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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珠用了晚膳,下人们将这间属于她,她却不会经常住的屋子收拾得金碧辉煌,玉器、金器像不要钱似的全往里塞,恨不得连花盆里都埋两个金元宝。

以大夫人的抠门性子,能把成这样简直逆天了。但转念一想,反正她也带不走什么,摆得再好看也全是大夫人的东西。

不多时,年政远进来了,自从破了颖萝一案,年政远在刑部名声大噪,加上与刑部尚书府结了姻亲,便越发吃得开,连带着人的精神也奕奕了不少。

华珠起身,规矩地行了一礼:“父亲。”

年政远笑呵呵地拉着女儿在冒椅上坐下,翡翠奉上清茶,他也不喝,先与大夫人打了个招呼,随即握着华珠的手问道:“长乐公主与子承病情如何了?”

那日染老夫人上门提亲,将廖子承得天花的事儿告诉了他们。他们吓得半死,生怕好好一桩亲事最后成了冥婚。但瞧华珠半分忧虑都无的样子,廖子承应该是熬过来了。

华珠把廖子承与长乐公主的病情如实讲了一遍:“都恢复得挺好,长乐公主心情郁结,估计得再多调理几日。”

年政远微微一叹:“唉,被同床共枕的丈夫背叛了,难怪心情郁结。”

世人只怕都以为长乐公主是愤怒驸马的背叛,大抵没几人清楚她是思念驸马的好。华珠吐了口气,没解释。

大夫人摸了摸列好的清单,对华珠和颜悦色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收到族里的回信了,你的身份碟已经做好,正快马加鞭送来京城。你跟绛珠一样,都是嫡女了。”

房妈妈拉着华珠说她屋子在正院时,华珠便猜到大夫人抬举了自己的身份,至于为何抬举,华珠所能想到的是,染老夫人怕委屈了廖子承,所以给大夫人施压,希望娶进门的是嫡女。利益当前,大夫人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华珠尽管没猜中事情全部,却也八九不离十了。华珠笑了笑:“多谢母亲。”

大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海棠院的月银全都提了,你的涨成了十两,若是不够花,只管问我要,看中什么想买的也别不敢说。”

“是。”

“布料我都差人送你屋里了,你要觉着不合适,明日我再带你上街挑选新的。”

“好。”华珠很坦荡也很乖巧地应下。

大夫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卢姨娘真是祖上烧了高香,竟生出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儿,聪明能干、落落大方,比她的绛珠也不差了。大夫人把清单递给她:“咱们走得急,福建的产业没完全变卖掉,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有的话我留给你。京城这边,给你两间铺子,两个庄子,三万两白银。绛珠出嫁时我母亲又额外添了,所以比你多两间铺子和五千两白银。她是长姊,你是嫡妹,这样的安排应该也不算亏待你了。”

总不能让她越过绛珠去,嫡长女的身份摆在那儿,越不得。

华珠明白。其实加上绛珠偷偷给她的嫁妆,她已经越过绛珠的了:“多谢母亲。只是不知三妹那边,会不会……”

大夫人知道华珠想说什么,冷冷地哼了哼,道:“一个庶女,还敢跟嫡女比嫁妆不成?你只管安心待嫁,旁的都不用理。谁若嚼舌根子了,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教训他!”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染家啊,尤其,染老夫人那护犊子的劲儿,怕是长子嫡孙也不如廖子承受宠。

年政远的眼神一闪,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喝茶。

大夫人眯了眯眼,同床共枕多年,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她都拿捏得一清二楚,这是做亏心事儿吧?啊?大夫人猛地一拍桌面,惊得华珠与年政远齐齐一震,随即,听得她阴阳怪气道:“老爷,鸿胪寺卿卿好像送了你一个金镶玉的观音像,你……放哪儿呢?”

年政远的嘴角抽了抽:“有、有吗?我……我喝多了,不大记得了。”

“那日与几位夫人一块儿喝茶,随便聊了两句,才知老爷进来收的东西不少呢。可是全都充了私房钱?”大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瞒过她的法眼,做梦!背地里给华珠塞些小玩意儿,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而今却敢把那么多贵重东西藏着掖着,怎么?当她这个主母是摆设?

