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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微微湿润的眼眶,余氏若无其事地转身,问华珠道:“四奶奶为什么突然不去了?”刚刚央了银杏告诉她,请她在提督府多多照顾华珠。

华珠用余光瞟了瞟大门,假山后,一片银白衣角若隐若现地飘在草地上,颜硕,正躲在山后看余诗诗吧?这对璧人,真是叫她这个旁观者看了都感慨万千。也不知今生路漫漫,她会否有幸碰到一个一心一意爱着她的男子。敛起心底的触动,华珠笑着答道:“好些是……事儿太多了,抽不开身吧。”

其实年绛珠是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廖子承,当然这些,华珠是不知情的。

华珠环视四周,又问:“婳姐姐呢?她也不去?”

余氏就笑道:“这事儿还没宣布,难怪你不知道了。婳儿与我二弟的亲事定下来了,在出阁之前,婳儿大概都不会出去走动了。”

余氏的二弟就是襄阳侯府的二公子,华珠真没想到颜婳的命运会与上辈子相差这么多,上辈子颜婳是宠妃,今生是侯门嫡妻,真是……无以言表!可不管如何,能远离颜婳这颗毒瘤,华珠觉得太开心了!

“你挺为婳儿开心的。”

我是为我自己开心,一想到这辈子都不用和颜婳打交道,华珠都想办个宴会庆祝一下:“是啊,大家是好姐妹,我当然为她开心了。”

余氏摸了摸华珠粉嘟嘟的小脸蛋:“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说话间,一辆八马所拉的宝华盖橘黄色帘幕的马车自左边的街道缓缓驶来,赫连笙的。

余氏听说了华珠被点为秀女,又因牵扯到满月案而被剥夺选秀资格的事,约莫看出了一点儿太子与提督的眉目,就小声问华珠:“是不是来接你的?”

华珠蹙了蹙眉:“不清楚,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先走了。大表嫂,提督府见!”

夕阳自地平线缓缓落下,弯月爬上半空,繁星耀苍穹。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大街上,除夕前最后一晚,热闹非凡、行人川流不息,道出是吆喝与嬉闹声,将车轱辘碾压马路的声尽数淹没了下去。

嘎吱——

很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异动。

华珠的心里毛了毛,隔着帘子问车夫:“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车夫挥着鞭子答道:“好像没有啊。”

嘎吱——

又是一声。

华珠这回确定自己没听错,掀开帘子,正色道:“停车,检查一下。”

车夫却压根儿不理华珠,用力挥动手中的鞭子,让骏马更加疯狂地奔跑了起来!

华珠眉心一跳,暗叫不好,一定是有人对马车动了手脚,又买通车夫将她拉到什么不知多腌臜的地方去。届时,大不了说,车翻了,车夫晕倒,不清楚她去了哪里。而等她被一群或某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送回府时,也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封氏在庙里礼佛,这件事儿,必是罗妈妈干的!

但到底是否得了封氏的授意,尚未可知。

华珠清亮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真把她当软柿子,不会还手的吗?竟一次又一次地构陷于她!当真是活腻了!

华珠拔下发簪,打算刺伤车夫,自己驾车。

忽然,头顶的宝华盖砰然炸开,华珠和车夫同时抬头,就见一道黑影如黑雾一般笼罩过来,带着冰锐的寒气,叫人从手心到脚底,一片冰冷。

那人单手一挥,将车夫拍飞了去。

又反手一抓,像拧小鸡似的拧住了华珠后领。

华珠只觉脚底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地面以看不见的速度飞快远离。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景物似乎围着她旋转了起来。

等她屁股一痛,砸上了什么东西时,才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辆马车。

流风冲她眨了眨宝石般明亮动人的眼,不等她道一声感谢,又一溜烟儿地消失了。

看清了流风的容貌,华珠便明白这是廖子承做的安排了。他是算命先生不?怎知她有危险?算上建阳那一次,她都欠他两条命了,这可怎么还?

