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侍其轴派去陪同王佺的,是刚从罗津县县长一职,调任外交部负责高丽司的王栖梧。
三年前,因为害怕即将到来的战争,王栖梧从火罗县代理县长位上申请调往罗津县。
当年的罗津,可谓一穷二白。从最富裕的火罗到最贫瘠的罗津,几乎相当于发配了。
好在自知理亏的王栖梧,自此也算发奋图强,三年时间不仅一手建起罗津港口,还扩建了近万亩盐田,并自辽南、辽西征召了不少工匠,建成了南京府的第一座造船场。
其功足以掩过了。
在侍其轴看来,贪生怕死为人之常情。更何况,一个行政人员,还是应当给予适当的照顾,而不应当将其放诸战场前线的危险之处。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是这个道理。
因此,即使王栖梧在南京府文武官员之中,名声极恶,却深得侍其轴喜欢。并将此人郑重其事地推荐给了梁申,让其在外交部正式任职。
一个敢于无耻的官员,也许比一个过于梗直的人,更适合现在的高丽。
三年的艰难,将王栖梧打磨成一个更加圆滑的人。只是原来的他圆滑外露,现在却已经将圆滑深埋于骨髓之中。
王栖梧毕竟不是个蠢人,欣欣向荣的南京府意味着什么,他看得很清楚。
因此他也明白,如今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的能力得到高层的赏识,只要这样,才能在其他能人被发现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占据尽可能的高位。
至于贪点捞点,其实真的可以不急的。
南京府的展示出的丰富多彩,在王栖梧眼中是拥有无限可能的。但是,在王佺眼中,则让他感到了绝望。
他的绝望,并不是因为看到比和林还繁华的南京府城,也不是看到一个个气势昂然的东真兵,更不是见到守卫森严的城头。
而是府城之内,随处可见的彬彬有礼之君,是占据着城北大片土地、依然在扩建中的海东学院,是藏书已经达到十数万的海东图书馆!
让王佺完全死心的,则是许许多多高丽孩子,操持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对着自己恭敬地行礼问好。
眼中,没有热切、没有期盼、没有痛苦、没有哀告,见到故国王公,如见路人。
王栖梧对于被召见的高丽孩子,并没有特地去隐瞒王佺的身份。
君子可欺之以方。
对付粗鄙的武夫,王栖梧会觉着气短三分。但是,这些自诩饱学之士的读书人,那简直就是他的盘中之菜。
被王栖梧领着,在南京府城及周边认认真真地逛了半个月之后,王佺被迫真挚地邀请王栖梧,代表南京府,协助高丽王室,治理北高丽,以恢复此处民生。
一行人,离开南京府城,先至抚松。
县城门口,一人正翘首而立。
王栖梧看着此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此人,是他的本家王建禾。
辽南王家,早已没落,包括作为嫡系的自己,都不得不寄身于南京府。而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旁支,更是落魄不堪。
家境没落倒也罢了,但此人不仅曾为金军效力,还曾在蒙军、锦州叛蒙的王家以及辽王府都呆过。
可见此人,绝对是个心性摇摆,不堪大用之徒。
王栖梧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南京府会连他这样的人也征召录用。只是算下来,此人辈份还在自己之上,王栖梧倒也不好在他面前露出嫌弃心态。
相较半年前而言,如今的王建禾,面色更加的油光发亮。一脸络腮短须,打理得井井有序。只是那个酒糟鼻子,却已经红里发紫。
未等王栖梧下马,王建禾便已腆着肚子,颠颠来到马前,拉住辔头,仰着头满脸兴奋地说道:“抚松县办公室副主任王建禾,见过王司长!”
王栖梧眉头又是一皱,上次自己还是罗津县代理县长时,在南京府见到王建禾,他可没这么热情。
不过这家伙虽然看着让人不喜,倒还算懂事,没在外人面前给自己摆出一个族叔模样。
待王栖梧下马,王建禾又过去与王佺热情见礼。
而后将众人引入城中安顿,一切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条。这让第一次以中枢要员身份出行的王栖梧,产生出莫明的满足感。
一顿极为丰盛的欢迎酒宴之后,王建禾又给安排了系列的活动。
听了会小曲,有小婢侍候,一边捶腿一边拿嘴喂着饮茶。
看了会相朴,那种身不着寸缕的女子相扑。
泡了会澡,那种需要好长时间运动的澡。
这些活动别说是王佺,就连王栖梧都觉得应接不暇。享受之余,王栖梧心里也有些不平,自己在罗津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辛苦劳作,抚松县的人,却已经坠落如斯!
不过,确实舒服啊!
而且似乎效果很好,自己与王佺之间的关系,不敢说已经肝胆相照,但也算是彼此交过心了。
重新沐浴更衣之后,已经过了午夜,王栖梧却依然精神十足。
随着宵夜一齐进来的,还有低眉顺目的王建禾。
“不知王司长可有其他吩咐?”
王栖梧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王建禾坐下。自己则是安安静静地把一碗甜而不腻的汤圆吃完。
待人收拾干净之后,王栖梧这才轻抖身上的便服,问道:“这样规格的招待,是不是超标了?”
“不会啊,王司长放心,我特地问过了。外交部那边,本就有招待费可以开销,但似乎没人花过。而且县里也有一些招待费可以开支。
另外,鄙人难得见到王司长,因此自己也掏了些腰包。王司长绝对不用担心留人话柄。”
“哦?”王栖梧倒是没料到这位偏宜族叔如此会做人,不由地又看了他两眼。
“如此,倒是让王主任费心了,回头我让人把你出的钱补上。”
王建禾双手急摆,“不敢如此,王司长莫要折杀我。也算是我顺便给王司长接个风,更何况,也没多少钱!”
王栖梧没再去问他,额外花了多少银子,做上官的自然得有上官的一些气度,有时过于拒绝下属的好意,反而会让人寒心。
不管他为自己花多少钱,想来他心里也明白,总是有机会从自己这里再挣回去的。
官场,不就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