华珠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一脸困惑地看着大夫人与父亲。大夫人没叫她避嫌,她便没主动请退。

年政远放下茶杯,讪讪一笑:“我哪儿会充私房钱?”

“是吗?”大夫人的音调拉得特别长,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小纸卷儿,铺开了念道,“鸿胪寺卿,金镶玉观音一座;吏部侍郎,七彩珊瑚一尊;翰林院杨学正,点翠凤尾钗一对;国子监崔大人,暖玉棋盘一副。”

念完,年政远的脸都绿了,大夫人掀了掀眼皮子,淡笑道:“老爷,我念错了没有呀?”

“你……你……你找那些夫人喝茶,原来都是在套消息,太阴险了!”年政远恼羞成怒,想发作,可又终究心虚,只恨得咬牙。

大夫人恣意地笑了笑:“他们可都是看在染家孙媳妇儿的面子上才巴结老爷的,老爷觉不觉得应该把他们送的东西给华珠做嫁妆呢?”

“这……我……啊……”年政远支支吾吾,词不达句。

做父母的,总会偏疼弱一些的孩子,从前华珠没娘没钱没权,他便格外疼爱她。眼下华珠似乎很强大了,反倒是丽珠,孤零零地绣嫁衣,连亲娘的面都见不着。相比之下,有染老夫人疼爱、有染将军器重、有廖子承宠溺的华珠,好像已经不需要他的偏袒了。

大夫人如何不知他的想法?不过,她从前对华珠没什么同情心,眼下对丽珠就更没有了!大夫人冷冷一哼,撤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对房妈妈吩咐道:“你,拿着单子,去梅姨娘那儿把东西给我搬回来!”

房妈妈目不斜视地接过清单,转身出了房间。

大夫人拍了拍华珠的手,说道:“再老实的猫儿也有偷腥的时候,主母的手,时刻都不能松的。学着点儿。”

“谢母亲教导。”说完,华珠给了年政远一个同情的眼神,娶到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妻子,也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后面,大夫人又与华珠讨论了一下陪房与婚期,最开始大夫人定的是九月初八,但染老夫人心急,生生给提到了七月,大夫人又上寺里问了主持大师,说七月十八是黄道吉日。而今已是四月底,不到三月便要完婚,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更巧的是,顾家那边儿也在催年丽珠过门。大夫人索性把心一横,七月十八,两个女儿一起嫁!

“可见着染四爷了?”大夫人捶了捶发涨的腿,问华珠。

华珠把嫁妆清单收好,答道:“还没。”

“总会见到的,你五妹的亲事应该会到明年。”大夫人说完,瞅了一眼墙壁上的沙漏,“时辰不早了,你是歇在这儿还是回海棠院?”

“回海棠院。”

*

海棠院的一切都跟从前不大一样了,院子里栽种了珍惜花卉,屋子里摆上了贵重物品,丫鬟婆子们全都换上了新衣。大家见到她,毕恭毕敬地行礼,连洒扫的婆子也憋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姿势。

主卧内,巧儿在为华珠赶做新肚兜,秀云、香荷分线,准备帮着一块儿绣嫁衣。虽说绣楼也可定做,但终究比不得自个儿动手有意义。

三人见到华珠,高高兴兴地行了礼。

秀云就打趣地问:“小姐,姑爷的喜服要做吗?”

“做!”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起来。

华珠洗漱完毕,叫她们各自回了房。

华珠躺在柔软冰冷的大床上,思绪翻飞,以前这个时辰,廖子承昏迷不醒,她守在一旁看书,每一次的抬眸都能看到他。现在看不到了,心里空落落的。

翻了几个身,睡不着。

华珠干脆穿了鞋子,把巧儿新做的肚兜翻出来,一件一件试穿。

突然,小鸟儿扑哧着翅膀落在了窗台上。

华珠眼睛一亮,开了窗,从小鸟儿的腿上取下纸条。

“在干什么?”