提督府坐落在长安一街,面积太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从东头到西头,全都是提督府的围墙,偶有几个小门,也是通往提督府内。

马车从大门驶入,在二进门前停下,那儿已有不少官员与家眷扎堆,彼此打着招呼。对琅琊权贵圈不大熟悉的华珠,有了一丝不自在。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连上厕所都需要有人陪着,打公众场合经过,会不自觉地认为大家都在观察她。她的心理年龄不容许她这么幼稚,但看着眼前飘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而那些面孔又交织成一个只有她格格不入的社交圈,华珠突然有些后悔,今儿……好像不该来的。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挽住了她。

“别怕,待会儿说几句话就熟悉了,跟我来。”

是余诗诗清水般温柔的嗓音。

华珠安定了许多,与余诗诗携手朝里边走去,身旁不时有相熟的贵妇名媛路过,余诗诗一一与她们打招呼,并向华珠介绍:“这是我表妹年华珠,这是孙夫人和孙小姐,华珠快叫人……”

“孙夫人,孙姐姐。”

“张夫人,好久不见,张小姐都这么大了呀……华珠来……”

“张夫人,张姐姐。”

……

男宾们是从衙门等地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官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

王恒与颜博也在,但二人似乎谈得并不愉快,颜博吹胡子瞪眼,王恒满脸讥讽。

“四表哥和王恒在说什么?吵架吗?”华珠疑惑地拍了拍余诗诗的手,示意她朝左边看去。

余诗诗看了一眼,摇头:“兴许是衙门里的事儿吧。”

王恒贪污了十多万两赈灾款的事儿华珠是知情的,他负责琅琊水师的财政收支,也不知捞了多少油水。以前的提督或多或少肯卖王家一点儿面子,查起帐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这次王家把廖子承得罪了那叫一个彻底,王恒只怕愁着如何瞒天过海,愁得头都大了。

可这些与颜博有什么关系?

他和颜博吵什么?

这些疑惑,在华珠进入女眷们的会客厅时得到了解答。

精致的、反射着微微华光的黄木雕花椅上,坐着一名姿容艳丽的少女,嗯,或者……女子。说她是少女,因为她的年纪不超过十五,可她又将三千青丝盘起,梳了一个妇人的发髻。她穿着鹅黄色木槿花宫装,步履镶了璀璨金珠,与皓腕上的金手钏儿交映生辉。她左髻戴了一只红石榴金步摇,并一朵点翠叶脉珠花,右髻簪着一条弧形金流云红宝石发饰。

这样华丽又新颖的首饰,琅琊贵女们闻所未闻,纷纷投去了艳羡的目光。但也有不少远坐一旁,悄悄讲风凉话的。

比如,华珠身后的孙小姐与孙夫人。

“这是自荐枕席才求来的富贵,女儿你可千万别羡慕。”

“我羡慕什么?这种勾引男人的本事,我怕是八辈子也学不来!我宁愿做一辈子老姑娘,也绝不会放下自尊去向一个男人自荐枕席!”

余诗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也不知是气愤孙夫人与孙小姐的话,还是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妹妹莫名其妙地成了太子的女人。

倒是华珠莞尔一笑,莲步轻移,朝着那边走了过去:“姝姐姐,恭喜你了。”

颜姝满意地笑了,二嫂说的没错,这果然是她最好的选择。反正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不如选一个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看从今往后,谁还敢瞧不起她、欺负她?

“殿下说,回了京城就封我做侧妃。”自豪到骄傲的口吻,“我容貌出众,不会输给任何秀女,华珠表妹你说呢?”

华珠有点儿想笑,你是颜家的女儿,难不成只做个姨娘?你就算丑得想猪,赫连笙睡了你也得封个侧妃给你当啊。思及此处,华珠不得不佩服赫连笙的种马本事,仅仅因为昏厥而在颜府住了一晚,就将颜姝变成了自己的女人,简直风流到无以复加了。

不过颜姝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她不主动勾引赫连笙,赫连颖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宣颜家女儿侍寝。

总之一句话,臭味相投了。

而华珠也终于明白王恒与颜博吹胡子瞪眼的原因,王家送了女儿入宫,本来是直奔皇后之位去的,突然颜家又杀出一匹黑马,这不是摆明了挡王氏女的道吗?尤其,这匹黑马直接跳过选秀,跟赫连笙有了鱼水之欢。若入宫前便能怀上子嗣,太子妃之位花落谁家,真的很难说了。

“我们到那边坐。”余诗诗拉着华珠坐到了对面,一群巴结颜姝的贵妇与千金迅速将那个位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华珠的眸光一扫,并未发现王歆,就问余诗诗:“王家来人了没有?”

