让薛博上墙,怎么如此不济!徐丁升,快领兵上去,守住墙头!”
徐丁升犹豫了一下,对赵胜说:“属下带人立即过去,但求大人躲避一二,以免被敌误伤。”
赵胜双眼一睁,怒斥道:“敌未退,我怎会先退!我今日就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杀敌!传令,杀敌一名,赏钱一贯!”
徐丁升无奈交待其他亲兵:“看好大人,大人要是伤了一根毫毛,你们也不用活了!”说完,率四五个亲兵,赶去破损墙头,大吼道:“大人有令,杀敌者重赏,畏敌者斩!”
城头上的宋军勉强地重新组织起防线,然而十来个真定兵已经牢牢地守在墙头,身后不断地有真定兵卒继续跳上,加入战斗。并且开始有真定兵直接翻墙而过,对着城内壕沟处的宋兵发动攻击。
一个真定士卒举着一枚小旗,立在墙边,不断地向城下挥舞。真定军阵中的两架五梢炮终于启动了。
这两具五梢炮是真定军连夜赶制出来的。彼此间相隔两丈,摆放于城外护城壕沟边上。外有车阵环绕,内有盾兵守护。
五梢炮有四十多根长五丈的炮索,每架炮得用一百五十人来拽索发射。可发射七八十斤重的石头,但是射程也就五十余步。
站在西城门楼上的赵胜很清楚,这样笨重的五梢炮还危及不到自己,他依然牢牢地直立在那,双眼睁得滚圆,盯着真定军准备发射的抛石机。
真定军的每架炮旁,各有两个士卒在根据城头上挥动的小旗,测算发射的距离与角度。一切就绪后,将一个黑色石弹用皮兜兜住。一声令下,跟在炮车之后的小鼓猛然敲响,一百多人拉着炮索喊着整齐的号子,同时发力后拽。石头被弹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城墙之内呼啸而去。
“不对!”赵胜突然喊道,眼中的两颗被抛起的石头,似乎正在“滋滋”地冒着气。
“那是什么东西?”赵胜疑惑地指着空中往下坠落的石头问道。
“雷——震天雷?”许文用回答得有些不确定,却被自己的回答吓了一大跳。“敌军竟然把震天雷当石炮打?”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一颗正在下落中的石弹在城墙之上突然炸开。大块小块破碎的石子与石弹中夹杂的碎铁四处飞射,许多直接砸向正在城墙上激战的双方士卒。
“啊!”
“他娘的!谁打的炮?回去老子活剐了他!”
城墙之上,宋兵与真定兵的惨叫与咒骂声,同时响起。
另一颗石弹越过城墙,砸在城内壕沟边的木栅之上,发出一声“砰”的巨响。木栅被砸碎了一排,但是这石弹并没有炸开,引信在抛射飞行的过程中,应该已经被风吹灭。
城墙上执着小旗的那个真定兵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地继续朝着城下,上下左右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小旗。
几个炮手手忙脚乱地又开始调整角度,然而久久却没有再抛出石弹。
真定军的石弹对于寿春城的战事来说,几乎没有太多的影响。
此时,城上城下、城内城外,飞弩箭矢横飞,石炮火药乱响,各色兵器呼啸而来,狂轰而落。怒杀声,哀嚎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乌云蔽日的天空之下,烟火四起,尘土飞扬,夹杂着不住飞迸的血光,将寿春的西城染成如地狱般的色彩。
赵胜呆立在墙头,眼前不断有士卒倒下,也不断有士卒从城内城外拥上那段破损的墙头。那墙头如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将双方军士绞成一团团血泥。
这一瞬间,赵胜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又出了身躯,飘在乌云密布的半空中,只能呆望这片战场,却没有了任何的思想。
突然,一阵喊杀声从东城门方向传来。
赵胜心里一紧,东城墙的大部分守军都被他调往南城,真定军对东城墙发动的突袭,也不知道韩翁还能不能守得住。
……
寿春城东城墙上,满脸血污的周路看着终于退去的真定兵,瘫倒在地上,哈着嘴不停地往外吐着浊气。
紧跟在周路身后的韩翁,整了整脏乱不堪的长衫,蹲在他身旁,帮他正了正盔甲,说:“有劳周兄弟,要不是你,我这东城墙可就守不住了!”
