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枢又磕了个头,而后跪直起身子,说道:
“大汗辖下,如今蒙古国拥有的疆域,何止万里!哪怕最快的马,从东至西、从南到北,也得跑上数月时间。
疆域太广,管理不便是一个问题。更大的问题是,交易买卖以及纳税的不方便。
之前的数位大汗,对中原的税赋,以物为主。无论是丝还是粮食,要运到和林,损耗都极为巨大。
因此,罪臣以为,可以参照旧金国与宋国所发行的纸钞,在蒙古国内推行类似的飞钱制度。”
纸钞?飞钱?
听着似乎有些不靠谱,但是蒙哥还是被提起了兴趣。
“飞钱,有两个最主要的用途。
一是携带方便,比如一个商人,想从和林携带一万两银到中原,起码得有几辆车数十人押运才可行,很难而且不安全。如果是纸钞就简单得多了,一个人就能轻松携带。
而且,还不用操心银子的成色与重量。
二是,可以为货物的交易与缴纳税赋,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就如和林如果需要向南京府收税,只要让其缴交飞钱即可,根本不用担心路上会被马贼劫去。而和林又可以凭着飞钱向就近的商人,直接采买粮食等物资。
三是,可以向飞钱的发行者,提供抵押物,而后借支一些银钱用于应急。”
蒙哥听说,兴致愈浓。不由地往前略倾着身子,问道:“这种飞钱,有什么不良的后果吗?”
姚枢点了点头,说道:“最大的后果,是滥发!”
“金国灭亡之前,因为国库空虚而滥发纸钞,导致纸钞迅速贬值,最高时达数十倍。如今的宋国,也因为滥发,引发了许多的问题。”
滥发?
蒙哥隐隐觉得似乎有座金山摆在自己的面前。
他关心的,不是滥发而引起的后果,而是可以滥发!
其实无论叫纸钞还是叫飞钱或是称为会子,在这个时代都不算什么新鲜的东西。
金国与宋国自不必多说,虽然明知有问题问题,但官方始终就没停止过超额度的发行。
就连如今中原各府,或多或少,都在发行自己的纸钞。不过这些纸钞只能在自己一府之内使用,到了其他汉世侯管控的地盘,就没法用了。
所以也一直无法得到大范围的推广。
蒙哥看向忙撒儿哥与阔阔木,问道:“姚枢所说的这个飞钱,可行吗?”
忙撒儿哥此时心里却在琢磨,这个飞钱是姚枢想出的应对方法,还是南京府?
他们会有什么企图吗?
“飞钱不失为解决目前和林困境的一个办法,当然可能的后患,也远不止滥发一项。不过,姚枢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滥发应该是最坏的后果。”
“有办法制止滥发吗?”
忙撒儿哥看了一眼蒙哥,说道:“能否制止滥发,关键在于大汗。”
蒙哥心里掠过一丝欢喜,这意思是,只要自己想滥发,就可以随便的发?
阔阔木补充道:“其他问题,还是有不少的。比如如何保证其信誉以及流通性,如何防止假钞出现等等。”
蒙哥望向姚枢,“这些问题,你都知道吗?”
“是的。
罪臣原来在和林,结交过数个犹太人,他们曾经为金国设计并协助发行过纸钞,所以都具有充足的经验。
大汗若是需要,我会与他们认真商量,并向大汗提交详细条呈。”
“好,我可以暂时赦免你的过错,允许戴罪行事,想找谁你尽管去找。三天之内,我需要见到完整而且可行的方案。
呈上来之前,你先跟忙撒儿哥与阔阔木商量清楚了!
不要让我看到什么漏洞!”
“是!”姚枢三人,同时应道。
“一个月,有没办法推出这种东西?”蒙哥又问道。
姚枢有些犹豫地看着忙撒儿哥。
忙撒儿哥摇了摇头,说道“大汗,这事牵扯甚广,仓促上马的话,会有许多后患。”
“那是你们的事!”蒙哥不容置疑地说道:“就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开春之前,如前诸事不能准备清楚,唯你们三人是问!”
忙撒儿哥心中一凛,看来蒙哥对于出征的时间已经有所决断。在此之前,如果自己不能准备好出征所需要的后勤军需,所有的责任都将落在自己身上。
这事,看来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时隔半年,姚枢终于回到了自己在和林的小院子中。
之前已经得到消息的容氏,正在焦虑地等着他的回来,形若枯槁。
“老爷……”一看到又黑又瘦的姚枢,容氏话未出口,泪已满面。
姚枢左右看了看这个自己已经生活了数年的小院子,还好,并没有遭到破坏。想来蒙哥应该也只是对自己暂时羁押,并没有想杀了自己。
喝过一点小粥,姚枢把自己扔进浴桶之中,在满室腾腾烟气内,终于长长地吐出了已经憋在心里数个月时间的一团浊气。
这段时间,对于姚枢来说,太难了!
自从离开南京府,受忽察推荐而平步青云直入中书省之后,他其实就没有退路了。
他,是南京府献于汗庭的一个爪牙!
这个标签,无论愿意或不愿意,都不可能撕得掉了。
对于贵由,他愿意侍奉,但并不被重视。
对于忽察,他愿意辅佐,可是忽察却根本没有夺权的机会。
而现在的这位蒙哥,显然对于所有的汉人与儒士,都有深深的排斥感。
每当姚枢想起当年,随着王鹗与元好问前往南京府时,都会有一丝丝的后悔。如果那时选择的不是南京府,而是忽必烈,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自从听到忽必烈被任为总领漠南军政事务之后,这问题就一直在姚枢心中缠绕,尤其是在被关押的无聊日夜中。
但是,依然没有答案。
其实,也不需要答案了。
没有南京府的帮助,哪怕蒙哥不杀自己,也必定是流放的结局。而忽必烈,他肯出手救耶律铸,肯为镇海求情,却始终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自己在忽必烈眼中,已经是一文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