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营区之外,只有蒙古人立足的这片荒地,略微宽敞些,再往前便是相对狭窄官道。只要阿叱的蒙古军顺着官道撤走,东真军便再难追击得上。
阿叱提着马,缓缓向赵权行来。身后的一众蒙古人,有些正舔着刀上的血迹,有些正解着裤子唱歌,有些甚至掰开跨下的女人,就在马上怂动。
阿叱在距赵权一箭之地停下,兜着马转了半圈,咧着嘴,带着一丝森然的狞笑,说道:“你,就是赵权?”
“你是阿叱?”赵权冷冷地看着阿叱。
高丽营区的惨状,并没有给赵权带来太多的悲愤,但却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这是一种比直接被抽脸还让人无法忍受的屈辱。
阿叱对着赵权勾了勾手,赵权单骑纵马,缓缓而出。
“小子!我奉只不干帅令,前来取粮!你,马上去准备一万石粮食过来,否则——”阿叱桀桀而笑,“那些高丽人,只是一个开胃菜!”
赵权努力地稳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胳膊,咬着牙,慢慢说道:“你,会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阿叱一怔,而后仰天长笑,鄙夷地看着赵权,说道:“怎么,你还有胆跟我打上一战?”
赵权死死地盯着阿叱的双眼,不再言语。而后轻拨马头,往营区门口而去。
阿叱脸色一黑,满眼阴鸷,下意识地就摸弓搭箭,直指赵权后背。随后却又放下弓箭,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也掉转马头,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高丽人营区之内,点燃的火已经被扑灭,数股黑烟,正在上空缭绕。
人一个个地从角落中重新冒出来,一边痛哭一边搜寻着营区内的残尸。偶尔有几个在这场灾难中逃得一死的,正紧紧搂在一起,相对而泣。
不远处,身着白衣的高正源,已经满身灰泥,趴在地上,半仰着头,一边哀哀叫着:“母亲——”一边抖擞着双手,无助地四处摸索。
一队队的高丽兵丁,在赵玄习的呼喝中,慢慢向营区门口聚拢而来。
年近三十的赵玄习,一张马脸,举止温和,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正如他手下的这些高丽兵丁一样,听话,但未必好用。
赵权重重地叹了口气,静静地扫视着眼前已经摆列成阵的东真兵,而后将目光停在领前的马德铠身上。
马德铠脸上现出憨厚的笑容,对着赵权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将军说战,那便战!”
战,或是不战,这个选择,让赵权很难决断。
战,便意味着自己此生再难避免只不干的追杀,也意味着东真军从此将彻底与斡赤斤家族为敌。
不战,那么从今天开始,所有的东真军士兵,包括自己,见到只不干,就必须夹着尾巴,趴地乞怜。
脸,已经被阿叱率着一百骑兵,噼哩啪啦地狠抽一顿,如果往后退一步,那这张脸便可以不要了。
可是,自己能承担得了开战的代价与后果吗?
东真军的士兵,一个个仰首挺胸地坐于马上,有的眼神中有愤怒,有的是疑惑,也有的是犹豫。但赵权却看不出任何害怕的情绪。
一股略带狂热的目光望向赵权,赵权一看,是封扬。这个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保州兵,经过一整年时间的艰苦训练,如今不仅已经彻底融入了东真兵,也终于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
还有李勇诚与王铠,两人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赵权。
辛邦杰右手抬起长枪,在左手的长盾上轻轻一敲,对着赵权点了点头,露齿而笑。
再后面,拥挤而至的高丽兵丁,一个个灰头土脸,却大多眼含着愤恨与期盼,有些早已泪流满面。
赵权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那就,战吧!
赵权下了马,走到聚集而来的高丽兵丁面前。
近千的高丽兵丁,全是从高丽人聚居营中召来的壮汉,手中兵器除了长枪便是木盾。只是这些人之前根本没上过战场,也缺乏系统的训练,面对突如而来的蒙古兵袭击,个个的脸上除了悲愤,还夹杂着慌乱与无措。
赵权清了清噪子,李元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很自觉地站在他身边,准备给他当翻译。
赵权对着李元点了点头,而后朗声说道:“大家好,我叫赵权。可能你们大部人都认得我!”
营区内嘈杂的声音渐渐低弱,高丽兵丁都注视着赵权,迷茫的眼神中冒出些了些许的希望。
不远处,正在摸索的高正源,站起身侧耳听到了赵权的声音,开始缓缓地走了过来。
“在我眼里,每个人,无论是哪个族群,无论来自哪里,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都有为自己谋取尊严的权利!
我们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欺凌别人而活的,也不是为了夺取他人财物而活。我们更多的,应该为了身边的兄弟、为了家里的父母,还有妻儿!
今天,你们的亲人,就在我们的眼前,惨死在蒙古人的刀下,就在我们的眼皮之下,正在遭受着凌辱。我们,难道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吗?”
“杀了他们!”已经挤到高丽兵丁跟着的高正源,突然咬牙切齿地喊道。
“杀了他们!”
“杀!”
“报仇!”
高丽兵丁的喊叫声渐起,许多人的眼中已经满是赤红之色。
赵权在心里略略地松了口气,虚抬双手,说道:“没保护好你们,是我赵权的责任!所以,今天,杀那些强盗,由我来!
我要求你们,牢牢地守在这营区入口,不要放一个蒙古骑兵进去。你们看看,后面,就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父母妻儿!我要求你们,好好守护住他们每个人的生命,不要让他们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们,能做得到吗?”
“能——”
“好!”
“可以!”
高丽兵丁中响起稀稀落落的应答声。
赵玄习突然站出身来,对着高丽兵一声怒吼。那些高丽兵随之跟着,齐声对赵权喊道:“愿为将军而战!”
赵权有些诧异地看着赵玄习一张青筋直暴的马脸,倒没料到这家伙关键时,还是有些血性在。
“不!”赵权摇了摇头,说:“我不需要你们为我而战,而是为了你们的家人,为了你们的自己的尊严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