余诗诗指向斜对面两名分别穿着红裙与蓝裙的俏丽女子说道:“红衣服的是四小姐,蓝衣服的是五小姐。四小姐是嫡出,今年十六,五小姐与她同岁,是庶出。我听说,王家退了提督大人的亲后,原本打算把五小姐嫁给提督大人的,但被提督大人拒绝了。”

王歆是嫡女,要替换王歆,好歹也让同为嫡出的四小姐上啊,换庶出的廖子承当然不乐意了。清楚的内幕越多,华珠越为王家感到悲哀:“王歆怎么没来?”不是吃了廖子承从江南寻回来的药吗?还没醒?

“听说她的病情时好时坏,一天中总有那么几个时辰是昏迷的。”余诗诗很惋惜地说道。

“那……王家送入宫的又是谁?”

“是六小姐王菁。”

华珠悄然松了口气,王皇后总算还是改变了前世的厄运。

二人又絮絮叨叨地讲了几句,卢夫人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开席了,请了最有名的戏班子唱大戏,咱们快过去看看吧!”

开席的地方在怀安殿,正对着大门的尽头是几个长长的台阶,台阶之上乃一片宽台,两张长案并排摆着,另一张稍稍考下,静候着它们的主人。

宽台两侧按照品级依次坐着各个官员和家眷,华珠、余诗诗也终于和颜宽、颜博碰头了。

“父亲,姝儿她……”余诗诗始终难以释怀,坐下后,就试探地问了颜宽。

颜宽的眸光微微一动,叹道:“要不是太子派马车来接姝儿赴宴,我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算了,家门不幸,都不要再提了。”

颜博哼了哼:“害我被王恒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姝儿也真是太过分了!现在别人肯定都在笑话咱们,为了攀龙附凤,不惜让女儿公然勾引太子,这侧妃之位,来得可真够‘光彩’!”

颜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论如何,我们是彻底跟太子绑在了一条船上,今后,多想想怎么效忠太子吧!”

华珠从这句话中领悟到的含义是,妹妹怎么有女儿亲呢?也许之前还打算暗中襄助燕王夺得大统,现在,便不得不调转方向支持圣上与赫连笙了。

外面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是上次来颜府的戏班子,这会子唱的是《从军记》。《从军记》歌颂的是染家千金为父兄上阵杀敌的故事。大致内容是染老爷与染公子被敌军活捉沦为俘虏,百万雄师群龙无首,染家千金毅然弃红妆、穿戎装,挥师东上,解救父兄、力挫胡敌。那名古灵精怪的六幺儿扮演染家千金的探子,倒也不是个多么重要的角色。也许是戏班子的人力求完美,才在颜府讲出了“没有六幺这出戏就演不下去”的话吧!

“哎哟。”余诗诗捧着肚子,弱弱地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大表嫂?”华珠扶住她胳膊,关切地问。

余诗诗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我来葵水了,有些闹肚子,我去一下恭房。”

华珠扶着她站起来:“我陪你。”

余诗诗笑着摇头,扶住贴身丫鬟的手道:“你看戏吧,叫春儿陪我就成。”

春儿就是那名被颜博喷了一脸药也不慌不忙的丫鬟,很从容镇定。

华珠放心地让她们去了。

她们走了没多久,台上的大戏戛然而止。

众人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就见一抹重紫身影,如山岳般立在了穹顶之下。锦服上的银蟒,獠牙如刀,眸光犀利,像一只随时可能蜕变的蛟龙,就要呼啸长空,冠绝天下。

而蛟龙身侧,一只体态优雅的麒麟,在白色锦衣与墨蓝色轻纱的上,又如朗月清风一般,瞬间盖过了他的华光。那是一种超脱世俗的淡然,也是一种难以描摹的气质,只觉他来,便云月初开。

人群骤寂,冷风骤停,无数双眼盯着他迷人的脸,错不开视线。

“太子殿下!提督大人!”

