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水的岸边,时不时依然有人被挤落下水,有些人见到站着的丁武与史青,便扑腾着试图过来抓牢他们。
“丁大哥,快点,不要靠在河岸那了!”赵权仰着头对丁武大喊道。
“放松就好,不要用劲!听明白了没有?”丁武又对着史青大吼。
史青的脸涨得黑红,一边咳着一边点了点头。丁武把史青扳平在水面,一只胳膊搂过史青的脖子,另一只胳膊划着水,开始向对岸游去。
河宽二十多丈,差不多也就六十多米,对于赵权来说,本来只要两个潜泳就能解决。但是还带着一个壮汉,而且是比他跟王铠两个加在一起还重的壮汉。因此,只能慢慢的在水中划水前行。
偏偏这个吴天,仰着脑袋躺在水上,很享受的样子,叨着:“今天天气不错啊!看,满天繁星。有没有人来个诗啊?”
还有一个也很悠哉的是陈耀,他看着已经缓缓升起的太阳,说道:“天天,太阳已经老高了!”
听到陈耀“天天”的称呼,所有人都不禁一阵恶寒。也不知这厮,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给大伙儿起外号,称董用为“董董”,称王铠为“铠子”。有次试图称史青为“青青”,被史青直接拎起来揍了一顿后,就不敢惹史青了。
被他正常称呼的只有吴一虎,他总是很尊敬地叫他为“虎叔”。这也是整个渐丁队中,唯一一个被陈耀尊为“叔”字辈的人,连吴一虎自己时常都觉得有些怪异。
吴天歪过脑袋,白了陈耀一眼,喝道:“叫叔!”
却惹恼了正在费着劲划水的王铠,“再这么啰嗦,我把你拍晕了再拖到对岸去!”
虽然是族兄弟,但与吴一虎完全不同的是,吴天是个毫无心机的人,整天嘻嘻哈哈,口不择言,尤其是喜欢与陈耀、李勇诚和王铠斗嘴。几个小伙伴对他口头上是越来越不尊重,心里上反而视他为极亲近之人。
“对!拍扁他!哈哈!”陈耀在边上幸灾乐祸着。四周士卒纷乱的落水声与不停摇晃着的浮桥,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这几个人的心情。
“不好!”赵权一声大叫:“小心!”
浮桥上的溃卒已经越来越多,不住地有人被挤落浮桥下的船上,掉下去的紧抓着船沿努力往上攀,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浮桥终于散了。
桥上的人一阵鬼哭狼嚎,可是岸边依然不停的有人往桥上推挤。
如下饺子般,河里扑通声不断,已经有人被水流直冲而下。其中一个被冲到落在最后的丁武身边,一把抓住丁武的胳膊,再不肯松手。
猝不及防之际,丁武被抓得身子往下一沉,急切中竟然挣脱不开。他跟史青一起,又咕咚咚地狂喝了好几口水。
“拍他,拍晕他!”赵权大喝道。可是别说丁武听不清,就算听清了也腾不出手来。
赵权只好交待王铠,“你先撑会,我马上回来。”
他松开托着吴天的一只手,往丁武处游去。这下吴天不淡定了,手脚开始慌乱地扑腾。
王铠又是一声怒斥:“安静点,要不然我就松手了!”吴天不敢再吭声了,放松四肢,由王铠托着,虽然不能前进,但还不至于沉下去。
赵权绕过丁武身侧,一手抓着那人的胳膊,一手举起兵铲,照着他的后脑勺便是一拍。那人终于安静不动。
赵权又凑过身,解开他的腰带,在胸口绕圈绑紧。随后把腰带扔给正在悠哉中的陈耀,说:“把他拖过去。”
这才回到王铠身边。
有惊无险,几个人终于连滚带爬地上了肥水河的对岸。
还没喘上几口气,赵权眼前便出现了一双裹着泥的靴子。他抬头一看,倒是个熟人,正是他们从和州回来时,遇见的那个乣军百夫长,莫青。
赵权喘着气对他点了点头,感觉到这个莫青的眼神似乎没有那么冷漠了。
“小娃儿,水性不错啊!”莫青略矜持的口气夸了赵权一下,而后直接问道:“那边,什么情况?”
“不,不,知不到啊!”赵权想爬起来,却感觉有些脱力了,只好又趴了下去。继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莫青皱了皱眉头。这时,吴一虎过来了,几个会游泳的人里面,他倒是最轻松的一个。
吴一虎向莫青抱拳行了个礼,说道:“宋军击溃了西城外的汉军,又驱溃卒冲击我们南城的营地。”
“那,蒙古骑兵?”
