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扬从东海回来这些天,一直不得闲。
等到李七娘的事情一结束,他立刻带着从李南风府里搜刮来的十坛好酒去了将作监,这次东海之行能如此顺利,将作监提供的武器功不可没。
将作监监正,白胡子的蒋春霖一见好酒,乐得胡子都翘起来,连声夸赞小吴大人尊重人,是大家公子做派!
出了将作监吴扬又进了一趟宫,将谢大成的选择告诉范曾。
范曾对此没多大反应,他告诉吴扬一个消息。
“谢丁山和邓坤暗中与天全山庄有往来,密谍司查到高全当初也是以流民身份入的临安城,他比谢丁山和邓坤来得更早。当初宋金两国仍有战事,加之灾荒盛行,涌入临安城的流民不少,其中有多少是别国的细作,很难完全甄别。”
细作一旦潜伏,往往一二十年也未必会有所动作,除非是带着特定的任务,比如传播不利于敌国朝堂的谶纬、谣言,或者是破坏某个活动这种,细作才会活跃。
“掌印的意思是?”
“你不在临安这段时日,我特意命人进行了一番打草惊蛇,倒真有些潜藏多年的乌龟王八浮上水面,其中就有天全山庄的庄主高全!他近日上蹿下跳,要组织一帮人去淮南垦荒,此事已传到陛下耳中。据说陛下已经允诺,若是他能募集到五千人,陛下亲自给他壮行,并且给他封一个屯田校尉的官职。到那时,再想动他就难咯!”
从去岁开始,朝廷就在招募志愿者前往淮南屯田,可惜响应之人极少。
宋金两国划淮河而治,淮南,差不多相当于边境线上,一旦两国开战,淮南首当其冲。加之金国关闭椎场,更定《私相越境法》,没了活路的走私贩子和小商人落草为寇,淮南一带盗贼蜂起,治安混乱。
种种因素造成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情况。朝廷对应募屯田者许诺了种种好处,百姓却不肯上当。
谁都知道屯田是个力气活,耗费时间又长,宋金形势如此紧张,屯田人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这样的差使谁吃饱了撑的会去干!
偏偏高全不信邪!他不但主动揭榜要去屯田,还真游说动了一大帮人要跟着高大哥、高善人去淮南闯一番事业!
屯田这个主意是内侍张去为给皇帝出的,当初言官上疏要求皇帝不要耽于逸乐,鼓励他做一个奋发有为的千古明君,将钱粮用在加固边防上面。尤其是言官强烈要求撤掉皇帝的私人小金库——甲库酒局!
言官的话很难听,只差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你拿着百姓缴纳的钱粮赋税,天天燕歌艳舞也就算了,你还好意思设个甲库酒局与百姓争利?!
撤掉,统统撤掉!
撤掉御用乐班没什么,撤掉甲库酒局可就要了张去为的老命了!
甲库酒局是张去为在管理,虽说利润的大部分进了皇帝的私库,可他在其中上下其手也能捞到不少好处!
他立刻给皇帝出主意:招募百姓去淮南屯田!
言官们不是说国库吃紧,要皇帝勒紧裤腰带支持边防建设吗?行啊,那就招募人去淮南屯田啊,不仅能解决一大批百姓的温饱问题,淮南治安好转,多出来的粮食还能就近供应军需,一举数得,比裁撤几个乐工,关掉一个内营的酿酒售酒作坊有力多了!
谁能想到这都一年多了,淮南依旧荒着,乐工和甲库酒局都撤掉了!
皇帝岂能不窝火!
这个时候高全跳出来主动要带人去淮南屯田,皇帝岂能不高看他一眼?
吴扬思衬道:“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趁此将他那条线上的人一网打尽!”
范曾点头:“咱家也是这个意思,这些日子得将他看牢了,拿到确凿的证据,不怕他翻天!到时还要请小吴大人亲自出面拿住他!”
高全一个普通的市井商人,却能精准地搔中皇帝的痒处,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
吴扬也不避讳,直接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范曾回答:“自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过,密谍司与皇城司只是抓敌国细作,旁的事不该管的不管!”
范曾既然交了底,吴扬点头:“行,回头我叮嘱我的人务必谨慎小心,不要惊动了他!”
离开了密谍司,吴扬去拜访张焘。
数日前,张焘再次上表以衰病为由请求致仕,皇帝仅仅慰留一次,即同意了张焘的致仕请求,以资政殿学士致仕,昨日又下旨迁官太中大夫,给真奉。
表面上看,皇帝给足了张焘颜面,致仕之后的张焘待遇丝毫不减,实际上皇帝是狠狠给了张焘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大宋惯例,凡六部及宰执一级重臣以衰病乞骸骨,皇帝必再三甚至再四再五遣使慰留,给足大臣颜面,像张焘这样仅仅遣使草草慰留一次即同意致仕的,有宋一朝屈指可数。
吴扬走进庭院,只见梨花树下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读书习字。
这两个少年吴扬都认得,一个是李秀的义子莫雨,一个是高全的儿子高破虏。
高破虏正和莫雨闲聊:“莫雨,你们东海人不是人人都是海上行船的好手吗?金人若来,你率领一支舰队迎战金国的舰队,打得他们落荒而逃,那多威风!”
莫雨有些神往:“那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打海仗?”
高破虏嗤笑道:“我一个旱鸭子去海上能有什么作为?我要率领一支骑兵,像霍去病那样,做骠骑大将军,深入敌后,倏忽来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莫雨正要接话,一眼看见吴扬,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吴大人,张爷爷在书房,我带您去见他!”
吴扬答:“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见莫雨仍期盼地望着自己,吴扬说道:“他们都很好,你放心。他让你好好读书,莫要辜负了他!”
莫雨重重点头:“我一定努力读书!若是大人有机会再见到他们,请帮莫雨转告一声,就说我绝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吴扬离开后,高破虏拉了拉莫雨的衣袖,“莫雨,你和小吴大人很熟吗?你们说的他们是谁啊?我认识吗?”
莫雨乍听到李秀和东海父老都还活着的消息,神思激荡,顺嘴回答道:“你认识,就是我义父李秀他们!”
高破虏轻声叫起来:“李秀?不是说东海义军和全城父老一个活口都没留么?金人还将义军的人头堆成了一个巨大的京观!你义父和东海百姓竟然没死,这怎么可能?”
东海县破城后这些事,金人没有隐瞒,甚至故意宣扬,朝廷的邸报上不痛不痒地提了几句,临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东海的惨况。
除了大骂金兵太过残忍,临安百姓十分同情莫雨这个东海遗孤。他惯常出门总能收到路过的小贩塞过来的一小包瓜子或者几粒话梅。
善良的临安百姓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这个痛失所有亲人的少年,东海县虽然回不去了,但临安城就是他的家!他没了亲人和朋友,还有他们这些善良的临安百姓!
临安府学里,莫雨也受到夫子和同窗们空前的关照,高破虏和几名同窗主动担负起替莫雨补习课业的重任。今日,高破虏就是来帮莫雨温书习字。
莫雨愣了一下,赶紧说道:“义父逃出来了,其他的叔伯们我不知道,我也没他们的消息。兴许屠城那会儿义父还没有回到东海县,恰好躲过一劫。老天保佑,我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义父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莫雨呜呜地哭起来,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恐惧和担忧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没有再压抑自己,任由泪水决堤而下。
高破虏心中原本还有些疑虑打算询问莫雨,被他泪水和哭声吓了一跳,他赶紧道:“李秀叔既然没事,咱们该高兴才是!只要他活着,你们总有能见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