华珠抿唇一笑,披上披风,拿出炭笔和早已裁好的纸条,写道:“试衣服,你在干什么?”

一刻钟后,小鸟儿飞回。

“喝酒应酬。试什么衣服?”

华珠眉头一皱,又写道:“你病还没好全呢,怎么就喝酒了?跟谁喝酒?哪里?有没有女人?我在试肚兜,巧儿新做的,粉色!”

廖子承展开纸条,眸色一深,摸了摸下巴,写了一行小字:“年华珠,你勾引我,不怕我忍不住跑来办了你?”

华珠的脸一红,偷笑,大笔一挥:“那你来呀。”

“哼,我才不上当。我非得吊着你,让你吃不到、摸不着、抓心挠肺!”

“去死!”

“已死,有事烧香。”

噗——

华珠在床上笑得打滚,这种话,也就在纸条上能看见,真要面对面相处时,他绝对高冷得像个皇帝。

华珠把一床棉被全都滚皱了才堪堪忍住笑意,提笔写道:“想你了。”

小鸟儿振翅高飞,在屋子里盘旋了一圈,才又飞出窗外。一刻钟后,扑哧着翅膀飞回,幽怨地抖了抖翅膀,仿佛在说,累死老子了!

华珠拆开纸条,上面写着“回头。”

华珠挑了挑眉,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华珠怔住了,连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眼前面如冠玉、眼若明星的男子,悠然自得地倚着门框,双手插抱于胸前,微偏着头,斜斜地睨着她。唇角一勾,魅惑天成:“又发呆。”

华珠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心底有什么冰封的东西在一层层融化。她按住不听使唤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抿了抿唇,似做了某种挣扎,尔后嫣然一笑,奔入了他怀里。

重重地一撞,几乎将廖子承撞倒。

廖子承轻轻一笑,搂紧了她。

华珠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独属于他的气息,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他没撒谎,刚才的确在应酬。华珠抬起头,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中途离席,怕是不大好吧?

廖子承眉梢一挑,很认真又很理所当然地说道:“小公主许了愿,王子就给她办到了。”

华珠将头埋入他怀中,闷闷发笑。心底如抹了蜜一般,甜甜地叫人发软,却嘴硬地嘟哝道:“越来越油嘴滑舌!”

廖子承困惑地眨了眨眼:“唔,不喜欢?”

华珠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用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道:“喜欢。”

廖子承挑眉:“什么?听不到。”

华珠咬了咬唇,微微抬高了音量:“喜欢。”

“喜欢谁?”廖子承坏坏地问。

华珠羞于启齿,脸红得发烫了,娇柔的身子被他紧紧拥住,小手放在他心口,指尖能感受到苍劲有力的勃动。

忽然,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嘴唇。

少女青涩的吻,像颤抖在叶尖的露珠,散发着一抹清晨最清甜纯净的气息。

廖子承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渐渐闪动起点点星光。他阖上眸子,一边享受青梅青涩的吻,一边加大了紧搂她纤腰的力度。

一吻作罢,华珠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有些难以置信,自己一时头昏脑涨都干了些什么。他一定觉得自己的吻技糟透了!毕竟他们之间一直是他占主导,她被动承受。跟他的娴熟相比,自己太过青涩了。前世她虽有过生养,可亲吻和闺房之乐,却没怎么享受过。

似是知道华珠的羞窘,廖子承抬手,自她柔软的乌发中穿过,轻轻掬起白皙的脸,目光深幽地看着她,并缓缓地说道:“很好,我很喜欢。”

华珠抿唇一笑,垂下了眸子:“好像过了子时(凌晨一点)了。你身子没好利索,早些回去休息吧。”

廖子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公主抱,把她抱至床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蹲下身,为她脱了鞋,把她塞进被子:“你睡着了我再走。”

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仿佛不是第一次做了。华珠想问他是不是也这么照顾过别的女人、守候过别的女人,可话到唇边又落下。确定关系之前,他有过谁她管不着,不过从今往后,他只能宠她一个了。

“你们……应酬的时候,有人助兴吗?”