韩翁手中,原本有一千五百守军,要分守东、南、北三面城墙,人手根本就不够用。按赵知军的命令,其中最精锐的五百守卒,由义士军后军都统周路率领,主守南城。
余下的分置于北城与东城,看似人数较多,但全为老弱之兵。加上连日劳累,连帮着摇旗呐喊的力气都快没了,更别说御敌。
半个时辰之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两百敌兵,突袭而至,靠着绳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城墙。要不是周路警觉,带着两百精锐从南城来缓,此时东城门已经失陷。
周路朝韩翁翻了个白眼,问道:“伤亡如何?”
“咱们这损失了近三十个兄弟,对方留下了十几具尸首。”
“呸!”周路狠狠地吐出了一口血痰,又喘了会气才稍微地缓过劲来。
周路扶着墙垛挣扎着起身,往城外望去。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敌兵应该不会再到这来了吧?”
“我看不会了,他们偷袭失败,知道我等有所防备,应该不会在此做无畏的攻击,最多就是留些人马牵制咱们的兵力。”
“派人报赵知军了没?”
“派了几波过去了,一惊一乍,总算是没事了。”
“那边情况怎么样?”周路又问道。
韩翁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你倒是说啊!”周路一急,直接屈掌成爪就抓向韩翁肩膀。
韩翁“嘶”一冒了口冷气,怒道:“你要把我这老骨头捏碎不成?”
周路赶紧松手,“对不住老哥,我这不着急嘛!到底怎么样了?”
“嗐!”韩翁又长叹了口气,看看边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才慢慢说道:“情况不是很好,真定兵已经攻上城头了,义士军死伤惨重,连你们的都统制……”
“薛博?挂了?”
韩翁摇了摇头,说:“应该是还没有,不过可能也差不多了,脖子上中了一箭,到现在也没人敢把箭拨下来。”
周路呆了一呆,这个薛博,是他的顶头上司,但也是他最看不上眼的人,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粗汉。除了一身气力,没半点脑子,每天跟在赵知军身后,如一个传声筒,对手下吆来喝去的,发一些莫明其妙的命令。
就是这样的人,偏偏就因为他是南人身份,可以得到知军的信任,可以任为正职,自己却只能屈身于副。
如果只是个副都统制也就罢了,因为不满于薛博的管军模式,向上反映了几次,却引发赵知军的怒火,被直接降为都统。
对于这支义士军,周路自认为是最了解的人。当时赵知军把他从樊辛手下调过来时,他还曾经雄心万丈地想把这支军队打造成百战雄师。从士卒的挑选招募、装备筹集、编组操练,每一个环节自己都是从头到尾一直盯着。
然而,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士卒的招募,按薛博的意见是先把人招过来再说,于是寿春城中及周边村落所有十五岁至六十岁的男子全被征招入伍,总算凑够了五千之数。
成军三个月来,这五千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城里呆着,只是偶尔进行一些队列操练与守城器械的使用,主要时间都被赵胜用来灌输忠君、仁义、报国的思想。
虽然整支队伍看着精气神很足,但周路知道,那是因为给的饷银够足。要论战力,可以说几乎没有。没有野外操练、没有对抗训练。与樊辛的忠义军完全隔离,双方不允许有任何的沟通。所有的新卒,就没有一个见过血的。这样的军队别说出城接敌,在敌军攻城时能不立即崩溃,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要是平时听到薛博身受重伤,周路不知道得有多高兴,但此时听到这消息,他却知道大势已去。
“那现在那边谁在指挥?”周路又问道。
“赵知军的亲兵队长徐丁升。”
“西城守不住了!”周路又吐了口血痰,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会吧……”韩翁的语气有些不确定,“那徐丁升也算是一身武艺,而且……”
“他一身武艺?有薛博强吗?”周路不耐烦地打断了韩翁。
的确,要论寿春城中,最能打的还是薛博,这点连周路都很服气,一对一的情况下,他在薛博手下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