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推门而入,“温大夫,我家小姐一觉醒来便浑身无力,喝了碗茶之后,便咳出血来,温大夫快替我家小姐看看。”
一灰衣男子臭着脸从她身后走出,看见董嬷嬷,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温默亭历来有些恃才傲物,在太后面前也难得有个笑模样,如今肯来尚书府出诊就够叫董嬷嬷吃惊了,哪还有心思计较他的态度。
温默亭放下药箱,走至床前给宋青玉诊了诊脉,越诊眉头皱得越紧。
董嬷嬷提起了心:“温大夫,宋大姑娘的情况可严重?今日能否治好?太后娘娘等着召见呢。”
温默亭薄薄的嘴唇似顶级的暗器一般,吐出扎心之语:“今日不能治好,若太后着急,我现在收手,太后娘娘可以召见她的尸体。”
宋元珠伏在床榻一边佯装痛哭,实则要极力控制,才能不笑出声来。
董嬷嬷面色煞白,思索了片刻:“不知宋大姑娘是什么病症?今日若不能入宫,奴婢也好跟太后娘娘回禀。”
温默亭眼都不眨:“中毒了。”
他轻轻巧巧一句话,如平地炸雷一般,震得一屋子的人都张大了嘴。宋元珠猛地支起身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姐姐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每个进了医馆的人都说自己好端端的,若真好端端的何必请大夫。”
中毒?董嬷嬷没心思看他们的眉眼官司,迅速思量开。
这可是宋府家事,按道理她应该立刻转身就走,忘掉此事。可太后和皇上对宋青玉异常重视,自己若任她自生自灭,难说日后不会怪她办事不利。
董嬷嬷定了定神:“温大夫说是中毒,定然是没错,不知这毒温大夫可能解?”
温默亭心道:能不能解,宋青玉中毒之前可没问过他。有什么事这么重要,值当她拿命来博?
若不是他早就对宋青玉体内的毒有所研究,昨夜又拿到了毒药,说不定宋青玉也跟她娘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任仇人逍遥自在呢。
不过,想来她也是相信自己,才会这般有恃无恐。这样想着,温默亭的气又顺了几分。
“能不能解,如今我也不知,若是能查到毒源,分辨有哪些毒物,倒还有几分把握。只是看这毒来势汹汹,哪怕真的制出解药,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解毒。”
宋元珠微不可见地呼出一口气,母亲做事素来谨慎,应该不会将现成的毒药留在宋青玉手里吧。
如此一来,宋青玉身上的毒定然解不了,就算最后没死成,今日进宫,她决计是进不了了。
没了这个眼中钉,她宋元珠此行定然能得到太后的青睐!
她志得意满地看向董嬷嬷:“嬷嬷,如今姐姐这个样子,我心中实在难受。未免太后娘娘怪罪,不如我跟嬷嬷进宫后,亲自同太后娘娘解释吧。”
董嬷嬷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进宫?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哪轮得到你?”
宋元珠面色一窒,仿佛被当脸打了一巴掌,难堪不已。
“嬷嬷说的什么话,昨日不是太后娘娘亲口让我们姐妹二人进宫吗?如今姐姐虽不能前往,可我却无事……”
董嬷嬷嗤笑一声,似乎是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你以为,你还能进宫?”
今日差事受阻的郁气急欲找到出口,宋元珠这个蠢货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昨日太后娘娘为了皇后娘娘的脸面,没有当众处罚你,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
宋元珠张口结舌:“什么?嬷嬷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宋大人来得正好!”
见宋辉书回府,宋元珠心头的不安感更重。
“昨日太后娘娘和皇上在宫中发现宋家二姑娘弄虚作假,明明绣艺平平,连囫囵绣活都做不出,却敢作弊交出绣艺精湛的绣图入宫。如此胆大包天,宋大人说该如何处置?”
这话如晴天霹雳直直砸到宋元珠头上,炸得她三魂七魄都在震荡。她强笑着道:“嬷嬷在说什么,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董嬷嬷挥挥手,身旁的宫女递上两幅绣图,一幅是第一次评选时,宋元珠交上去的那幅百鸟朝凤图,主题不新,绣艺却娴熟精美,堪称大家。另一幅则是她现场所绣的百花图,虽然以被太后命人缴得破破烂烂,但拙劣的技艺和配色,仍然让人发笑。
“宋大人,这便是令爱交上来的两幅绣图,以宋大人看,二姑娘的绣艺可算是名副其实吗?”