这话问得很隐晦,但廖子承听懂了,廖子承在床头坐下,很自然地抚了抚她乌发,如实说道:“有。”

“漂亮吗?”语气明显低了下去。

“还行。”

他的还行就是常人眼中的很棒,华珠又吃味儿。官场上的应酬,基本离不开那几样,应该……都是挺香艳的吧。

廖子承捏了捏她粉嫩嫩的脸蛋,“啧”了一声:“我没那么随便,别胡思乱想,睡!”

华珠眨了眨晶莹的眼眸,冲他莞尔一笑,随即闭上。不知闭了多久,掀开右眼的一条缝儿,偷瞄他还在不在。做着这个动作的时候,突然想起他昏迷期间,也曾有几次睁了睁眼,看见她在,一句话不说复又闭上。当时她以为他根本没认出她,所以一句话没讲便睡了。而今一想,或许他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是看到了心中那个人,觉得安心,所以睡了。

“那待会儿,你是不是还要去应酬?”华珠突然问。

“嗯。”廖子承并未否认。

“然后呢?”华珠翻过身,趴在床上,用手臂直起身子,瞪大眸子问。

廖子承拉过她手臂,将她放平,并为她掖好被角,望进她目光微动的眸子,说道:“然后回房,睡觉。”

华珠笑了,闭眼,睡着了。

廖子承如玉精致的长指,轻轻拂过她清瘦的脸蛋,眸光微微一动,俯身,吻了吻她眉间,尔后跃出了窗子。

*

华珠一夜好梦到天亮,起床后,宫里的赏赐源源不断地来了,却是长乐公主痊愈,太子妃亲自赏下的东西。首饰、布帛、陶瓷、金器、玉器……应有尽有,连府邸和田庄都有。

“太子妃真大方!”

华珠象征性地跑去交公,大夫人哪儿真的敢要?讲了几句客套话,便让房妈妈记入了华珠的嫁妆。

华珠初步估算了一下,大夫人给的、年绛珠给的,再加上太子妃赏的,她都赶得上一个公主出嫁了!

与房妈妈一道将太子妃的赏赐锁入库房后,华珠回海棠院绣喜服与嫁衣,却又忽然接到消息,燕王妃生辰,邀请娘家亲戚一块儿聚聚。

大夫人的意思是,华珠与年丽珠都定了亲,该留在闺中待嫁。房妈妈却认为,小姐们在县丞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偏偏都是嫁去世家做嫡妻,不如趁着婚前好生历练历练,省得嫁人后上不得台面。

大夫人思量再三,认同了房妈妈的提议。

下午,华珠被告知五月初三,燕王妃生辰,大夫人要带女儿们前去庆贺,除了年府专门准备的贺礼之外,几位小姐也得做点儿什么聊表心意。

华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琴棋书画她是不行了,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一手绣活儿。打定了主意,华珠暂时把嫁衣和喜服搁在一旁,一门心思为燕王妃绣了观砚屏风。观砚屏风是书房的装饰品,体积小,意义好,不好时也不显得小气。

华珠绣的是月间松柏,寓意王府的妾室都是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唯独燕王妃松柏之姿,经霜弥茂。

初三,年政远并不休沐,大夫人独自带了华珠与年丽珠上燕王府,秦姨娘为何不待年希珠,大夫人的回答是“什么时候她不肥得像头猪了,别说燕王府,我上哪儿都带着她!”

秦姨娘气得嘴角直抽,眼睁睁地看着大夫人一行人跨出了大门。三个庶女,一个成了嫡女,要嫁给提督为妻,一个虽然还是庶女,却即将成为顾家的主子奶奶,唯独自己的年希珠,只能嫁个庶子……

