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两条身影悄悄爬上距离青峡几百米的土坡,偶尔有叮当的声音发出。
“......很乱啊......”
“少主在那里。”
“神仙?在哪?看不见。”
“听到的。咦?”
“咋了?”
“军营里有人。”
“废话,哎哎,干吗去?”
“好像是朋友。”
“那也别......心点。”
叮叮当当的声音继续响着,潜行者在黑暗中摸过去,这时候,军营正发生疯马之后的又一次骚乱。
......
......
青峡两侧都是山峰,连绵起伏,夜色中如同一排排怪兽。距离谷口最近的山顶,陆亢静静地俯视着下方,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
疯马,乱战,劝,威慑,下方发生的故事跌宕起伏,陆亢目光平淡,神情沉默而坚决。但在老神仙表明“不管不问”的时候,他动了动唇角,随后方笑云出“你跟我走”时,他又挑了挑眉。
过了片刻,陆亢再度挑眉,轻叹一声。
“月仙子,你还是来了。”
“不能来吗?”
五色灵光飘上来,奇怪的是夜幕中居然没有人留意,仙女般的女孩儿轻笑着,神色恢复到往日略显顽皮的模样。
“陆大捕头追捕逃犯,女子看看热闹都不行?”
陆亢心头微微苦笑,暗想这女子,咳,倒也名副其实。
“看看......自然是可以的。”
灵光停在皂衣旁边,五彩也照不亮那片黑,苏月似乎有点不高兴,眉尖蹙起来。
“疑犯就在下方,陆捕头为何不抓他?”
“......将军府如能做到,陆某不露面为好。”
“可是赫连纯美要被骗了喔。”
“唉,纯美心地善良,就是太单纯。”
“单纯吗?”
“月仙子有何高见?”
“您不觉得方笑云玩火**?”
“为何如此?”
“他想把赫连纯美拐走,岂不等于和将军府勾勾搭搭。”“这......”勾搭这种词从苏月口中出来,着实令陆亢有些意外。
“将来三边立住脚,哦哦,南接古越蛮族,西连庞山西陵,啧,圣上恐怕不会高兴。”
“......月仙子高见。”
“唉,不知道赫连纯美有没有想过这点?”
“陆某不知。”
“您觉得三边是乱点好还是治起来好?”
“......陆某不知。”
“又不知啊。那您要管吗?”
“于公于私,都是要管的。”
“呵呵。”
“月仙子也要插手?”
“我没这样啊。我先看看。”
“月仙子......”陆亢想了想。“秀女峰封誓未解,苏老太君向来回避朝堂之事。”
“我没要插手啊,陆大捕头想多了。”
“......方笑云毕竟是杀害王爷的凶手!”陆亢的声音严厉了些。
“他不是耶,还自己有证据。”
“那就先看看证据。”
言罢,陆亢深深吸一口气,脚尖轻点大地,凌空一跃。
百丈悬崖,一冲到底。
......
......
我来抓他,他竟然想把我带走,真的是......逃亡也能逃出风格。
山上谈论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山下的人并不像山上交谈中那样思虑深远。此时此刻,赫连纯美内心挣扎,想的还是“追捕”与“脱身”,纵有延伸也很有限。
他想治三边,他是逃犯......
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称得上千古奇谈。
不能去,不去......脸也已经丢了。
父亲会气死的,母亲那边......事情彻底解决前,父亲应该会瞒着她。
流言蜚语,其他饶看法。
跟住他,至少不会找不到人。父亲会派高手过来,等抓住方笑云,影响就没有了吧。
忍辱负重,为了死去的人?
方笑云不会想不到这些。他那么奸诈,怎么会有没防备。
有后手,不,有奸计。
他虽然嘴上的厉害,其实在这里动不了我。老神仙可以不帮我抓方笑云,但是他不敢看着我出事。
要不要利用这点,拼一下?
我有几百人,他才一个,只有他自己!
应该抓住他才对的啊,可是......没士气了。
方笑云也知道的吧,他一定知道。他看准了,他以退为进,不,以进为退。
治理三边倒也确实是好事。可他是逃犯,罪名能不能洗清还没一定。
他到底怎么想的?
他在想些什么呢?
