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其轴与李治在井边梳洗过后,又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地来到将台之下的一座阁楼之中。
阁楼内,洪福源已经摆上了一桌酒菜。
洪福源抬手让两人入座,而后问道:“怎么样,今日可有收获?”
侍其轴摇了摇头,说:“连续几日,山下弥雾不断,分不清南北,你所说的高句丽王陵墓,依然没能见着。”
“无妨、无妨!”李治摇摇手说:“我等本是顺道而来,即便未见着陵墓,也已是不虚此行了!”
原来,前些天两人刚随着洪福源到五老山城时,听说这里有高句丽王的陵墓,而且陵墓的建造制式与中原帝王的完全不同,引发他们极大兴趣。但是山下却连遇三天大雾,依然未能寻着。
从半个月前,侍其轴突然到横岗开始,洪福源就一直对他有所提防,总觉得他很可能与此次只不干的南征高丽行动有关。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俩似乎的确只有游山玩水的心思,洪福源也渐渐地放下了自己的担心。
“来,今日你们俩可有口福了,这是早上刚逮上来的红毛鲤子。”洪福源指着桌上的一道鱼说道。
一条红烧红鲤,便占了近半个桌面,鱼身色泽红亮,蒜香浓郁,入口软嫩鲜滑。让侍其轴与李治两个吃得赞不绝口。
“你这厮,倒是一如既往地就知享受!”侍其轴在赞叹之余,还不忘了奚落洪福源几句。
洪福源对此也不甚在意。
“两位,接下去,还想去何处游历?”洪福源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侍其轴停下手中筷子,对着洪福源正色说道:“我们,想去南京府与开元府走一趟。”
“哦?去那,是为什么?”
侍其轴沉吟片刻,说道:“不瞒洪兄,蒙古国巨变在即,而辽东的各方势力之中,除了洪兄之外,便只有开元府的斡赤斤与南京府的东真军了。”
洪福源摇了摇头,说道:“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哪能跟他们两方势力相比。”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力量!”侍其轴斩钉截铁地说道。
洪福源略眯了眯眼,盯着侍其轴说道:“愿闻其详!”
“我想先问洪兄一个问题。”侍其轴说道。
洪福源点了点头。
“何为国之本?”
洪福源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百战之师?君臣之礼?道德文章?商贸财富?”
看到侍其轴不断地摇头,洪福源干脆闭上了嘴。
“民者国之本,食者民之本!”
洪福源若有所思。
侍其轴接着说道:“蒙古以战立国,这原来无可厚非,但是马上可得天下,却不能在马上治天下。靠战争的一味掠夺,毕竟无法长久。正如两辽之地,斡赤斤辖下之地千倍于洪兄,治下户民百倍于洪兄。可是为何总要洪兄向其供应粮草?”
洪福源默默地点了点头。
“因为,他们始终不知道建设,不重视劳作,不理解民生。洪兄所辖之地,不到一州,但治下之民,已过十万。每年种植收成,足以供养两辽军队。这,便是你最大的优势所在!
如若洪兄依靠斡赤斤,东真军必亡;若洪兄联合南京府,则斡赤斤必败!”
“那你的意思是——?”洪福源的眼中,又开始闪着一些疑惑的目光。
“现在南征的部队,情况如何了?”侍其轴却转了个话题,问道。
“只不干,准备在石沟,伏击忽察。”洪福源犹豫了下,还是答道。
“有哪几支部队参战?”
“只不干率着自己的一千侍卫兵,忽察大概有五百士卒。”
“稿城军呢?”这次问话的是李治。
“听说已经提前撤回中原了。”
“哦?”侍其轴与李治同时发出一声疑问。
洪福源看着两个人。稿城军出人意料的提前撤兵,这是他开始相信侍其轴最主要的原因,这两个人到辽东来寻访自己,的确并非出于某种预先的目的。
侍其轴此时内心却是惊疑不绝。来辽东之前,他绝没意料到稿城军会随只不干攻打高丽,自己到五老山城,当然是存着与赵权一见的心思,看下此人在稿城军中到底能发挥什么样作用。可是现在稿城军又撤回了中原,显然自己与赵权已是失之交臂。
不过也好,没有稿城军的参与,侍其轴便完全可以放下纠结,以放松的心态来观望只不干与忽察之间的这场龙虎之斗。
“目前蒙古国的形势,你的判断如何?”洪福源有些犹豫地问道。
“被窝阔台汗正式立为哈敦皇后的,总共有六人。最受其宠爱的为五皇后木哥哈敦,此人洪兄应该也有所了解,原为成吉思汗妃子,死后为窝阔台汗所继。因此,窝阔台汗一旦殡天,必由木哥哈敦为其守斡耳朵,以待忽里勒台会选出新的大汗。”
“纳庶母为妃……”李治在边上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洪福源一愣,在他看来,这种牧族的收继婚似乎很正常。收了父亲的小妾,同时还意味着收到父亲留给妾室的财产。
“所以啊,蛮夷之族。”侍其轴瘪了瘪嘴,继续说道:
“在诸位皇后当中,如今实力最强的却是贵由之母、六皇后脱列那哥。阔出已死,其余诸子包括阔端、合失、合丹,再无实力与贵由相争。除此之外,还有实力争夺汗位的,便是辽东的这位斡赤斤了。但是,斡赤斤看着希望很大,我却觉得,他连一成的机会也没有。”
“这是为何?”
“窝阔台诸子争夺汗位,那是为兄弟之争。即使是术赤或是蒙哥有意于汗位,也还是在成吉思汗子孙之中。可是斡赤斤就不一样了,对这些人来说,他势力再强,也是外人。一旦他将汗位夺走,那成吉思汗的子孙此后世代将再无希望为汗。
斡赤斤无论支持哪个王子争夺汗位,都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势力对比。但是,斡赤斤一旦加入汗位的争夺,那成吉思汗一系子孙,必将联合起来对付他。斡赤斤要是明白人,那他依然可以保持超然地位,如若不明白,下场必定可悲。”
洪福源细细琢磨一阵,不由自主地又点了点头。
“此战,只不干若只是灭了东真主力,尚不会引起太大风波。可一旦忽察被杀,斡赤斤要么立时起兵,要么只有拿洪兄问罪了!”
自上次在横岗时,侍其轴为他指出这个问题之后,洪福源便越想越不对劲,他已经被这问题折磨了许多天。在他看来,如今自己如煎锅中的蚂蚁,进不得退无路,四顾茫然,无处可依。
洪福源看着侍其轴,苦着脸说道:“这,我已经想明白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侍其轴却闭上了嘴,抬眼望天。
洪福源等了半天,见他没任何动静,一拳突然捶向桌沿,“嘭”的一声,汤汁四溅。
侍其轴似乎被他突然吓了一跳的样子,猛地跳起,对洪福源怒目而视。只有李治在一旁,望着侍其轴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的鄙视。
洪福源只好站起,略整衣袖,对着侍其轴抱拳而礼,说道:“请老侍指教!”
侍其轴嘿嘿一笑,虚扶洪福源双臂,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却又坦然受他一礼。
但是,没等他开口,边上李治却突然冒出一句:
“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