这一回,秦姨娘真的意识到年希珠胖得过头了。

*

不同于染府的恢弘大气,燕王府虽也占地面积广,可处处都透着别出心裁的精致。外院以绿为主色调,辅以山水为景,让人感觉走进了一处江南园林。

跨过二进门,景物忽而一变,琉璃灯、金罩瓦、彩石小路、灰白宫阙,又令人仿佛置身于一座散发着浓厚异域风情的古堡。

难怪颜府的省亲别墅建造得如此奢侈精美,却原来是燕王妃一贯的风格。

为她们引路的是上回在街上见过一面的姚女官。姚女官三十上下,容貌清秀,体态纤瘦,个子略高,华珠只到她的颧骨。

姚女官温和的眸光掠过大夫人与华珠、年丽珠,大夫人与华珠穿得比较素净,但不失礼数。年丽珠……一身宝蓝色孔雀长裙、一件素白软绒春裳,头梳飞仙髻,簪一支金凤点翠钗、一对红石榴金花钿、一双石榴穗子耳环,手腕上戴着三个绞金丝手钏儿。美即美矣,却略显俗气,远不如华珠粉衣白裙来得清爽亮丽。

年丽珠不知自己被姚女官审度了,还在与华珠攀谈:“二姐姐,你真的跟子承哥哥定亲了吗?”

华珠点头:“是啊,跟你和顾二爷同一天大婚。”

年丽珠垂下眸子,唇角扬起一抹灿灿的笑:“恭喜二姐姐了。”

华珠眯了眯眼,笑道:“同喜同喜。”

年丽珠又看向华珠左手腕上的血玉镯子,问:“这个镯子好漂亮,子承哥哥送的吗?”

华珠摇头:“哦,不是,太子妃赏的。”

年丽珠的睫羽轻轻一颤,挽住华珠的胳膊,羡慕地说道:“二姐姐你真厉害,救了染老夫人、长乐公主和子承哥哥,现在好多人都认识你了。不像我,来了京城这么久,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行宫的碧芳园了。”

这个……华珠一时不知怎么接她的话,就干笑了两声。

年丽珠又柔声道:“染府和帝师府,哪个更大?”

华珠想了想,答道:“嗯……染府。”

“子承哥哥是染老夫人的外孙,你们成亲后,会住进染家吗?”

“不清楚,看他的吧。”

谈话间,一行人已经抵达了燕王妃会客的小花厅,花厅内,余诗诗与颜婳也在。

颜婳有孕在身,穿得比较宽松,一袭鹅黄色阮烟罗高腰长裙,一笼小碎花半透明轻纱,几乎不显怀。她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且带了一丝激动的笑,似乎对给燕王妃贺寿的事颇为重视。

燕王妃穿着一件紫色宫裙,头梳凤髻,簪着华丽精美的紫金首饰,雍容华贵。燕王妃早年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不然,燕王也不会看上她。时光荏苒,褪去了少女青涩的她渐渐有了岁月的细纹,但依然是无双好模样,比不豆蔻年华的颜婳差。她拉着颜婳坐在长椅上,温和地问:“害喜可严重?”

颜婳摇头,姣好的容颜上泛起一抹娇羞:“不怎么严重,只是嗜睡了些,浑身无力。”

“这就好,这就好。”燕王妃拍了拍她柔嫩的手,笑着叹道,“我怀你世子表哥那会儿,不知道多遭罪,一直吐一直吐,吐到把他生下来才算消停。王爷说啊,他天生就是来制我的!”

余诗诗与颜婳都笑了起来。

余诗诗就问:“听闻世子去庙里学功夫了,不知今日能否赶回来给您祝寿?”

学功夫?燕王妃的眼皮子动了动,微微露出一抹笑来:“还没学成呢,说是要闯什么十八铜人阵,等他闯完,我估摸着得夏天了。”

“表哥年龄不小了,可议了亲?”是颜婳娇柔的声音。

燕王妃苦笑:“他玩兴大,不肯娶个姑娘回来拘着他,我正为这事儿发愁,他日你们若见了他,替我好生劝劝。”

不肯娶妻?之前一口一个小侧妃的叫华珠,难不成是好玩儿?颜婳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轻蔑的笑,只怕是燕世子死活要娶华珠,燕王妃却不允许,所以把燕世子给关进庙里了吧?想想也对,华珠是太子看上的人,燕王妃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跟太子抢女人呢?年华珠啊年华珠,你到底哪里好?竟让那么多人为你痴狂?