心里转着各种念头,周围却已经忙碌起来,少将军既然不下令,兵将们只好抓住机会做些必须做的事情。遗落的火把找出来,呻吟的伤员集中到一起,有人送来几顶帐篷、药物,怎么看都不像打仗的样子。
“你慢慢考虑,毕竟这么大的事情......职责所在,大家都很辛苦。可是救人也很重要,现在这样很好啊,这样多好。呃,那边有一个。”
赫连纯美在思考,方笑云在唠叨。他在战场走来走去,时不时上一两句,落在玄甲军将士耳中难免会有炫耀、卖弄、沾沾自喜的味道,偶尔有人翻着白眼,投以愤怒的目光,他也不在乎。
这只是表面。
赫连纯美之前讲述过一桩事实:从来没有修行者能单独对抗军队,除了圣人。
一个圣字,代表着超越人间的力量,圣人举手劈波斩浪,动念方寸之间,想打便可翻覆地,要走的时候顷刻千里。
世界上只有那几个站在塔尖的人才能无视数量,其余无论多强悍,都能用人海推死。
一个人在包围中笑谈风云,方笑云心里时刻都在打鼓。倘若赫连纯美下令,三百多玄甲并将一窝蜂上来,他能做的不过是杀出重围,倘若三把枪加入,他或许跑也跑不了。老神仙若出手,结果就注定了。
两军对垒,夺气最重要,因为最开始的挫折,玄甲军伤亡惨重。那个时候,方笑云想走的话已经走了,不走就要冒着对手重振士气的危险。
出于某些原因,他一时舍不得走,不想走就不能退。对着几百名如狼似虎的兵将,但凡一丝露怯,出现一点点迟疑,心怀仇恨玄甲兵将就有可能杀过来、甚至都不用赫连纯美下令。
自辩、放鬼、伤人,这些举动只有一个目的:威慑!他要让赫连纯美犹豫,让三把枪忌惮,让周围的几百人不敢轻动。
至于老神仙,方笑云抱着赌一把的念头,结果不坏、但也算不上很好。他不奢望老家伙临阵反戈,那想法太蠢,方笑云希望他接句话,明也好暗也好,比如点“三边功绩”“民生疾苦”“做大事不可拘泥形式”“非常人为非常事”等等。当时那种气氛,老神仙如果这样讲,必然会对军心士气产生影响,赫连纯美拼命的念头自然也就弱一些。
至于老神仙会不会朝自己出手,方笑云权衡之后认为可能性不大,毕竟之前有那么多往事打底,而且他一来就表态自己有证据洗清嫌疑,老神仙纵不全信,大概也不会想致其于死地。
现在这样的局面还不错,但不可松懈,要抓住机会将玄甲军的士气进一步压平,还要让赫连纯美看到。
方笑云的办法是:参与救治伤员。
“这儿有一个,活的。哎,过来搭把手。”
凭借强悍的夜视能力,他指点着接连救起来几个人,到这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了战斗的气息,方笑云的行为也越发随意大胆起来。
没有人拦着,他越走越远,循着微弱的声音找到几匹马纠缠成一团的战马,有个倒霉鬼被压在最下面。
“叫你呢,发什么愣?”
附近有个士卒经过,方笑云连着叫了两声,他才愕然、悻悻然地转回头,样子看起来非常年轻。
“走开,不用你帮。”
“好啊。”方笑云笑笑站到一旁。
年轻士卒过去拖已经死掉的战马,一边用力一边不停流泪。他身上原本有些伤,奋力也只能拽起来马头,憋了两三下之后便脱了手。
“啊?”
马头重重砸回,下面的伤兵哼了一声。年轻士卒顿时慌了,一边扑上去,哭喊着叫人帮忙。偏偏这地方距离中心有点远,周围兵将也都没闲着,虽有回应,一时却没有人马上过来。
“袁大哥,你......快来人啊......”
唉!
方笑云走过去,抓住年轻士卒的肩膀把他甩到一边。
“你要干什么!”
刚刚吆喝一声,战马的尸体贴着他的身体飞出去,呼啸的风拂面,阴影在黑暗中异常巨大,强烈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你!你你......”
“年纪轻轻赌什么气啊。”方笑云随手把另外两匹战马挪开。
“齐,齐怎么了?”几支摇晃的火把飞奔过来,看到方笑云,士卒们的身形微顿,一个个神色异常复杂。
这货竟然不肯走了,咱们这些人,是来追捕他的啊!
......先救人吧。
“呃,没事......”
姓齐的年轻士卒还在震撼当中,想想之前方笑云喊自己帮忙,突然憋出来一句。
“骗子!”
什么?忙着救饶士卒疑惑地目光望着他。
“他我是骗子。”
方笑云笑笑,正要下去,忽听赫连纯美在远处扬声。
“方笑云,回来。”
“呃,考虑好了?”
方笑云应了句,转身大步走过去。
“想想也差不多了,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赫连纯美翻翻眼皮,心里想接下来的话出口,可就收不回来了。
总归要的。
“王爷已经死了,你是最大疑凶,不能因为几句话就改变。你把证据给我一个人看,只要是真的,我就......”
方笑云愣了愣,尚未来得及开口,忽听远处传来声音。
“不可。”
伴随着涌过来的风,皂衣身形缓缓行来,逐渐摆脱黑暗的笼罩。
“方侯如有证据证明清白,请把它交给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