众人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赫连笙与廖子承在席位上落座,颜姝紧随其后,坐在了赫连笙身侧。

“平身。”赫连笙笑着说完,毫不避讳地看向了华珠,他很想知道,这个总对他欲擒故纵的女人,在得知他宠幸的自己的表姐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显然,华珠没有反应,这令他或多或少有些懊恼和失望。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要的女人,总有一天会是他的。

华珠觉得有人在看她,抬眸,看向台阶之上,那一抹如玉的身影,灼灼其华,直直逼入她的视线。

但他好像没注意到她,只优雅地端着夜光杯,送到性感的薄唇边,轻轻地抿上一口。

周围,有着许多女眷和她一样,正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享受着他迷人的容貌与气质。

那么他呢?众多莺莺燕燕里,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谁的发顶?

捏了捏手中的茶杯,华珠迫使自己垂下了眸子。

廖子承比女子更美丽纤长的睫羽轻轻一颤,看向了一张有着一点婴儿肥的小脸。

丫鬟们开始上菜,戏台子也恢复了热闹。

但这次,他们没唱大戏,而是变起了戏法儿。

表演者是班主本人,一人高的台上,放置了一个四方形的大木箱。

班主打开箱子,放倒了示意众人检查,里边空无一物。

为证明公允,班主特地邀请了颜姝上台,亲自检验箱子里是否藏有任何机关。

颜姝摸了摸箱子的四壁,摇头:“没有,空空的。”

班主恭送颜姝离开,又让几名自告奋勇的公子与千金仔细做了检查,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是空的,才又叫来六幺儿,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六幺儿跳入箱子,笑着朝大家挥了挥手。然后蹲下身,蜷缩在了箱子里。

班主关上箱子,双手合十,神色凝重,跳了一段类似于“天灵灵地灵灵,斩妖除魔最显灵”的神棍舞。随即“啊”的一声暴喝,再打开箱子。

这一次,六幺儿……不见了!

“好!”有人带头鼓掌。

班主打了个响指,乐师敲锣。

班主摇手一指,众人顺势望去,就见六幺儿笑眯眯地站在了侧台!

这出大变活人的戏码,众人大呼精彩,纷纷要求班主再来一次。只有王家人与颜家人面色凝重,想着廖子承说的凶手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再让两名受害者消失的事儿,实在是笑不出来。

颜博推了推华珠:“二妹,你说班主是怎么把六幺儿变走的?我刚刚也去检查了,箱子真的空的!”

华珠舀了一勺木瓜炖雪蛤,随口道:“这是人家的绝活儿,我哪儿知道?”

颜博的面色有些苍白,左右看了看,干脆挪到华珠旁边坐下:“偷偷告诉你件事儿,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赤焰的鬼魂变走了!然后我和三嫂一起到了阴曹地府,三哥质问我,我从小到大待你那么好,教你功课、教你武功,你犯了错儿我也替你挨训……你就是这样照顾我妻子的?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我要杀了你!然后三哥……三哥就举着一把剑朝我冲过来了……”

华珠吃得香香。

颜博抢过她手里的勺子,幽怨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这些……我连你姐姐都不敢告诉,你倒是给我出出主意啊!”

华珠又把勺子抢了回来,挑眉道:“然后呢?”

颜博叹了口气,很害怕的样子:“然后我就吓醒了。”

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被这种梦给吓醒。华珠砸了砸嘴,宽慰道:“只是一个梦啦,你多心了。世上没有鬼魂,没有阴曹地府,三表哥也不可能举着剑来杀你!”

颜博揉着心口道:“可我这两日总心慌慌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

华珠打断他,认真地说道:“梦是反的,你和三表嫂一定都会平平安安的度过下半生,放心吧!”

“可是还没找到三嫂……”颜博彻底没了胃口,将筷子放在了桌上。一个女人被掳走,尤其是那么漂亮的女人……颜博根本不敢想下去。

“我们不清楚凶手的动机,你别往最坏的方面想。”华珠不知道该怎么宽慰颜博,不经意间瞟向了颜宽。比起心性耿直、不善掩藏的颜博,颜宽就显得老成多了。除了冷柔失踪那晚,他表现出了浓烈的焦急之外,后面便再没什么悲伤的表情。

余诗诗一直到快要散席才回来,手中捧着一盆极品墨兰,笑得春光灿烂:“府里有好大一个兰园,我软磨硬泡了许久,愣是让家丁偷偷给了我一盆。”

华珠服了,堂堂颜府大奶奶,居然跑人家后院儿偷盆栽?