这“那么多人”自然包括水师提督廖子承了。

想起那位谪仙一般云淡风轻的男子,颜婳蹙眉,捻起是手指。年华珠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染老将军的外孙,这个身份,已经越过余斌了。一个小小的庶女怎么能嫁得比自己好呢?哪怕是表面的,也着实令人意难平呢。而更令她心中吃味儿的是年家的发展速度太快了!一年前还只是个小小县丞,而今都是位列六部的侍郎大人了。再这么下去,年家或许要超过颜家,这可不是她乐见的。毕竟她们是亲戚,不是吗?亲戚间才最爱比来比去,陌生人反倒不比了。

一转眼的功夫,颜婳的心底已经打翻了好几个醋坛子。

华珠与大夫人、年丽珠走入小花厅时,正好看见颜婳这副蹙眉的模样。华珠眯了眯眼,与颜婳相处那么多年,每次她蹙眉外加捻手指,就代表她想算计什么了。最好别惹上她,虽然她一般不对孕妇下手,但颜婳害死过她儿子,她可不保证自己的良心在面对颜婳时还有一丝作用。

“姐姐!”大夫人一脸激动地上前,行了一礼。

燕王妃忙起身,在她完全福下身子前扶住她,嗔道:“你也与我来这一套!白睡一个被窝长大的了!”

大夫人很欣喜、很受宠若惊的样子:“礼制不可废,姐姐疼惜我,我却不能坏了君臣规矩。”

说完,又后退一步,实打实地行了礼,“姐姐,生辰快乐。”

华珠暗暗称赞,大夫人明明讨厌燕王妃讨厌得要死,明面上的功夫却做得滴水不漏。华珠觉得,换做自己,恐怕做不出来。大夫人身上还真有许多值得她学习的地方。

大夫人又看向华珠与年丽珠:“华珠,丽珠,快给你们王妃姑姑磕头。”

“叩见王妃姑姑,祝王妃姑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华珠行了跪拜之礼。

年丽珠也行了跪拜之礼:“叩见王妃姑姑,祝王妃姑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燕王妃露出一抹欣喜的笑,连带着眼神儿也亮了不少,打量着二人道:“哪个是华珠?哪个是丽珠?”

“臣女是华珠。”

“臣女是丽珠。”

二人各报了名讳。来王府之前,大夫人教过她们礼仪,不得抬头直视贵人,是以,二人始终低垂着眉眼。

燕王妃就笑道:“快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华珠与年丽珠缓缓抬头,面含微笑,这也是大夫人训练过的,笑不露齿、眉眼弯弯,方显大家闺秀之风范。

燕王妃的眸光掠过年丽珠,停在了华珠的脸上,见少女肌肤雪白,双颊粉红,如水蜜桃般诱人。一双秋波盈盈的眸子若湖光潋滟,眨一眨都仿佛能溢出水珠儿来。最迷人的应该是她那粉嘟嘟的红唇,连她这个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想咬一口。

难怪城儿非她不娶了,虽不算倾国倾城,却魅惑天成,当得起“尤物”二字。

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燕王妃的眸光微微一闪,对姚女官吩咐道:“快把我给华珠、丽珠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姚女官拿来两个收拾盒子,燕王妃亲自递到了华珠与年丽珠手中。

华珠又年丽珠奉上自己为燕王妃准备的贺礼。

燕王妃看了看华珠的松柏观砚屏风,又看了看年丽珠的美人双面绣折扇,目光微微一动,更喜欢谁的已经有了答案,却不动声色地交给姚女官收好,并夸赞了几句大夫人的孩子如何如何蕙质兰心。

二人站起身,与余诗诗和颜婳见了礼。

余诗诗久不见华珠,心中挂念,也不避讳什么,直接牵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好些日子没见你,你大表哥天天念叨你来着。我想给你发帖子,可听说你忙得很。”

华珠微微一笑道:“我也很想你和大表哥,大表哥身子可好?”

