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如今已不是当初嫁进明王府的那个小姑娘了,纵然现在年纪也不大,但这几年,该看清楚的事情,她自然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听见齐老太太说这些,齐氏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就听她道:“母亲既然说起前头王妃的事,我虽知之不多,但有些该知道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据我所知,王爷和陆姐姐在成婚之前就定情了的,王爷心里爱重陆姐姐,陆姐姐自然会用同样的爱来回报王爷。我虽没见过陆姐姐,但素日听王爷说起,也说陆姐姐是个极重感情之人,直至现在,王爷也对她多有怀念。”
“母亲既说要我爱重王爷,可我又不是生来自轻自贱的人,王爷滥情纵性,母亲难道不清楚吗?别说是在京城,就是从前在云南时,王爷府里,除了王妃,想必妾室也少不了吧?王爷心里喜爱陆姐姐,陆姐姐回报他自是应当的,我却不同!我是后来的,王爷冷落我在先,他对我从没有一点爱重怜惜之情,我又凭什么要全身心的去爱他呢?”
齐氏心头最为恼怒的,也是这一点。她奉旨跟凌鼎成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不能抗旨,又知道明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傻到成婚之后还付出自己的真心呢?明知道王爷不可能只有自己,何况凌鼎心里还有别人,她是有多傻才会去爱他啊。
所以,这几年里,齐氏才会越发冷淡,她本就是清冷的性子,凌鼎这几年如此荒唐,她不会爱他,自然更不会去奢望他的爱了。
夫妻两个在一起,真正算得上是相敬如冰了。更何况,她前不久才知道凌鼎还为了凌珏给自己下毒,这一下心头更是对凌鼎生了芥蒂,越发见不得齐老太太说这些了。
“至于母亲说我亲近宁王妃,疏远您和王爷,这倒不怪宁王妃什么。您同我相隔遥遥,又从不曾同我说什么心里话,王爷也不把我当做妻子看待,我与你们感情淡薄,这是早已有之的事情,并不关宁王妃的事。至于现而今我与您之间的恩怨,这就更不怪宁王妃了,若是没有宁王妃,我只怕到死还不知,我这些年何以都不能有孕了!”
虽然与凌遥之间只是同盟关系,但齐氏还是非常庆幸和感谢凌遥与她结盟的,若非结盟,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姑祖母兼婆婆,还有自己的夫君,竟对自己做下这等事情。
齐老太太此番并不全然只是为了跟齐氏说明缘由的,实际上,若非齐氏知道了下毒之事,她根本就不会把心里的这些想头告诉齐氏,如今实说了,看齐氏越发愤然,她倒是也能理解的,只不过,她的目的并不在此,她主要的心思,还是要把齐氏和宁王妃分开,而不是要把齐氏越推越远的。
因此,齐老太太面上仍是淡淡的,只不过,她此时没有再看齐氏,只垂了眼眸,仿佛入定一般,但开口说出来的话,却透着那么一股子冷意:“陆妃为他而死,鼎儿心里自然是忘不掉,也放不下她的。但她毕竟是个死人了,这死人如何能跟活着的人争呢?她就算再得鼎儿的喜欢和爱重,她也不可能再和你争了吧?鼎儿就算想念她,也不妨碍他再喜欢你吧?这世间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喜新厌旧的?又有哪一个是能长情的呢?你只管稍稍使弄些手段,难道鼎儿会不喜欢你?就算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两年不行,那就三年四年,这水磨工夫足了,他岂能不把你放在心里?”
“明明是你自个儿心灰意懒,不肯下功夫,巴不得他先喜欢了你,你再去喜欢他。你是后头嫁进来的,难道不知道你本就晚了一步么?还不抓紧赶上,竟还这般眼皮子浅又心胸狭窄的在乎计较一些些微小事!鼎儿身边的那些妾室,有哪一个能越过你去?那些不过都是猫狗一般的玩意儿,也值得你这样放在眼睛里?就算那些玩意儿生了一堆庶子庶女,那又能如何呢?难道鼎儿会是看重庶出的人吗?”
齐老太太说到这里,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抬起眼皮子瞧了齐氏一眼,复又垂眸后,才续道,“你刚嫁进来的时候,我瞧你人性子虽然清冷,但也是个好的,可见你母亲是个会调/教人的。你是世家出生的贵女,若是在京城里嫁入世家大族,做个掌家女眷是绰绰有余的。只可惜,你嫁的是我们明王府。我们王府,跟那些京中世家到底不同。鼎儿是回真人,你既然嫁过来了,也自然是回真的人了。只可惜,你从一开始就适应不了这些,竟也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你以为我从一开始就给你下毒了吗?”
