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时,汪言的心情极其复杂。
在酒柜里随手拎出一瓶红酒,倒上满满一杯,往落地窗前的大沙发上一躺,默默遥望夕阳余晖之下的帝都。
帝都雄浑壮丽,却没有温度。
林立的建筑、庞大的车流、忙碌的工蚁……让整座城市显得过于冷硬。
汪言心里一动:要不要下去走走?
或许,不是城市冷硬,而是现在的视角冷硬。
徜徉在普通人中间,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触。
就好像刘璃的那个吻,与自己主动时的感受截然不同。
上次充满了荷尔蒙和占有欲,这次没那么缠绵,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定。
很特别,很棒。
三万啊三万,你怎么这么会撩?
如果不是有雷达,或许我又会忍不住多想的……
特殊分一项里明确写着恋爱次数为零,所以只有一种解释:刘璃的灵魂实在太饱满了,感情自然而然的流『露』,就有着悸动人心的力量。
在最后那一刻,汪言是真的很感动。
刘璃向来羞涩,在外人面前牵手拥抱都会害羞,今天却如此勇敢,就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不快,想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方式可能有些笨拙,但是那颗心,是真的火热、直率、赤诚。
好可爱。
直到那一刻,汪言才真正体会到爱情的滋味。
不是喜欢,不是喜欢上,就是爱。
细究起来,其实正是因为前面的情绪积压,所以当刘璃义无反顾的吻上来时,那种强烈的冲击,才终于破开汪言的心防。
积压的情绪总爆发的那个瞬间,汪言感觉心里喷涌出来的是岩浆般的蜜,又烫又甜。
为何会烫?
汪言有点不敢想,却又忍不住要去想。
轻轻抿一口酒,酸涩涌动片刻,单宁迟迟不见回甘。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汪言皱眉,走过去开门,看到来人时,表情一怔。
“你怎么来了?伤没好就乖乖休息,到处『乱』窜什么?”
“闲不住。”
林薇薇大摇大摆的走进房间,瞄一眼汪言手中的红酒杯,熟门熟路的到吧台里翻出一个新杯子。
“不够意思啊,开8000的红酒都不喊我?”
汪言没理会,纳闷问:“就你自己?”
“啊。不行啊?”
林薇薇在落地窗前找找酒瓶,直接坐在汪言刚才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
“我跟她们说回家休息,临行前特意来看看你。”
“看我干嘛?我好好的。”
汪言哑然失笑,坐到旁边的另一张沙发上,对她举起酒杯:“敬神经病。”
叮!
杯子相撞的声音特别清脆。
林薇薇舒舒服服的窝在沙发里,大长腿直接架在窗台上,一口酒品味半天,突然叹口气。
“酒是好酒,人不是好人。”
汪言瞥她一眼,没吭声。
来,开始你的表演,服句软哥以后不当神豪!
林薇薇自在得很,又抿一口酒,眯起眼睛慢慢感受。
好半天之后突然发问:“终于明白什么是艺术生了?觉得跟想象中不一样,开始介意了?不喜欢刘璃和别的男人有肢体接触,于是就炒一盘醋溜柠檬?”
连珠炮似的三个问题,将汪言的掩饰全数击穿。
林薇薇一直都是这样的女人,爽朗、直率、大气,另外,帮亲不帮理,关键时刻永远敢于挺身而出。
汪言不敢说自己全然不在意,但是情况真没那么严重,所以嘴很硬。
“至于么?那点小小接触,早就就被我抛到脑后了。”
“算什么啊?”
“扎扎巴巴这种谈过恋爱的女人我都敢睡,会怕她一个跳古典的小处?”
林薇薇扭头看来一眼,眼底里似乎凝着什么东西,表情似笑非笑。
“真的?汪言,你确定你要这么回答我?”