余诗诗幽幽一叹:“还是老样子,你有空的话过来侯府坐坐,陪他解闷。”讲到这里,又突然拍了拍自己脑袋,“我笨的,你与廖大人定了亲,现在该忙着备嫁了。”

华珠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稍后问问母亲,若可以,我随你去一趟侯府。”

二人这边儿讲着悄悄话儿,燕王妃、大夫人与颜婳也笑着谈起了天。

“俩孩子的婚事都定了?”燕王妃明知故问。

大夫人点点头,对燕王妃说道:“定了,老二定的是染老将军的外孙廖提督,老三定的是刑部尚书府的顾二爷,婚期在同一天,七月十八。”

“那我一定得去喝杯喜酒。你呀,得了个好女儿,能破案能治病,还与染家结了亲。开个条件,把她让给我做小郡主吧!”燕王妃看向大夫人,笑着道。

大夫人掩面一笑:“她皮得很,跟个小猴子似的,姐姐若不怕王府被她捅个窟窿出来,只管拿去。”

余诗诗恰好听了这话,噗嗤一笑。

华珠的嘴角抽了抽,大人开起玩笑来,都这么损的?

年丽珠捏紧了帕子。

颜婳眉开眼笑地说道:“小郡主可不成,世子表哥原是想要华珠做小侧妃的,依我看,两家不若结亲,成全了世子表哥的一片痴心吧。”

话落,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冷凝!

燕王妃与大夫人的脸色齐齐变了变。

余诗诗尴尬地张了张嘴,忙打了个圆场道:“婳儿你终日呆在屋里养胎,怕是还不知道吧,华珠与廖提督定亲了。”

“啊?”颜婳仿佛很惊讶、很后悔的样子,“我随口说的,大姑姑与二姑姑别当真。我……我也是看……世子表哥一直不娶妻,以为他在等华珠呢。”

此话一出,气氛更加尴尬。堂堂燕王府世子,竟觊觎一个有了婚约的女子,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燕王妃捏紧了茶杯,慢悠悠地扯出一抹浅笑:“城儿就爱开玩笑,没想到连你们也被他骗了。我呀,其实早给他相了一门亲事,只等他回来便完婚的。”

颜婳欣喜一笑:“原来如此,那我提前恭喜世子表哥了。”

大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燕王妃一眼,又以同样的眸光看了颜婳一眼,唇瓣浮现起一丝冷意,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下,她们可以相敬如宾,可如果谁敢把年府拉下水,她也要叫她们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几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子,府西,戏台子搭好,唱起了堂会。

燕王妃邀请众人一同前往听戏。

颜婳摸了摸额头,抱歉一笑:“我乏了,就不去听戏了,劳烦表妹送我回厢房歇息吧。”

年丽珠心中一喜,上前,要扶住颜婳的胳膊。

颜婳轻轻一抬,年丽珠的手僵在半空,颜婳莞尔笑道:“我没说清楚,我是叫华珠表妹陪我。”

年丽珠的笑容一僵,尴尬得无地自容,看了看华珠,眼底多了一分冷意。

华珠挑了挑眉,颜婳身边的丫鬟多的是,却非得叫她扶她回房,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非真的要作死了?华珠眼神一闪,笑了笑:“好啊,我扶婳姐姐回房。”

出了小花厅,颜婳对身边的两名丫鬟吩咐道:“我与年小姐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各自玩去吧。”

“是。”丫鬟们兴奋地走掉了。

小花厅靠近外院,供客人们歇息的院落离这儿不远。

颜婳携着华珠的手,微风吹起她如墨青丝,飘在脸上,她抬手拂去,又顺势摸了摸肚子,说道:“表妹,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华珠下意识地问。

颜婳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仆妇在修剪花枝,有丫鬟在采撷花朵。颜婳凝了凝眸,松开握着华珠的手,从宽袖中摸出一个荷包赛到了华珠手里。

华珠眼皮子一动,余光一扫,轻轻打开荷包,里面装着一方写了字迹的丝帕。华珠拿出丝帕展开,发现上面写的全是一些女人的名字,第三条第四个,竟然是她。

华珠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婳姐姐,这是……”

“和亲名单。”

华珠略略一惊,“和亲名单?和亲的仕女不是已经出发了吗?”如果这真是和亲名单,她的名字在上面,她也该被送上车队才是。

颜婳又拉住她皓腕,压低了音量道:“你原本在和亲名单上,是太子把你划掉了。不然,你焉能与廖提督定亲?”