余诗诗开心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我二婶最会种兰花了,好多稀有品种,我们种不活,只她有法子。我二叔就常说她有双观音娘娘的玉手。”

这是华珠第二次听余诗诗提起“二婶”,比起上回的一带而过,这次明显多了细节。华珠笑了笑,说道:“有机会上京的话,真想见见你二婶。”

余诗诗苦笑:“她其实……嗯,已经不是我二婶了,她与我二叔和离了。”

华珠不知该怎么接话,另一边,传来了一阵喧哗。

原来,是一群想要向提督大人表达爱意的女子,“围攻”了七宝。廖子承走得快,她们没追上,就拼命地给七宝塞东西,有送香囊的、有送折扇的、有送美玉的、有送书籍的,更有甚者,还有送肚兜的。

“女儿啊,你快点啦,待会儿宝爷走了,你想自荐枕席都没机会啦!像提督大人这种父母双亡的青年才俊,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你嫁过去就能做主母,不用给谁立规矩,也不用受谁的闲气!”

“娘,你等等,我补点儿胭脂!”

这两位,不就是刚才讥讽了颜姝,并扬言绝不对男人自荐枕席的孙夫人和孙小姐吗?

华珠摇摇头,淡道:“大表嫂,我们走那边吧。”

余诗诗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华珠,笑道:“你不送点什么给提督大人吗?”

一整个晚上,他像个陌生人一样,看都没看她一眼……要她向那些女人一样挤破脑袋往他身边儿凑,怎么可能?

华珠抿了抿唇,说道:“那些女人送的东西,够他用几年了,我去瞎凑什么热闹?”

话落,余诗诗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又朝东边使了个眼色:“穿红裙的应该是王家的四小姐吧?今晚就她一人穿了红色,跟她站在一起的是谁?提督大人吗?”

太远了,看不清容貌,只能依稀从服饰判断身份,他们正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是不是……提督大人要送王四小姐回府?”

没等到华珠的回答,余诗诗撤回视线看向华珠,随即叫出了声:“哎呀,你干嘛摘我的墨兰?”

华珠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掐掉了开得最艳的一朵墨兰,为什么会这样?华珠眨了眨眼,语气如常道:“哦,这盆墨兰太好看了,抱歉啊,一时没忍住。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府吧,好累。”

语毕,闷头朝前走了几步,余诗诗再次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华珠看也没看就道:“走吧大表嫂,没什么好看的。”

“不是啊,好像出事了,大家……都跑起来了!”

华珠微微一惊,再次朝大门的方向望去,果然就看见不少人在争相奔跑,连提督侍卫也纷纷冲了过去。

华珠与余诗诗交换了一个眼神,紧追而上。

到了门口,却被卢夫人拦住,同样被拦住的还有许多其他的贵妇千金,卢夫人解释道:“大家伙儿先别急,回院子里坐坐儿,等太子殿下和提督大人处理完了,会来通知我们的。”

“究竟出什么事了?”余诗诗行至卢夫人跟前,轻声问她。

卢夫人面露难色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好像听说有什么刺客,提督大人吩咐我保护你们的安全,先暂时留在府里。”

众人又焦急又好气,都想一瞧究竟。

可卢夫人带着仆妇丫鬟将二进门守得死死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年小姐,公子叫你。”七宝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于是,在一种女眷恨不得将她射成筛子的眼神里,华珠堂而皇之地迈往了大门。

提督府门外,右侧三十米处,停着一辆外表并不起眼的两匹马拉的马车,像是给下人们坐的。车厢内空无一物,除了两个固定的、成对角线的圆形小凳子。

车底,距离地面约莫半米,有一滩血迹和一堆碎裂的骨片。

经廖子承拼凑并检查后,证实是一个黄种人的男性颅骨。

王四小姐伏在王庆的怀里,泣不成声。

廖子承摘了手套,淡淡地问:“目击者都有谁?”