汪言沉默片刻,终于端正态度,认真重答一次。
“其实全场看下来,我是真的转过那个弯了。”
“60分钟的剧,双人舞片段不到2分钟,寥寥几个托举动作而已,穿的那身宫装比上班挤地铁都厚实,要是这都计较个没完,以后没法儿再谈恋爱了。”
“只是……心里始终有点不舒服。”
林薇薇与小男生对视,片刻之后,璨然一笑。
汪言仍旧是我认识的那个狗子,真好。
沉默一会儿,她以前所未有的用心,组织好语言,才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小琉璃有这么大的误解,现在,我解释,你听,有问题最后再问。”
“古典舞和国标舞非常不一样,我跳舞是必须有舞伴的,而且得是固定舞伴,因为必须培养默契和动作一致『性』。”
“任何双人动作的一个失误,后果都非常严重……看这里。”
林薇薇拉开裙摆,按住左膝内侧,指给汪言看。
“大一时我和我的舞伴第一次合练,因为年轻气盛,直接上的狐步,一个连续『性』左转接支撑脚下劈的时候发生脱手,咔嚓一声……”
怎么样,林薇薇没说,但是汪言看到,那部分肌肉被按下去之后,久久都没有回弹如初。
汪言心中瞬间涌上一股心疼,和情爱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怜惜。
正在斟酌怎么安慰,林薇薇却摆手笑笑,自顾自的继续下去。
“还是古典好,安全得多。”
“古典讲究的是含蓄克制、以情动人,多为单主舞、群伴舞,双人合舞只是极少数情况。”
“而刘璃学的汉唐尤为特殊,风格轻盈秀美、婉约俏丽,几乎所有经典剧都是大女主独舞。”
“有数的那几位导演更是桃李芬芳、德高望重。如果有幸得到谁的看重,量身打造一支舞,立即便是唐师姐第二。”
“我啊,天生就没那个婉约秀丽的劲儿,不然学什么国标!”
林薇薇即使是在抱怨,态度都那么大气,看不出一丝失落怨愤。
汪言没什么好安慰的,于是就默默给她倒酒。
林薇薇举杯,甜笑。
“我们这届古典舞系两个班50人,刘璃班级里18个女生7个男生,练舞各有各的练功厅,如果不排这支《昭君出塞》,男女生的合演基本仅限于群舞。”
“至于现在这支《昭君出塞》,是孔导的作品雏形,一待一路的献礼剧,华夏歌剧舞剧院主导,内蒙舞团、帝舞配合创作,国家级重点剧目。”
“重要程度么……首演会有大大领导来看吧。”
“你要是特别不喜欢刘璃跳,那就抓紧睡了她,然后劝她放弃。”
“反正,以她的实力,三五年内绝对没有可能追上唐师姐,再怎么努力,最多就是做一个青年版的主角。”
“我都替她不值,只有那么一丝渺茫的机会成为所谓的艺术家,何苦遭那份罪?”
说最后一句话时,林薇薇又一次『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盯着汪言看,似乎要把他看出一个窟窿。
而汪言只是笑。
那笑浅浅的,很得体,但眼睛里的清澈倒映出真切的欢喜,就好似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到我说话了?”
汪言主动和林薇薇碰杯。
“嗯哼。”
林薇薇点点头,哼一声。
“我承认我是有点小心眼,看不开。”
汪言上来就把基调定得很高,然后话锋一转:“谢谢你薇薇姐,让你专门为开导我而折腾一趟,我很惭愧。”
铺垫打好,开始转折。
“但是,真不至于。”
“舞种的区别我现在不了解,以后总会知道的,又不是拍苦情电影,哪有什么误会是一直解不开的?”
林薇薇一挑眉:“所以,你现在思考的是另外的……困扰?”