宋辉书目光从两幅绣图上扫过:“宋元珠,你来说,那幅绣图是你绣的,想清楚再说……”
宋元珠浑身颤抖:“我没有作弊……我没有……这幅百鸟朝凤确实是我绣的,这幅……这幅是因为……在现场,太过紧张,这才……”
“太过紧张?左侧图精心配色,右侧图囫囵绣完,分明拿捏不住刺绣的时间分配才会如此。这种错误一般是初学者才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漏,居然还敢在此撒谎!
二姑娘若真不肯承认,奴婢也可以去查一查,看看这百鸟朝凤究竟是谁所绣。想来在盛京找出一个替二小姐绣过绣图的绣娘,当是不难。”
宋元珠双腿似支撑不住一般,啪地跪下。当初她求宋青玉替她作弊被拒,为了这难得的机会,王映雪替她请了盛京有名的绣娘绣了一幅绣图。
她们母女二人拿捏宋青玉成习惯,如此光明正大地作弊也全然不当一回事,丝毫没想着要遮掩。董嬷嬷要去寻当日的绣娘,岂非轻而易举?
想到可能的后果,她浑身抖得如寒冬中随风摇摆的柳絮:“爹爹,女儿……女儿……女儿也不知……当初女儿却是绣了一幅百鸟朝凤,请母亲替我交了上去,不知为何……父亲不如问问母亲……”
她心慌意乱,下意识地依赖王映雪,如往常般将一切都推到了王映雪头上。
宋辉书一双虎目泛着精光灼灼盯着宋元珠,他这个女儿,历来是个不中用的脓包。
“宋大人,当时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在现场,不过是顾忌着宋大人的面子,才未当场处置。实则无论是谁,此事说小了是闺阁玩笑,说大了,可称得上是欺君之罪。”
董嬷嬷淡声盖棺定论。
宋辉书面无表情:“将二小姐拖到院子里,重打三十大板。将夫人请过来,本官要问清楚,究竟是谁主使。”
董嬷嬷又看了眼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宋青玉,知她今日绝无可能入宫,这事算是办砸了。
宋辉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宋青玉面上爬满死气,这一惊,非同小可。
大步走上前去,惊慌失措道:“青玉,你怎么了?”
宋青玉吃力地睁开眼,方才她还能跟董嬷嬷说上几句话,此刻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微微张开嘴,喉咙却极为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有眼角湿湿地滑下两行清泪。
温默亭哪怕明知她此刻没有生命危险,也不由得揪起心,恨不得以身相替,更不用说毫不知情的宋辉书,已然是慌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温大夫,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温默亭方才为宋青玉扎了几针,如今刚写完药方,让乔月去抓药,“中毒了、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尽力一试、若能找到所中的毒药解毒可能性更大。”
他铁青着脸,将宋青玉的情况尽可能简短地说了一遍,便静静地坐在一侧,等着乔月端药过来。
“中毒,怎会中毒?小姐这些时日都吃了什么,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宋辉书暴怒着嘶吼,往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大儒,今日居然暴跳如雷,脸上露出吃人的神情。
屋子里的小丫鬟跪了一地,灵绣瑟缩着说道:“小姐每日吃的都是厨房送过来的东西,小姐吃不完,都会分给我们姐妹们一起吃,奴婢们都是吃了的……”
宋青玉的吃食,这些丫鬟们既然都吃过,那就不是吃食的问题了。
灵绣接着道:“昨日夜间夫人来过,当时只有乔月姐姐在……”
正说着,王映雪的声音在院内响起:“住手!住手!珠儿是宋府嫡出的小姐,你们哪来的胆子,竟敢打她!是不是又是宋青玉!又是宋青玉在害我女儿!”
宋辉书胸腔处的怒意就在这瞬间爆发,只是他到底还留着几分理智,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对着董嬷嬷恭敬地拱手:“家中内眷鲁莽,冲撞了嬷嬷,今日之事下官定然查个明白。嬷嬷不如先回宫复命。”
董嬷嬷满脸晦气,只给宋辉书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主子对宋大姑娘很是看重,宋大人可务必找出所中的毒药。”
宋青玉眯着眼的余光中,看着董嬷嬷离去,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此次入宫一事凶吉难料,她无意掺这趟浑水,如今好歹将这一遭赖过去了。
屋外响起王映雪惊慌的声音:“嬷嬷不是来接珠儿进宫的吗?怎的就走了?可要留下了喝杯茶?嬷嬷留步!”
宋辉书似是忍无可忍,沉声道:“将王映雪给我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