“这个,那——”吴一虎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去评述那些蒙古骑兵。
不过莫青没再追问,立在河边,萧瑟地看着对岸。
土坝上冲天的火势,已经渐渐趋小。显然安置于土坝之上的攻城器械已经被焚毁殆尽。
战场之上,已经看不到几个还能动的溃卒。能跑的都已四散逃开,不能跑的,此时或在泥里,或在河里。
数百个蒙古骑兵,终于汇在了一起。在塔塔的率领下,个个如虎出笼,发出一阵齐整的吼叫,平拖弯刀,汇成一支巨箭阵型,向宋军直冲而去。
此时,近千汇聚在南城前的宋骑,却已缓缓而有序地向洞开的城门退去。护城河之前,闪出三队坚甲步卒,前排长盾,中排长枪,后排硬弩指着向他们逼近的蒙古骑兵。
蒙古骑兵狂吼着冲到土坝之前,突然甩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掠过步卒阵前。
骑兵队中射出的一些箭矢,没有给宋军带来任何的伤害。
宋军步卒不为所动,长枪斜指向空,依然对着蒙古骑兵的方向。
等到蒙古骑兵第三次绕过之后,宋军骑兵已经全部退回庐州城,步卒也慢慢地后撤。
南城之外,除了依然在“哔哔剥剥”燃烧着的投石机,只有蒙古骑兵冲天的怒吼声。
庐州之战,蒙军惨败。
蒙军参与进攻庐州的各支部队,包括塔不己儿的契丹乣军、重喜的辽军、王珍的大名路军、张荣的济南军在内,死伤过万。
真定军布置在前营的一千五百兵力,活下去的只有五百。
而蒙古兵的损失,只有两百多骑。这让察罕极度的愤怒。
不过对于汉军过万的战损,他倒是可以接受。
攻打宋国的城池,对于蒙古将帅来说,就像是一场略有风险的生意。只是本钱基本是由汉世侯来出,作为蒙古统帅,他只要负责收获可能得到的最大利益。
因此,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问题,不是安抚伤兵、更不是重整士气,而是考虑下一步,该继续攻打哪个城池。
庐州太硬,不好啃,那就换个好啃的来。
再啃不下一个城池,对于察罕来说,那可能才真的会是很致命的问题,因为军中已经开始缺粮。
当察罕在地图上做着艰难的选择时,东路蒙军传来了不错的消息。泗州守将张子良率西城军民十八万人降蒙,东路军在其帮助下,已经顺利渡过淮水。
形势对察罕来说,豁然开阔。
东路军渡淮,直面盱眙,这就把淮东最强的一支余玠军拴住。除此之外,濠州、无为军、滁州、真州、和州,甚至是扬州都可以列为察罕的攻打目标。
兵败的第二天,察罕便挥师进攻庐城以东二百五十里处的滁州城。
无论是汉军还是契丹兵,重伤的士卒早就被直接扔在庐州城外,轻伤的则被裹向滁州。除了真定军之外。
在史天泽的坚持下,受伤的真定军,无论轻伤重伤,全被转移至寿春。史天泽又挤出两千兵马,由邸琮带队,随察罕攻打滁州。才勉强平息了察罕对真定军的怒火。
淮南东路的几场战争,其结果却让真定军上下愤懑难平。
张柔将大部队置于盱眙城外,自己亲率两百死士,助蒙军主力攻破滁州城。滁州被屠,除了收获二十余万斛的米粮之外,更有弓、刀、箭、矢无数。
而邸琮的两千兵却被派去攻打真州,受阻于吕文德部,又是死伤惨重。不仅一无所获,连邸琮也因腹部中箭,重伤而回。
到十一月初,淮南的战事急转而下。
十月底升迁为京湖制置使、兼知岳州的孟珙,开始发力。但他并未直接向淮南派出援兵,而是从岳州自南而北收复京西诸城。
三年前,蒙军首次南下,便攻陷了京湖北路的枣阳、光化、房州、峡州,还收降了唐州、邓州与均州。两年前,蒙军又攻陷襄阳、郢州、荆门、德安与承州。整个京湖西路与北路几乎全部被蒙军控制。
加上已在其手的信阳与光州,这才使察罕得以放肆地自息州南下,兵扫淮南。
而得掌兵权的孟珙,抓住的正是蒙古的软胁。
十月底,孟珙部将张俊收复了郢州、贺顺收复了荆门。十一月初,刘全又在冢头、樊城、郎神山三战三胜,击败蒙军。
数路宋军,已经对光州隐隐形成包围之势。一旦宋军攻陷光州,那么察罕全军很可能连回都回不去了。
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察罕便率主力西撤。
留给了真定军最后一个任务: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