“有一点。”
汪言坦然承认,却迟迟没有解释。
与其说是困扰,不如说是愧疚。
女人可能是喜欢上一个男人以后,别的男人一眼都不看。
男人可能是……
别的男人什么样汪言不知道,他只是一直都明白,自己给不出100。
全心全意守着刘璃,直到结婚、生子、白首,安安分分一辈子……
对不起,真的做不到。
少年那颗躁动的心正在越来越渴望天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飞到更高、看到更远、拥有更多,只是暂时还能压制得住而已。
就像是刚得到系统时在小院藤椅上做的那个梦——在云端建一座宫殿,等万国来朝。
或许有一天,历尽千帆以后,我或许会明悟生活的真谛,返璞归真,但绝对不是现在。
不可能是现在。
所以说,我特么到底在坚持什么?!
是不是有病啊?!
汪言突然有点烦躁,端起酒杯,和林薇薇轻碰一下,一饮而尽。
酒意涌上来的时候,系统毫无征兆的弹出一条提示。
嗬,真应景。
汪言立即就想使用卡片,十杯酒下去,估计就会开心得不行,当前这点小小的烦恼肯定会被秒杀。
顺便,看看自己的本心。
或许,还可以再看看林薇薇这个谜一样的帝都大妞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在做出决定前的一刹那,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屏幕上方浮现出一条来自刘璃的消息。
没头没尾的一条消息,让汪言盯着看了好久好久。
然后,他突然不想使用卡片了。
因为,他终于想明白一些事情。
当初刘璃拿林薇薇举例,问“你介不介意”的时候,明显是第一次考验。
完美过关。
今天邀请自己来看彩排,既是想要绽放出最美的一面给自己看,又是第二次考验。
涉险过关。
如果当时自己表现得一点不在意,或者气急败坏特别没品……
那么,恐怕都不会再有这条短信。
一个少女,在认定一个人、下定决心把自己的第一次交出去之前,必然会患得患失、思前想后、反复权衡。
合理而且正当。
所以,汪言不但不会责怪她,反而又放下一件心事。
她是如此的谨慎与自爱,距离又怎么会成为问题呢?
当她确定以后,又是如此的积极勇敢,安全感同样不再是问题。
三万,你是一个宝藏女孩啊……
新信息更有趣。
生活不只是事业,更不只是爱情,而你却都想要,并且坚信自己分得开、拎得清、守得住。
一个需要坚持,一个需要热情,共同点是都必须毫无保留。
意思表达得简直完美。
三万啊,你比我想象得更成熟、更坚定、更有智慧。
小仙女就是你,没错了。
得嘞,想什么都没用,先吃掉才是正经的。
你等着!
莞尔一笑,打字回复:“已阅,准奏。”
附上一个吐舌头的狗脸。
看着那个皮了噶叽的二哈表情包,汪言心里沉疴尽去,舒畅至极。
今天,没白累脑子。
思考是一件很麻烦、很累、很孤寂的事,但是一个男人的终极魅力,全部来自于思考。
在不知不觉间,汪言其实正在变得越来越有魅力。
与钱无关。
……
林薇薇怔忪的看着窗外,天光将暗,汪言的身影倒映在落地窗上,举止沉稳、面容坚毅,初具男人模样。
迟迟得不到汪言的回应,她知道,关于下一个话题,或许不会有回应了。
既然如此,不聊也罢。
放下酒杯,她利落起身,轻松笑道:“好吧,看来你已经想通了,那我撤了。”
汪言想留她吃饭,她转身就走。
“不吃,减肥!”
行吧,那送你下楼。
汪言刚送到房间门口,就被林薇薇瞪着眼睛刹住。
“什么关系啊?跟你说两句知心话,还见外上了是吧?”
“得得得!您好走,不送!”
汪言哭笑不得,举手投降。
到最后都没有问出那个问题:薇薇姐,你为什么急匆匆的跑来和我解释这些?
想问,但没必要。
林薇薇出门时,习惯『性』的一甩长发,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特殊步伐,大步走向电梯间。
那一头红发,散开来就像一蓬火焰,灼伤人眼;又像一朵玫瑰,芬芳带刺。
汪言摇头笑笑,关门回房。
林薇薇对着电梯里的镜面,认真戴好太阳镜,梳梳头发、整整衣角,突然鼻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