赫连笙上前,正色道:“我、颜大人、王大人。当时我看得特别清楚,王恒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坐在小板凳上,与我说了一句‘明日除夕,来我家吃团年饭吧!’我笑了笑,没说话,他就放下帘子了。然后,我听到一声惨叫,跑过去掀开帘子时,车厢内已经没了王恒的影子!”

廖子承看见华珠走来,朝华珠伸手。

华珠会意,将荷包里的小册子和笔递给了他。

他迅速记了几笔,复又还给了华珠:“从王恒放下帘子到惨叫,太子殿下有没有移开过视线?”

赫连笙很果断地摇头:“没有!自从上次你告诉我们,凶手有可能会从王家和颜家中挑选受害者后,王恒就终日变得提心吊胆。你看,他连自己的马车都不敢坐,就是为了逃避凶手的视线。我笑他胆小,就指着他的马车开了些玩笑……”

“从进去到惨叫,用了多久?”

“很快,几句话的功夫。”

华珠看了一眼抱头痛哭的王庆与王四小姐,隐约明白了府内余诗诗看到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儿,心头微微一松,又问廖子承:“王恒也消失了?”

廖子承点头,带着犀利的眸光来到了马车旁,并敲着车板道:“在太子、你舅舅和王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几个呼吸的功夫,消失了,车内无打斗痕迹。”

华珠看了看车厢:“封笔的空间,应验了凶手的第二个提示。后面的木板,可以打开吗?会不会从后面……被掳走?”

颜宽就道:“后面的车板可以打开,但因为我的马车在王恒的马车后面,我上车前又与王大人有几句话交代,就站在这里,如果有谁打开后面的车板跑出来,我和王大人一定会发现的。”

王庆哽咽道:“是啊,我们当时就站在两辆马车中间,听到惨叫之后我们绕到马车前面,发现我儿子不见了,就又迅速绕到后面检查,但……但什么都没有,后面的街道也是空的……”

单从街道来看,马车后长长一条,左边是提督府的百米围墙,右边是一望无际的空地,不适合凶手逃匿。反倒是马车正前方三米处的右边有几排房舍和巷子。但当时赫连笙就守在马车前,也没看见王恒出来。

冷柔掉进井里,王恒坐上马车,都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然后两人不翼而飞。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什么法术……能隔空取物?

颜宽扑通跪在了地上:“求太子殿下查明真相,救出冷柔和王恒吧!”

王庆与王四小姐、王五小姐也纷纷跪了下来:“求太子殿下救救他们吧!”

一种史无前例的使命感在心底抵挡,赫连笙激动得红了脸:“依我看,应该先审问戏班子!他们刚演了一出大变活人,这里,王恒就消失了。”

“消失?”班主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草民对天发誓,王公子的死……啊呸,消失,跟我们没有关系啊!”

“那你是怎么把人从箱子里变不见的?”赫连笙面色凝重地问。

“那个简单。搭戏台子的时候,我们就留了一块活板,箱子的底也是可以拆掉的。六幺儿进去后,从箱子底下跳下地,再钻到后台就行了。”班主很配合地答道。

但车底是不可以拆掉的,而且周围没有布挡着,真要钻来钻去,一眼就会被发现。

华珠揉了揉太阳穴,越来越扑朔迷离,却又找不到一丝线索:“王恒出事前后,有马车或者客人离开吗?”

赫连笙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开什么玩笑?他是一国太子,谁敢把马车停在他的前头?他没走,谁也不可能走。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个高手去前方查探一下吧。”颜宽斗胆建言。

高手谁又厉害得过流风?大家都朝廖子承投去了询问的注视。

廖子承抬眸,流风很有默契地从天上飞了下来,廖子承摸着他脑袋,轻声道:“有个坏蛋在跟我们玩捉迷藏,流风把他找出来好不好?”

流风很享受廖子承的抚触,眯了眯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又将食指放进了嘴里,尔后衣袍一动,一溜烟儿地不见了!