见华珠一脸不信,颜婳又指着名单上的名字道,“你可以到这些世家问问,他们的小姐是不是和亲胡国了?你是唯一一个侥幸逃过大劫的。但你知道是谁把你写上和亲名单的吗?”

这份名单若是假的,她很快便能查出,颜婳不至于撒这样的谎,但颜婳把这么重大的消息告诉她,又是图什么?华珠眨了眨眼,问道:“表姐知道是谁?”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小别院,颜婳迈步走入放着她物品的房间,并关上门说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若非顾念我们在琅琊姐妹一场,我大概也没胆子冒着风险跟你通风报信。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小心那个人。”

“哪个人?”华珠狐疑地偏过脑袋问她。

“燕王妃。”

华珠的素手一握,眉头皱得更紧了,在琅琊时,燕王妃就算计过她一次,难不成因为算计不成功,又想再来一次?

可颜婳又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那套姐妹之情的理论她是绝对不信的。前世,她还救过颜婳的命,又给了颜婳泼天富贵,可颜婳报答给她的是什么?是爬了她丈夫的床,又跟她丈夫合谋害死了她儿子。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绝不可能因为姑娘所谓的姐妹之情而给她恩惠。除非——

华珠眯了眯眼,很“小心”、很“忐忑”地问:“她为什么要害我呢?我……我跟她无冤无仇!”

颜婳冷声道:“世子一日不对你死心,她就一日不会给你安宁。看吧,这一次算计不成,很快她就会来下一次了。她绝不会停手,直到世子死了心为止。”

华珠仿佛要“哭”出来了:“依婳姐姐之见,我应当如何做呢?她是王妃,我是臣女,她要算计我,多的是法子,我……没辙啊。”

颜婳神色凝重地看向华珠,正色道:“傻瓜,你可以防患于未然啊。”

“怎……怎么防范?”

颜婳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可不只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县丞庶女了,你的背后,有提督府,有帝师府,有染家,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把这份名单交到他们手上,他们自然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探清楚,等查清楚后,就自然会为你摆平危机。”

哦,原来是想借她的手,铲除燕王妃啊。的确,要扳倒燕王府难于上青天,可染家、王帝师、廖子承,这三方若联手攻打一个王妃,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不知颜婳为何突然如此争对燕王妃了。

华珠垂下眸子,仿佛在认真思考颜婳的建议,脑海里却以极快的速度把琅琊半年以来发生的事回顾了一遍,从第一次见颜婳,颜婳被猫抓,到后面与颜婳一同上课、一同赴宴,再到看见颜婳献艺失败,又到寺庙颜婳相亲,相亲完毕颜婳的脸上满是笑容,华珠几乎要以为颜婳真的看上了马公子;再是后面省亲别墅里,她险些被封氏算计,颜婳也在场,当时颜婳直愣愣地从她面前走过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简直走神得离谱……

动态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

又突然,想起廖子承对余斌说的话:“你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真不如费点心思在自己身上。还是那句话,步子太大,会扯到蛋的。”

又想起廖子承与她的对话。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颜宽算计太子,其实是有同盟的吗?”

“记得,怎么了?”

“那个人会送给余斌一份很奇特的大礼,我们等着看好戏。”

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华珠瞳仁一缩,抓住了颜婳的皓腕,“哭”道:“婳姐姐,我好怕……我……我怕……我不敢告诉他们……”

她哭得很厉害,眼泪全都出来了。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敢的呢?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支持你的。”颜婳非常满意,探出另一只手,用帕子擦了她眼泪。浑然不知华珠悄悄地用三指搭上了她脉搏。

探完脉,华珠坏坏地笑了。

四个多月的身孕,啊哈,余斌,你被戴绿帽子了!

------题外话------

哈哈哈哈哈,等着看余渣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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