“前两年的时候,我给你的合欢果无毒,确实是给你滋补养颜的,可是后来瞧着,你跟鼎儿之间当真不好,我才下了决心的,你若在那时候生下嫡子,只怕不好,外患未除,只怕府里会生内忧。而且,我颇为不喜你对鼎儿的冷淡态度,又琢磨不透你的心思,所以,这几年才不许你有孕的。而且,前几年你年纪也小,那陆妃也是嫁给鼎儿几年后才有孕的,所以我就想着,先缓一缓再说。”
“之后,珏儿出事,我就动了要给你停用合欢果的心思了。蕊儿,我不是想要一辈子都给你下毒的,只是,我的顾虑很多,我要考虑的,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还有我们整个明王府甚至回真的安危,对于明王府和回真来说,你个人一时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你以为,你经历的这些,我当初就没有经历过吗?”
齐老太太叹道,“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停用有毒的合欢果,你的信就到了。如今你已然有孕了,这也就罢了。我把这些事告诉你,只是叫你知道,我那样做都是为了明王府的将来,绝非故意要害你,也请你放心,你既然有了身孕,我自然不会对你腹中之子再做什么的,如今珏儿不堪大用,还得靠你给鼎儿生个儿子方好。”
齐氏闻言,默然不语。
齐老太太的这些话虽然难听,但未尝说得不是实话。而且,也确确实实戳中了齐氏的心思。当初齐氏嫁过来时,也曾是想过要好好跟凌鼎过日子的,那会儿,凌鼎虽然正是兵败颓唐的时候,但凌鼎有一副好皮囊,对于齐氏那样的小姑娘来说,还是很具有吸引力的。
而且,在圣旨赐婚时,高氏就已经替女儿摸清了明王府里的内情了。高氏为女儿考虑,自然是劝女儿在进府之后要先拢住明王的心的,只要明王的心在女儿身上,女儿又是圣旨册封的王妃,自然可在府中立足。
但是,高氏到底还是忘了,女儿再是聪慧理智,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当初出嫁前齐氏答应得好好的,也听高氏的话,立意到了王府之后,要爱重凌鼎的。但是嫁过来之后,齐氏还是发现这想象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她年纪小,到底还是做不到高氏跟她说的那些事,再加上性子清冷,在看清楚凌鼎的本性之后,还真如齐老太太所说的那样,就对凌鼎心灰意懒起来,根本就不再去为夺取凌鼎的心而努力了。
她恼凌鼎心中放不下旧人,也恼凌鼎日日荒唐放纵,更恼凌鼎后宅妾室众多,甚至,那些妾室所生的庶女庶子,有些竟然只比她小了几岁!
就因为这些事,她也就放弃了凌鼎,不再奢求夫妻相得,两个人从新婚就没热乎过,自然后头就更淡了。
而这些事由齐老太太口中说出来,却也没有夸大其词,确实是她做得不够好。这几年过去,撇开齐老太太对她做下的那件事情不说,她眼下年纪大了些,回头再去看看时,倒也觉得老太太的这几句话说得还是挺对的,她确实有些眼皮子浅了。
齐老太太在叹息之后,就不再垂眸,撩起眼皮子,一直观察着齐氏的神情,见齐氏默然不语,神情似有松动,齐老太太不由得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这些话让齐氏的恨心松动了。
于是,看齐氏不讲话,齐老太太又从从容容的开口道:“蕊儿,你年轻,还不知这其中许多的事情,都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你以为这明王府的王妃是那么好做的吗?我当年出嫁,那是从京城嫁到云南,你如今不过是在京城出嫁罢了。你的境况,可远远比不上我当初所遇上的那些啊。”
齐老太太为了消弭齐氏心中的恨意,决定将自己当年的事情说给她听,就听齐老太太道:“你当我是怎么知道这合欢果的?我又不是回真人,自幼同你一样长在京城,也是十七岁的时候,才嫁给了老明王。当时,我从京城到了云南,才知道老明王身边已有三个侧妃了,且不说那些妾室姨娘所生的庶子庶女有一大堆,就是这三个侧妃,个个都是儿女双全的人,年纪虽比我略大些,但是样貌却极好。你也是知道的,回真族中,这侧室的身份比正室身份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侧室所生的儿女,就跟嫡出的没什么两样,这也是跟咱们大齐不一样的地方。”
“你想想,在那样一个境况下,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明王妃,如果不抓牢了老明王,我在王府里能立足吗?我用尽了手段和心思,让老明王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饶是这样,那庶子庶女也没少出生呢,可那些,在回真人眼里不算什么,我也不曾真正看在眼里过。如今,是咱们婆媳私话,你又是我的侄孙女,咱们是亲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也不怕说给你知道,老明王的母亲,也就是鼎儿的祖母,她给我下这合欢果的毒,又岂止是一两年呢?我嫁给了老明王的第四年才生了鼎儿。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也是那个时候,鼎儿的祖母看我一心在老明王身上,又看我确确实实当得起这一府的主母,这才让我有孕生子的。”
