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绵延不绝的山岭,以及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极为郁郁葱葱的林木,赵权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过了泰州,便要进入大兴安岭山区了。
“窝阔台汗七年——”姚枢一路上谈兴大发,似乎是个文人,都喜欢卖弄点文化。
不过赵权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他在心里默默地换算了下,窝阔台1229年登上汗位,这个七年,应该就是1236年。
“在耶律楚材的强力推行下,以‘括户’为基础,蒙古国曾在其漠南推行‘画境之制’,并形成了十道建制。
就是将蒙古国的中原与东北,分为山西、北京、燕京、河东、彰德、河北、大名、山东东、山东西与陕西十道。并派驻大达鲁花赤进驻各道,监督各地世侯。
这是耶律楚材努力消除汉世侯在各地的影响力,并将世侯封地转向郡县制的首次尝试。
汉立国之后,分封天下。结果受封为王的刘氏子弟,却给汉朝江山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汉文帝无力解决这个问题;景帝想解决,却最终以交出晁错脑袋的代价,黯然收场;汉武帝在损耗了巨大的国力之后,才终于将权力收回中央。
分封制,是一个国家最大的弊端与隐患,他带来的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分裂。
但是,分封制对于无力登上皇位的王族来说,却是一个最高的追求目标。起码在自己的封国之内,就是一个执掌所有人生死大权的统治者。
无论是哪个王朝的反叛势力,‘共享天下’对于追随者都是最大的诱惑力,这种承诺可以将未来的富贵直接而具体地展现在追随者眼前,而让这些人拼尽毕生的努力,为了这个做出承诺的人去奋勇厮杀。
蒙古人的兴起,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
而成功之后的成吉思汗,也兑现了他的承诺,分封了西道诸王与东道诸王。窝阔台随之也采取分封世侯的方式,将汉地进行分封。然而,如今这种分封制已经开始形成了各自的势力壁垒。
对此产生焦虑的,似乎只有耶律楚材一个人。只是他想以一人之力,改变这种局面,实在是太难了——”
姚枢一边长吁短叹地说着,一边努力地控制着身下的马匹。
“在窝阔台去世前夕,十道制便彻底消亡了。
这十道之中,唯一涉及东北的便是北京道。
北京道,源于蒙古改自金国北就的北京都元帅府,在蒙古势力吞并东北之后,治所被迁至河北卢龙。所辖区域包括北京、东京、广宁、盖州、平州、泰州与开元府七路。
北京道理论上管辖区域是十道之中最大的,但东北势力基本都在各个东道诸王之手,加上燕京单独划出成道,北京道实际上就管不了什么地方了。
而处于北京道最北边的泰州,原来金国‘东北路招讨司’所在地,则早已荒废,咱们这一路行来,竟然连个城池都没见了。”
的确,自离开开元府后,一路上就几乎看不见人烟,更别说是城池了。
春末离开的南京府,到大兴安岭时,已是夏初。
“春天兴安岭,满山红杜鹃;夏日岭上行,林莽又飘香;秋日层林尽染,美景伴丰收;冬日银妆,皎洁晶莹美人松。巍巍兴安岭,积翠大森林。”
这段课文,赵权至今依然熟背如流。他不知道老舍先生有没有来过大兴安岭,只是在这里转悠了五六天之后,已经觉得这个地方,可能是世界上让他最为厌恶的所在。
的确,这里什么都有。
有遮天蔽日的巨大树木、有尖利无比的遍地荆棘、有不知深浅的沟壑洞穴、也有令人望而生畏的艳丽菌菇。
当然,还有全身坚硬如铁的野猪、有漠然威视的猛虎、还有怒则咆哮的狗熊。
夏天,是万物勃发的季节。大概有无穷无尽顺手可挑的美食,这些凶残的猛兽才会对赵权这些人不太感兴趣。
可就是如此,赵权等人还是被虎豹撵得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
要不是帖木迭儿安排的这个相当专业的向导,以及大岩桓那只始终在天上指引着方向的海东青,这批人早就被埋在深达七八尺厚的落叶之中了。
七百里的山路,一行人走了整整二十天。
夏天,正在准备悄悄地溜过去。
大概是艰难与刺激的行程,让小马哥似乎忘记了离开老婆们的悲伤。也让他终于记起了,自己好歹也是一匹比较优秀的战马。
“卟!”沉睡中的赵权,下意识地往脖颈上一抹,手里便抓出一滩粘乎乎的东西。
“小耀!管好你的破马!”赵权大怒,闭着眼睛骂道。
边上的陈耀却只是略微挪了挪身子,此里嘀咕道:“那是你的破马……”
赵权觉得陈耀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抬脚便往帐帘处踹去。一脚踢空,胸口又被喷了一口沫沫。
随即响来小马哥很不耐烦的低低嘶鸣。
突然一声清亮的啼叫响起,是海东青在示警!
赵权扯着陈耀一骨碌爬起,抓起身边的钢弩,翻出帐外,蹲下身子,没空理睬睥睨着他跟陈耀的小马哥,眼睛不住地向外扫视。
帐前的篝火早已被熄灭。黑暗的林木之中,传来一声声不明所以的动静。
赵权伸手往后一捞,就将准备扑出去的陈耀抓住,隐在已经手持长盾的封扬身后。问道:“什么情况?”
“发现了四五骑,丁武与大公子已经领着人包抄过去了。”
赵权点了点。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细细的铃铛声响,赵权与陈耀同时往侧边一滚,两人手中弩箭朝后便射。
黑暗中便有一声闷响。
距离帐篷之外不远的树上,又射下数支弩箭,声响处又重新回归寂静。
天将亮时,大岩桓与丁武终于回来了。
这是他们离开大兴安岭之后的三天内,碰到的第二起袭击。
都是斡赤斤的派出的游骑,而且应该还不是针对他们的,只是被游骑盯上之后,接连不断便有人过来,试图确认他们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