赫连笙认为凶手可能会溜进提督府,伪装成任何一名客人或奴仆躲在里头,是以,他封锁了府邸,并亲自带着颜宽、王庆开始对所有人进行排查。

在他看来,凶手既然掳着王恒,就势必不可能走远,只要查探得够仔细,就一定能把他揪出来!然后再严刑拷打,逼他道出冷柔的下落。

他这么干,谁又瞧不出他是想在破案方面与廖子承一较高下呢?

静谧的夜,无声的风,二人并肩走在兰香四溢的小道上,左边是微波粼粼的碧潭,散发着清冽的水香;右边是几株百年梧桐,粗壮高大、参天蔽日,隐隐透出一股浑厚而古老的庄严。

华珠的小脚踩着松软的泥土,小手捏着画满圈圈的册子,同时思考着案件的始末,却突然听到旁边,如玉珠落清泉般低润的嗓音徐徐响起:“三百二十两。”

“嗯?”华珠侧目,氤氲着水汽的秋瞳怔怔地看着他。

廖子承指向梧桐树后的兰园,云淡风轻道:“墨兰,那一盆,值三百二十两……黄金。”

黄……黄金?

什么墨兰这么贵?

华珠大惊,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被余诗诗抱走的那盆。瞧他这口吻,该不会……是把这笔账也算在了她的头上吧?!别说三百二十两黄金了,连三百二十两白银她都没有,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她上哪儿找那么多钱?

“你既然知道是大奶奶拿的,派人找她要就是了。”

“可是花被你掐烂了。”

华珠一窘,红了小耳朵:“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掐烂你的花了?隔那么远。”

廖子承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隔得远?年华珠,你偷窥我。”

华珠的呼吸一顿,撇过脸冷声道:“谁偷窥你?用得着偷窥吗?你跟王家四小姐像个发光体似的招摇过市,谁还看不见了?”

廖子承停下脚步,握住她纤细柔软的藕臂,含了一丝不明意味地问:“所以……你就掐了我的花?”

华珠用力拂开他宽厚有力的大掌,不知为何,火气特别大:“又不是掐了你的桃花,那么斤斤计较做什么?你都是提督了,想买什么样的墨兰买不到?干嘛要跟我一个贫困潦倒的庶女过不去?我碍着你什么了?”

“没跟你过不去,只是想告诉你,那盆墨兰很贵重……”

“公子,你在这儿呢!我找了你老半天!”七宝抱着一个大布箱子,笑嘻嘻地跑了过来,“这些都是千金们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说着,抬起脚抵住箱子不让其话落,并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照念道,“张小姐送了白玉佛珠一串、钱小姐送了拂菻折扇一把、郑小姐送了……送了……金丝肚兜一个……”

洋洋洒洒一长串清单,七宝足足念了半刻钟,最后又问廖子承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收下吧。”廖子承理所当然地给出了回答。

七宝一愣:“收、收、收下?那……自荐枕席的千金要不要也一起收下?”

“这个嘛……”廖子承挑了挑眉,忽而打住,仿佛是陷入了思考。

冷风吹着脸上,刀子般冰锐,又带着寒意渗透脏腑,连骨骼都发凉。华珠深吸一口气,抱紧了双臂:“提督大人,收受贿赂是违法的。”

廖子承摆手,七宝识趣地退下。廖子承又缓缓靠近华珠,淡淡地道:“这些算不得贿赂。”

“你是在玩弄她们的感情。”华珠撇过脸,太近的缘故,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叫人沉醉得不可自拔的淡淡兰香。

廖子承轻轻一笑:“你情我愿,算什么玩弄呢?况且我无妻无子无婚约,也就无需对谁忠贞,不是吗?”

果然是种马!华珠怒瞪了他一眼,又撇过脸去。突然,身子一重,倒退两步,抵上了一颗百年梧桐。

随即,头顶光线一暗,他双臂按住她两侧,将她禁锢在了自己和梧桐之间。

一臂之距,近得能交换彼此的呼吸。

华珠的小心脏砰砰砰砰跳动了起来,又撇过脸,不看他俊美得令人倾倒的容颜。

下颚一暖一紧,是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很有力度地捏在了上面。

他迫使她正过脸来,也迫使她对上他的视线。

“年华珠,给我一个拒绝她们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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