齐老太太望着齐氏道,“我在知道这些之后,我可没有像你似的,着急忙慌的就质问鼎儿的祖母,也没有恨她,或者说,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才没有恨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初她给我说的那些话。如今,我也把那些话都告诉你知道,我记得她当时语重心长跟我说,因为我是京城来的,不是回真人,她没法子确信我对明王府的心,迫不得已只能这么做,因为明王府不能接受一个有外心的媳妇,不管是谁家的女儿,只要嫁过来了,就得一心为夫家着想。因为明王府不是普通人家,当家女眷的一举一动牵涉重大。她也是看我行事周全,才放心我的。”
凌家是云南回真族几万人的核心,也是他们的主心骨。就像凌鼎的祖母所说的那样,当家女眷一旦有了外心,首先府里就不可能兴旺,一旦凌家有失,还怎么领导那些回真人呢?选定齐老太太做媳妇,是凌鼎的祖父决定的,但调/教齐老太太,却是凌鼎的祖母一手办的。
而齐老太太不似齐氏这般眼皮子浅,她早早就看出了这些,甚至可以说,她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她应该去争取的,她与齐氏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努力去争取了,而且,还得到了。其间不管有多么的困难,她都没有放弃过。这也是她对齐氏恨其不争的原因。因为一旦不争,就意味着对明王府有外心,就意味着齐氏有私心,就意味着将来一旦有事,齐氏便不可能把明王府的利益看得比所有都重要。
齐老太太确实没有把齐氏看做外人的心思,她就算是给她下毒,也真是出于爱护她的心思。若不是念着两个人是同出一家的一姓之人,齐老太太又何必同她说这些事呢?要是换做凌鼎的祖母,只怕根本不耐烦说这些事,既然都已经五年了,齐氏还不开窍,若是按照凌鼎母亲的那果决性子,只怕早就将齐氏处理,换了旁人了。
不过,今时不比从前,从前她嫁过来时,明王府正是鼎盛的时候,当家女眷强硬也是应该的,可如今明王府早已比不得往日荣耀了,齐氏心灰意冷也很正常,也不能用往日的眼光苛责于她。这也是齐老太太愿与她深谈的原因之一。
不过,凌鼎祖母当初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仍旧适用于现在,她也都是记得的,自然要一一说给齐氏听,以期能够点醒她,让齐氏的眼光能放得长远些。
齐氏听说齐老太太当年也跟她一样,也身中这合欢果之毒,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松动的。人就是这样,自己受苦时,一旦听说别人也受过这种苦,心里多少觉得舒坦些,甚至还能多些亲近的意思。而且,听齐老太太絮絮叨叨这么多话,也不像是现编出来骗她的,何况,说到底,齐老太太也是她的姑祖母,除了给她下毒一事外,还没有做过什么旁的事情伤害她的。
对比姑祖母当年嫁到明王府时的情形,她总要比姑祖母当年好得多的。凌鼎的两个侧妃没有孩子,就是那一堆庶子和庶女,从没有入过凌鼎的心里。就算是凌玥和凌珏两个,那也是陆妃留下的,她是后来的,这个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不过,若是细说起来,她和姑祖母当年的情形,还是各有各的难处,这日子,都不是那么好过的。
撇开这些不言,就姑祖母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转述的凌鼎祖母所说的那些话,还是很对的,就是母亲当年送她出嫁时,也说过类似的话,齐氏自问,她确实是有些目光短浅了。毕竟明王府不是一般的王府,这其中还牵涉到大齐和回真之间的问题,她是明王妃,一旦有什么事,她第一个就摘不出去,哪里还顾得上在意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呢?
看齐氏依旧不言不语的,却明显在深思她的话,齐老太太决定再接再厉,又开口对齐氏道,“不过,就算是心里有爱,这爱也不能太过狭隘,我方才就说过了,心里头想的头一个就该是明王府,之后,才是自己的夫君。所以,就算鼎儿去旁人那里,你也不要吃味,就比如方才,你腹中之子明显更重要一些,我叫鼎儿不来闹你,也是为了你好,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么?他在女色上头从来是忍不住的,我是怕你如今有孕不好伺候他,若是有什么闪失可就不好了。”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