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扩建成酒楼,在经营上自然得扩大范围。现在石忽酒楼除几个真定大厨坐镇,还销售石忽酒之外的一些河北名酒。以及列维从其他犹太人那里找到的货源——犹太瑶醽,其实就是葡萄酒。
这是赵权上一世绝对没有喝过的顶级红葡萄酒,这让赵权每天在石忽酒楼里,呆的时间更长了。
这些酒中,石忽酒自然是最受欢迎的。蒸馏的产量在赵权与列维的刻意控制之下,一直有限。酒楼翻修完成后,石忽酒便只在酒楼中出售,不再外卖。
列维在建酒楼时,在二楼隔出三个雅间,规定客人想要喝石忽酒,只能在雅间中消费。至于有能耐从真定军或是蒋郁山、丁武手中拿到石忽酒的,就不是列维所能操心的问题。
二月的午间,宿酒初醒的赵权,裹着一件大裘,懒洋洋地歪在酒楼前的躺椅上,眯着眼,让温暖的阳光烘烤着自己飘忽的意志。
视线之外,是那座在阳光的照射下,都令人觉得有些森然的大宅院。
赵权对这个宅院其实挺好奇的,出入的人全是仆从,有汉人有蒙古人还有色目人,守卫的却是清一色的色目人。赵权也打听了好几次宅院主人的身份,但大多都不知道,估计知道的也不肯跟他说。
城门处,晃来了一个身影,一直走到酒楼之前,也没看赵权一眼,便晃进了酒楼。
这是一个完全不修边幅的半老头子。
这个时间正常是不会有客人上门,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的赵权,根本就没法提起精神来关注这个人。
但是,没多久,酒楼里便响起一阵吵闹声。赵权在躺椅上很不舒服地翻了个身,然而吵闹声不断,还越来越大。
赵权有些痛苦地撑开四肢,爬下躺椅,走进酒楼。
这会儿,轮班的是陈耀。见赵权进来,他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这老头,不知道哪来的,非要石忽酒。跟他解释了店里的规矩,他就是不肯听,还说什么——说——”
“喂,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陈耀转过头对着那老头叫道。
“沽我一斤酒,还你一世留名。”那老头不紧不忙地答道。
赵权定眼一看,这老头,其实真的不能叫老头,细看其实四十岁都不到,身着一袭破败灰白长衫,头上随意扎个幞头,却未束紧散乱的头发,脸型清癯,下颌飘着稀疏胡须。
人打扮得虽然有些不尴不尬,但身上起码不脏。
“一世留名?就能值我一斤酒?”赵权瞥了这老头好几眼,然后很无所谓的回道。
“那你想换什么?”
“钱啊!”
“我没钱!”
“那你有什么?”
“除了钱,我什么都有。”
“先生真是好口气!可是,我们做生意的,要钱即可。”
“你不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吗?”那人眉头有些皱起来了。
“嗯,对,我现在身内,啥都没有,只好求些身外之物。”赵权态度依然惫懒。
“商量下,有没其他方法,或者,我可以教你一些什么?”那人依然不肯死心。
“好吧,你说说,你可以教我什么?”赵权的兴趣被提起了一点点。
“我见你身赋异秉,骨骼清奇,定能涤荡乾坤,造福万民——”那人话还没说话,赵权便打了一哆嗦,抬手摁住他,“打住,别说高了,我恐高!”
那人抿了抿嘴角,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以教你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术?”
赵权摇了摇头。
“我可以教你降魔除妖,正身修行之道?”
赵权眉头窝了起来。
“或者可以助你丘壑藏心,万户封候!”
赵权眉头竖了起来。
“或者可以让你文比星魁,才至八斗!”
“陈耀,关门,放狗!”赵权一声怒喝。
那人双手急忙一摆,说:“好吧,这些东西学了,恐惊世人,那,你想学什么?”
“怎么泡妞?”陈耀凑过头说道。
赵权白了陈耀一眼,训道:“你有点文化好不好!”
而后对那人说道:“你也别消遣我了,不就想骗我点酒喝嘛,好,我就跟你学,怎么才能让天下太平?”
那人眉头深皱,思索了半天,叹着气说:“你们这两个问题都有点难呐。小老儿至今独处,老光棍一个,哪里知道怎么泡妞?而你这让天下太平的学问,那可不只值一斤酒啊。”
顿了顿,又接着说:“起码得好几十斤!”
赵权忍着笑,这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家伙,今天纯粹是过来胡闹的,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他胡扯吧。
那人又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吃点亏,给你们这题个对子,且抵一斤石忽酒,如何?”
“好吧,且写了再说,反正墙上现在都空着。”
陈耀拿来笔墨,那人调水化墨,饱了笔尖,挥笔在墙上写道:“杯中情义缱绻,壶内时光倥偬”。
“嗯,还不错,可值三两!”赵权点着头评价道。
那人大怒:“再拿两斤来,我给你写全了!”
“好吧,小耀,给他两斤。”
陈耀被他们俩绕得有些头晕,假装没听见,坐那一动不动。那人也不在意,继续挥笔,瞬间而就。
赵权定眼往墙上看去,字体笔力雄浑,气势十足。
上联是:“杯中情义缱绻,当知酒香无价”
下联是:“壶内时光倥偬,一闻万世太平”
赵权看着,不由的怔在那。这对子,看着平平无奇,却包括着太多的人生感悟,他隐隐的能理解一些,却又理不清想不彻。
赵权略整衣冠,对着那人长揖而拜:“小子无状,得罪先生,敢问先生贵姓?”
那人呵呵一笑,毫不在意地说:“我姓侍。”
“是,请问先生姓氏?”
“我姓侍。”
“我问的就是先生的姓氏。”
“直娘贼!”那人突然暴跳如雷,把笔一扔,拍着桌子喊道:“老子姓侍,侍卫的侍!”
赵权满脸蒙圈,万没想到面前这个一直文质彬彬的家伙,竟然会暴起粗口来。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哦,姓侍,哦对,是姓侍。”
随即又行个礼,说:“侍先生,你多大了?”
这位侍先生两眼上翻,吹着胡子,哼了一声说道:“竖子的确无状,没礼貌,要问,贵庚了?”
赵权呵呵一笑,对着陈耀大声喊道:“小耀,吩咐后厨,搞俩小菜,我要与侍先生痛饮一场,今日——酒管够!”
老侍嘴里嘀咕一声:“小气鬼,菜就两个吗?”
而后,自己便寻个角落的桌椅坐下,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